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俗世……
什么是红尘?
什么,又是俗世?
就是世间那些男男女女,辛苦而又无谓的斗争与挣扎吧?
看得太多了,谁都会累。
其实,红尘是怎么一回事,俗世是怎么一回事,早已明了,只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而已。
曾经有段时间,她也渴望着解脱,从此以后心在千山之外,纵世间烟云滚滚,水流花谢,与她也是两不相碍。
傅沧泓,夜天诤,璃国,北宏……倘若一个人铁了心想抽出身来,那倒也是能抽出来的。
这个世界没有谁,都会按照它本来的规律不停运转。
他说,希望有一天能放下俗世中所有的事,与你一起携手同游红尘。
傅沧泓,你是不是,也觉得倦了,想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这个世界是多么荒谬的存在,看似繁华其实云烟,我们从这之间穿梭而过,转眼南北东西,而谁,又该记得谁?
站在琼花树下,夜璃歌微微仰头,看着枝梢上那如玉的花朵,洁白得,好似蝶翼一般。
傅沧泓轻悄悄地走过来,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敢上前惊动。
此时的夜璃歌,有一种恍惚离世的绝美,仿佛她整个人,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也从来不曾被这个世界点染,那些鲜血的气息,早已从她的身上褪尽,剩下的,只是一泓淡淡的清淳。
傅沧泓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心里的情绪异常复杂。
许久之后夜璃歌方移动身影,慢慢走进殿里去了,而傅沧泓仍旧站在那儿,站在那儿……
“璃歌。”
“嗯?”
“我想在御花园的南边修一座院子,你说好吗?”
“做什么要修院子?”
“那儿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在这里不行吗?”
“就想单独为你修一座……”
“那就修吧。”
当工部尚书接到皇帝赦令,在御花园的东边修一座庭院时,当下不由吃了一惊,没有多想,便乘轿匆匆去了严府。
“皇上想修院子?”哪晓得严思语的表情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大人?”
“皇上想修院子,那你就遵奉圣谕,好好地修吧。”
“这事……?”
“皇上多年操劳国事,是该享受享受了。”
“大人即如此说,下官便照办了。”
待工部尚书离去,严思语方陷入沉思之中——傅沧泓此举,倒也合情合理,只要他不过度奢侈,他是不会去谏言,或者其它的。
当天下足够富庶时,皇帝爱做什么,并没有人非议。
于是,这座命名为“琉华阁”的院子,在是年十一月开始动工,傅沧泓集中了京里一大批能工巧匠,定要打造一座别致的殿阁,给他最爱的女人。
喜事。
全是喜事。
二皇子一天天长大,公主妙儿出落得有如小仙女一般,新的殿阁正按照计划,慢慢搭建而起,五湖四海内人人安康,男婚女嫁,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
马车缓缓地朝前行驶着。
视线穿过窗帘,看着外面的繁华景象,吴铠心中也不禁浮出几许感慨——宏都城比起从前,可真是大为不同了。
在将军府外,马车停了下来。
“老爷。”立即有仆役迎出,站在车旁,毕恭毕敬地道。
吴铠打掀起帘子,从车里走出,踏上石阶,进入府门。
“见过老爷。”
“见过老爷。”
洒扫庭院的仆役纷纷停住手上的活儿,向吴铠行礼,吴铠目不斜视,径直走入书房里。
案头上放着一堆信件,吴铠仔细看时,但见大多是下头来的军报,还有几份京都简讯,吴铠一一看过,遂搁置在一旁。
“皇上有旨!”
门外忽然响起宫侍又长又细的声音,吴铠一怔,随即站起身来,整整衣袍,徐步走出书房,却见宫侍捧着圣旨,已自月洞门内走进。
吴铠躬身而立:“恭聆圣谕。”
“传大将军吴铠,明日午后入宫觐见。”
午后?为什么是午后?吴铠微觉诧异,但脸上却什么都没带出来,再次伏身:“吴铠遵旨。”
“吴将军,多日不见,你的气色一如从前啊。”
“过奖,过奖。”吴铠随口寒暄,一面掏出张银票递给宫侍,宫侍这才唱了声喏,转身去了。
是夜吴铠香汤沐浴,洗去一身风尘,次日午后坐着马车前往皇宫,傅沧泓在御书房里接见了他。
“吴爱卿,这些日子你在各地整顿军务,着实辛苦,朕已让礼部拟议嘉奖。”
“微臣谢皇上隆恩。”
“另外,朕还在九泉山下,给你置买了一座宅院……”傅沧泓只说了半句,便打住话头,仔细看着吴铠的脸色。
“微臣再谢皇上隆恩。”吴铠言罢,从衣袖里抽出本奏折,毕恭毕敬地拿在手里,曹仁降阶,接过奏折,复行至御案前。
“吴爱卿韬略过人,军中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此时离去,岂不可惜?”
吴铠心中微微冷笑,面上却声色不动:“谢皇上抬爱,微臣,微臣确实觉得倦乏了。”
“即如此,朕赐爱卿黄金千两,以作车资。”
君臣们你来我往,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就在傅沧泓打算结束对白时,吴铠忽然抬起头:“微臣有一不行之请,还望皇上允准。”
“哦?且不妨说说看。”
“出京之前,微臣想单独谒见皇后娘娘。”
傅沧泓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准。”
夜里。
“璃歌。”
“嗯?”
