“还是没有消息?”
“是,皇上。”
傅沧泓狭长双眸中,霎时被刀刃般的戾气涨满。
火狼屏气凝声,一时间没有说话,殿中的氛围陷入凝滞。
“你退下吧。”
良久,傅沧泓冷沉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火狼躬躬身,提步离去。
长舒一口气,傅沧泓往后仰倒,抬头看向上方簇金蟠龙——
璃歌,你又在骗我吗?还是你,又遇到了什么阻碍?
心里再次蹿起熟悉的闷窒感,还有那股萧杀的戾气,像是一把长矛,随时欲从他的胸膛里刺出来。
呼地站起身,傅沧泓甩开大步,奔出了龙赫殿,径往演武场而去。
“杀——”
“杀——”
御林军统领黄星臣,正领着禁军们进行训练,蓦然看见大步走来的傅沧泓,顿时发一声喊,齐刷刷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禁军亦单膝跪倒,口中喊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沧泓冷戾目光从他们头顶扫过,也不叫起,绕过他们走到空场中央,站稳马步,手中长剑一扬:“所有千卫级以上统领,一起上!”
“皇上!”黄星臣大吃一惊——这些禁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单个也还罢了,倘若一起上,伤了龙体,那他这禁军统领,到时可就罪责难逃!
“罗嗦什么?”此时的傅沧泓,就像一只欲发起攻击的野狼,浑身散发着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再说一次,一起上!”
千夫长们纷纷从队列里走出,互相看了一眼,发一声喊,挥舞着武器冲将上去。
激烈的搏斗开始了,淡薄秋阳下,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最后连人影都分不清了。
围观的所有禁军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皇帝陛下武艺超群,可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如此厉害!纵身处千军万马之中,那种王者气概,依旧所向披靡!
千夫长们纷纷败下阵来,或丢失了武器,或被击中要害,或被傅沧泓狂猛的剑气所伤,或被他横扫于地。
小半个时辰后,演武场上人仰马翻,唯有一人,昂然而立。
“来啊!百夫长,也上!”
就在黄星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忽然从演武场外传来:
“皇上!”
救星来了!
黄星臣长舒一口气,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何事?”傅沧泓转头,双眸微微眯缝,冷冷看着来人。
“有急奏。”
“什么急奏?”
“夜魁国骑兵犯境。”
“骑兵犯境?”傅沧泓长剑拄地,脸上浮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笑,“那正好,朕正愁着,没有用武之地呢!”
“皇上打算——出兵?”来人略略一怔。
“先去御书房。”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傅沧泓的消极情绪总算得到发泄,心态也稍稍平和下来,收剑回鞘,昂然离去。
……
“不宜出兵?为什么?”
喝了一口茶,傅沧泓转动着手中茶盏,缓声开口。
“一则,我朝国内刚刚经历了滦江之患,国库空虚,此时动兵,徒增百姓们负担;二则,夜魁国此举内因不明,倘若贸然对其动兵,恐防他国趁机发起边乱,到时局势定然混乱,于皇上强国雄兵的大业毫无益处;三则,经历多年的变乱、弊政,百姓们早已困苦不堪,人心思定,是以,臣恳请皇上为万灵苍生计,万勿轻启兵锋。”
“如你这般说,便任由他夜魁国长驱直入,扰我边城,掳掠我良民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可以派一支军队可以前往边地巡游,以武力震慑之,再遣文官,与夜魁国贵族交涉,保两国泰平。”
“倘若,朕不肯呢?”
王峰的表情怔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番说辞,可以被皇帝采纳,不想却被淋头浇了盆冷水。
“让兵部发文,立即调集北部九州兵力,往夜魁国的方向汇集,”傅沧泓说着,拍案而起,“朕,要御驾亲征!”
“皇上……”
“你什么都不必多说!”傅沧泓拂袖离案,“并且,朕将率亲军,三日后出发!”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王峰整个儿愣住——他真的不明白,这场战争完全可以避免,更用不着皇帝亲征,可是皇帝为什么,却一定要自己上战场呢?是嫌皇宫里这安适的日子过得不舒服,还是——
他哪里知道,傅沧泓心中的苦,心中的闷,心中的烦,心中的痛——此时的他,就像一匹烈马,不找个地方撒一会蹄子,便会被活活憋死。
那滋味,没有亲身品尝过的人,不会知晓。
……
“冯大人。”
擦着头上的汗,黄星臣冲进西值房。
“什么事?”搁下手中的笔,冯翊抬头看他。
“……皇上,皇上他执意要攻击夜魁国,还,还打算御驾亲征。”
“我知道了。”冯翊的面色却极其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您是皇上最宠幸的臣子,只有您,才能劝住皇上了。”
“宠幸?”冯翊唇角微微扬起,将双手环于胸前,“王大人,你在朝中任职,也有些日子了,你觉得,皇上会宠幸什么人吗?”
王星臣一怔。
“这天下间,能笼得住皇上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啊。”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缘故,而将整个北宏,推向险地啊!”
冯翊摇摇头,一言不发。
上一次,傅沧泓执意抛下帝位,隐遁江湖寻找夜璃歌,他便知晓了这个男人的真心实意——倘若他做了决定,纵然天崩地裂,也无从改变,北宏一国之衰亡,又算得了什么?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这句话,可是一点不假!纵然他们满朝文武,天下亿兆生灵,也敌不过那女子浅浅一笑。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让冯翊突然一阵心凉,说不出地凉,隐隐约约地,他仿佛感觉到什么,却难以用语言形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胆量说出口。
“唉——”长长叹了口气,冯翊的目光重新落回卷面上,“王大人,您回去调兵吧,一切按照皇上御命行事。”
王星臣默然立了半晌,方有些颓丧地去了。
……
“誓师出征!”
