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耐着性子柔声安慰了纳喇福晋一通,她才稍稍敛了哀沉之色。
纳喇福晋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问道:“六阿哥呢?”她是极喜欢六阿哥的,每次来少不得要问几句。
苏帘看了看西洋钟上的时辰,微笑道:“再过一会儿就要从书房过来了,福晋多坐一会儿吧。”
纳喇福晋点点头。
苏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愈发不放心,便问:“你的身子……可是那两个侧福晋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儿了?”
纳喇福晋表情平静地道:“她们还没有这般胆子,我们爷虽然凉薄些,但也是有底线的,谁敢伤害他的子嗣,他是断断容不得的。”
看样子常宁还没有渣到没底线!如此,才放心了三分。这样看来,纳喇福晋的憔悴,由心而生。苏帘还是忍不住嘱咐道:“现下王爷身在木兰,保不齐就有个胆大的。福晋还是小心为上!”
纳喇福晋道:“这话二嫂也说话,二嫂想让我去裕亲王别院住些日子,我已经应下了,明儿便搬过去养胎。虽则那两个不见得敢动这个心思,但是搬出去几日也好,眼不见心静。”
时间随着西洋钟的哒哒声流逝,苏帘看时辰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天色也渐渐暗淡,室内点上烛火,那红红的火苗被窗户缝隙透进来的细风吹得摇曳,摇曳中摆动得愈发厉害,苏帘看着看着,忽的心头凸凸乱跳。
纳喇福晋开口道:“大约是先生布置了什么功课,六阿哥回自己住处了吧。”说着,便起身告辞,说改日再来。
苏帘心中莫名不安,魂不守舍,也没做什么挽留,只吩咐人一路送她出行宫。毕竟行宫落钥的时辰就要到了。
前脚刚送走了纳喇福晋,后脚小凌子面色惨白便冲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惊呼道:“娘娘,不好了,四阿哥和六阿哥落水了!”
苏帘顿时膝盖一软,身子便萎在了地毯上。一张原本红润的脸,也没有了半分血色。
苏帘尚未从惊骇中醒过来,小猴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小万子湿哒哒着半截裤腿进来叩头道:“娘娘请宽心,两位爷都已经救上来了!”
苏帘脸上这才恢复了几分血色,乍然听小猴子的落水,苏帘立刻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六阿哥是六岁夭折的,刹那间便失了魂,竟忘了小猴子虽小,却是会氽水的。是在她五岁的时候,苏帘在桃源世界的湖泊里教了她简单的蛙泳。只不过如今秋日冷肃,这个时候的湖水怕是冷得很,只怕要着凉。苏帘连忙吩咐人备了肩舆,披着夜色急急往镜湖畔的浮华堂而去。
浮华堂,灯火通明。小猴子已经换上了干净缓和的衣裳,冻得脸色有些发青,苏帘一进来,便看到小猴子的被窝里,身上披着棉被坐在炕头。
苏帘急忙把儿子抱在怀里,用自己温暖的手心搓着他的小手,一边忙吩咐底下奴才:“还不快暖两个汤婆子过来!!”
小猴子哆嗦嗦嗦道:“儿子没事……”
苏帘心疼地问:“你怎么会落水呢?”
小猴子忙道:“不是儿子落水……是四哥,儿子看到四哥掉进镜湖里,四哥不会水,儿子就跳下去救人了!”
这时候小伍子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上来,小猴子却一脸抗拒,他极力摇着头。苏帘看在眼里,顿时又心疼,又气恼:“还不快喝了!”然后又问:“太医呢?!”