“朕今天……遣去了吴铠……”
“嗯。”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夜璃歌懒懒地翻了个身:“有什么好意外?他原本就是你手中的一把刀,如今四海之内战事皆平,这把刀,自然也该回鞘了。”
“你会不会觉得……”
夜璃歌摆手:“吴铠是个明白人,知进识退,从来不贪栈权位,再则,他满腔抱负皆得施展,纵去,也了无遗憾了。”
傅沧泓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
“战时用悍将,枭将,而和平时期,只要用一些守成之帅即可,可是自来民间多豪杰,你也须得留意,不能让真正有才之士埋没得太久,否则易生怨气。”
“朕知道了。”
……
踏上凌天阁的最后一层,吴铠微微一怔,他万万料不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她。
那女子倚立在栏杆边,长长的纱裙随风扬起。
吴铠心中忽然漫过几许异样。
难以形容的异样。
“将军。”
夜璃歌转过身,让吴铠更加惊异的是,她竟然一身简装,丝毫没有一国之后的威仪,更像个普通的妇人。
“娘娘。”
“叫我璃歌吧。”夜璃歌言罢,走到桌边,提起酒壶,向杯中注满酒浆,举向吴铠,“将军,请满饮此杯。”
吴铠愣了愣,方才近前,端起杯子,手指却有些微微地颤抖。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不知吴将军,对于今日种种,可还称意?”
吴铠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将军雅量!”夜璃歌亲自执壶,再为他斟了一杯,吴铠依然饮尽。
“昔年夜某观将军,实乃一代英豪,笑谈风云间鼎定江山,能识将军,实乃夜某一生之幸。”
“吴铠能有今日,全拜娘娘所赐。”
“你这话,是怨言,还是谢语?”
吴铠仰天一叹:“还重要么?”
是啊,古今多少事,且付笑谈中,漫说他吴铠只是个将军,纵开国之君,一代雄主又如何?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
“将军。”
“嗯?”意识到夜璃歌话音不对,吴铠顿时变得机警起来,似乎又成了那个沙场之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夜某有一样物事相托,望将军珍之,藏之……可传之于后代儿孙。”
当吴铠看见那个紫檀木匣子时,双瞳蓦地放大,同时浑身肌肉束紧——原本以为,他的心智早已超尘拔俗,绝不会为外物所累,哪晓得面对诱惑,还是不禁满怀激动。
“娘娘……”
“我交给你。”夜璃歌一只微微俯低身子,摁住他的手背,“我,交给你。”
吴铠站起身来,沉膝跪倒:“吴铠,不,吴氏子子孙孙,从此以后,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不。”夜璃歌摇头,“你要效忠的,绝不是我,而是——天下!”
吴铠什么都没再说,而是重重叩了一个响头,方才起身离去。
走出凌天阁后,吴铠未作丝毫停留,步伐矫健地直奔北宫门,乘车离开了。
离凌天阁不远的排云殿里,傅沧泓静静地坐着,目送一代名将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然后抬头,朝凌天阁顶看了一眼。
……
夜璃歌呼吸均匀地睡着了,从来没有一天,像今日这般踏实。
似乎已经放下了尘世间所有的一切。
不再萦怀于心。
傅沧泓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很多时候,他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盘算些什么。
似乎将来要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未卜先知。
难道,这就是“天命之女”与众不同的所在?
可是他并不想理会什么“天命之女”不“天命之女”,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一个需要自己好好呵护的女子。
他时刻关注着她的一切,更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爱,从而留住她的心。
璃歌,我真地不想要什么,包括这帝王之位的尊祟,我只想我们夫妻和顺,只想我们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只希望你远离世间的纷争与血腥,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
你的平安,是我最大的牵念。
似乎感应到他的心理活动,夜璃歌翻了个身,轻轻偎进他怀里。
傅沧泓忽然一阵没来由地心痛,然后更加用力地拥紧她。
夜璃歌轻哼一声,睁开眸子,定定对上他的双瞳。
她抬起手,细细描画着他的眉眼,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你快乐吗?”
“什么?”
“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
“真的?”
“真的。”
“嗯。”夜璃歌再次合上了眼——
“璃歌。”傅沧泓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脸庞。
“嗯。”
“你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好不好?”
“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好。”
“你不觉得烦吗?”
“不烦,一点都不烦。”
“可是我现在有些累了,沧泓,我真地有些累了……”
傅沧泓愈发焦急,不停地摇着她的肩膀:“璃歌,你别睡,别睡,你睁开眼……”
夜璃歌被他聒躁得受不了,只得坐起身来,挑高眉梢有些懊恼地瞅着他:“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话。”
“好吧。”夜璃歌抿了抿鬓边的碎发,“你说,我听着。”
傅沧泓却蓦地张口结舌——他确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摆出这样的神态,准备认真听他说话时,他却发现,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成词句。
“不想说了,不想说了是吗?”
夜璃歌仰头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下:“那我要睡了。”
“我也睡。”傅沧泓脱掉鞋子,也上了床,趴在她身边,可只看了她一小会儿,便控制不住体内的躁动,凑过去啄啄她芳香的唇瓣。
夜璃歌微睁双眸,拿手拍他,傅沧泓就势把她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