冬天的风从傅沧泓头顶扫过,红色的缨穗划出条条弧线。
“出征!出征!”
无数青年男人举起手中长戟,回应着帝王的声音——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抱着封妻萌子的激情,也有不少人,想着保卫家园,报效朝廷,当然,更有一大部分人,纯粹只是为了每月那几两饷银,图个温饱而已。
演武场边的长廊下,冯翊默然而立,看着那威武壮观的景象——
是的,威武,壮观,不过这只是假象,透过这层假象,他看到无数的男儿葬身沙场,埋骨荒草,看到无数的妇孺倚门怅望,或许他们等来的,不过是一纸讣告,或者,一副棺木——
这,才是战争最真实的模样。
战争都是残酷的,而且是血腥的,生存,将是头等大事,只有生存下来,才有资格谈成论败。
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傅沧泓出发了。
离宏都越远,他心中的斗志越薄,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空茫——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战,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心中那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是空虚吧,有一点,是委屈吧,也有一点,更多的,是失落。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多么希望那个身影会骤然出现,只要她招一招手,他就会立即拨转马头。
可是,没有,淡漠的天空下,广袤的原野空空荡荡,除了寂廖,还是寂廖。
傅沧泓的心,终于冷了下去,一丝孤独感悄然爬上心头,渐渐浮展开来,将他完全笼罩住。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挥开这铺天盖地的悲哀。
“驾——”发一声喊,他纵马奔向远方,想任那狂啸的风,带走自己的痛苦。
……
“唔——”
榻上男子双眉紧揪,右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被褥。
“涪顼。”夜璃歌握住他的手,眸中闪过丝焦灼,“忍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安阳涪顼微微睁眸,眼底却有淡淡的笑意:“……璃歌……能在这个时候看到你,真好……就算再痛,也,也值得……”
夜璃歌心中一酸,险些落泪,轻嗔道:“傻瓜,说什么呢,看你这些日子,都瘦了一大圈……”
拿过巾帕,夜璃歌细细拭去他腮边汗渍,安阳涪顼却从被窝里伸出手来,牢牢抓住她的。
四眸相对,刹那之间,夜璃歌仿佛觉得,无数的千言万语,都从他的眼里,直达她的心中。
“璃歌……”他只喊了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切的一切,早已心知肚明,再说,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吧。”轻轻地,夜璃歌抽回手,“我一定,会想办法,不遗余力地治好你。”
“你也去休息休息吧,看这双漂亮的眼睛,都红了。”
“嗯。”夜璃歌点点头——她确实也有些困倦了。
端起铜盆,走出屋子,夜璃歌轻轻掩上房门,这才往碧倚楼而去。
房中。
撑着枕头,安阳涪顼慢慢地坐起身来,唇畔边竟浮起丝满足的笑,苍白病容上染出几许红霓——说到底,还是摄政王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他此前做了那么多事,竟然敌不过这场灾劫,更能逆转情势。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她现在之所以对他好,并非出于爱,而只是负疚,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们日日呆在一起,耳鬓厮磨,他终有机会,完全取代傅沧泓在她心中的位置。
至少,他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在他“痊愈”之前,夜璃歌,绝对不会弃他而去。
那是——
夜璃歌停下脚步,颇觉意外地看着那立在楼前的女子。
缓缓地,女子转过身上,脸上漾起温文可人的笑,朝夜璃歌徐徐下拜:“南宫筝见过太子妃殿下。”
收起自己的诧异,夜璃歌凝神细细打量她——鹅蛋脸儿,苗条身材,肤如凝脂,唇若丹蔻,十足一个美人胚子,且通体上下,带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
“三公主?”
“正是。”
“楼上请吧。”夜璃歌从她身旁走过,领头踏上石阶,南宫筝随后跟上。
纵然身在皇家,见惯富贵景象,面对楼中别具一格的布置,南宫筝眼中还是不禁闪过丝赞叹之色。
至二楼茶室,夜璃歌请南宫筝入座,然后引燃桌上小泥炉的火,不多时,乳白雾气缭绕,夜璃歌提壶,亲自沏上两杯香茶。
“三公主,请。”
南宫筝端起茶盏,以袖掩唇,十分优雅地浅啜了口,笑赞道:“好。”
“我想,三公主应该不是,只为这盏茶而来吧?”
“当然不是。”南宫筝眸光一转,“太子留在摄政王府多日,始终不见回转,皇后娘娘实在牵挂,故派我前来探视。”
“哦?”夜璃歌垂眸,直视着杯中碧澄的茶水。
“不过,”南宫筝翘唇,嫣然一笑,“见到太子妃,便知太子殿下定是安泰无疑了。”
“为何?”
“因为,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守护神啊。”
“守护神?”夜璃歌也笑了,“三公主,你很会说话。”
“太子妃过奖。”
“叫我璃歌吧。”
“好,璃歌。”南宫筝改口倒也奇快。
“那么,三公主……”
“也请璃歌呼我阿筝吧。”
“阿筝?”
“嗯。”
“你打算如何向董皇后回复?”
“说太子爷一切平安,请皇后宽心。”
“你这样说,皇后反而不能宽心了。”
“哦?那请璃歌指教,阿筝该怎么说。”
“……就说,太子殿下嫌宫里憋闷,想在摄政王府多呆些日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