小伍子跪着回话道:“四阿哥救上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都已经去了咸畅阁了。”
苏帘忙接过姜汤来,好声哄着儿子喝,“喝了暖暖的姜汤,再发个汗,明天肯定又是活蹦乱跳的。”
被苏帘半哄半逼迫着,小猴子才捏着鼻子喝完了着满满一大海碗的姜汤。喝了之后,苏帘见他有些昏沉,只觉得小猴子是累了,便叫他躺下睡觉。
小伍子、小万子二人,这才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一赘述:傍晚时分,小猴子和四阿哥在书房外分道扬镳,小猴子是打算去澹泊敬诚殿找苏帘的,可是刚走出没多远,便听见四阿哥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小黎子惊呼说四阿哥落水了,因傍晚正是行宫内侍卫换班的时候,镜湖附近的巡逻侍卫才刚刚离开,而太监又绝大部分不会水,主子落水了,也救不得,只能四处呼救。
小猴子记得四哥对他的诸多照拂,立刻便奔跑去镜湖,看到四阿哥直直往下坠,他二话不说,脱了靴子便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他一头热的意气行为,到底太冒险了,他才六岁,把一个八岁大已经意识不清的落水者拖上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拖着四阿哥游了半路,小猴子几乎力竭,好在靠近岸边的时候,水已经浅了,小伍子、小万子等人忙淌下去接应,这才把两位阿哥给拉了上来。
苏帘又问,四阿哥是怎么落水的,二人均摇头说不清楚。
身后已经传来儿子均匀的鼻鼾声,苏帘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大起大落,心脏还真有些受不了。回头看着儿子红通通的小脸,苏帘又嘱咐定时换入温热的汤婆子,又叮嘱太监保姆守候着。小猴子无碍,只是四阿哥不知怎么样了,听着小伍子和小万子的语气,怕是形势不妙。
又起身去咸畅阁,夜间的行宫一片静谧,有虫儿窸窸窣窣的鸣叫,苏帘心慢慢沉静下来,四阿哥的性子是极稳妥的,怎么会忽然就落水了?而且还是在侍卫换班、哈哈珠子离宫的时候。心中有不妙的猜测,渐渐蔓延。
咸畅阁内,也是一片忙碌,太监宫女忙做一团,个个都像没头苍蝇一般。
苏帘没有从中找出德妃的身影,便忙问:“德妃还没来吗?”
四阿哥近身的小太监小盛子回话道:“已经派人去禀报了,德妃娘娘今儿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庄和宫路途遥远,怕是需些时候。”
苏帘暗暗点头,四妃轮流侍疾,今儿恰好是德妃……且这个时辰,庄和宫怕是已经落钥了,太皇太后病卧在床,这宫门还指不定能不能敲开呢!
长长吐出一口气,苏帘定下心神,忙掀开帘子进了里头寝室,香色的帷帐勾起,厚厚的蔚蓝色双鱼妆花缎面料的棉被盖在他身上,一张尚且稚嫩的小脸红得有些吓人。苏帘坐在床榻旁边的绣墩上,用手背轻轻触了一下四阿哥的脸颊,果然已经烫得吓人了。
小盛子一副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声音发颤道:“这可怎么办,太医怎么还不来呀!”太医院距离阿哥们的住处有些远,的确需些时辰。
一位四十来岁的嬷嬷,姓蒋氏,是四阿哥的乳母,她眼圈发红,递了一块浸润得冷湿的软缎锦帕,苏帘接过来,换下四阿哥额头上那块已经被烫热了的湿帕子,道:“光这样可不行!”再这么烧下去,可是会要人命的!
苏帘咬咬牙,伸手便掀开了四阿哥身上盖着那厚厚的棉被。
蒋嬷嬷急忙阻拦,苏帘坚定地吩咐道:“去取烧酒来!”
蒋嬷嬷一听,便明白了,浑身擦酒来降温,是民间的土法子,蒋嬷嬷进**府前也曾经给自己的小女儿这样降温过,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
苏帘七手八脚忙把四阿哥一身的衣裳给脱了,顾不得许多,便坐在床畔,将身体软绵的他搂在怀里,如同怀里抱了一块热炭。高烧中的人,本能地贪凉,苏帘顶着夜里冷雾而来,衣服上也沾了凉气。四阿哥蠕动着身子,在苏帘怀中磨蹭着,贪求凉意。
他的声音已经干涩地沙哑,干裂的嘴唇中喃喃着:“额娘、额娘……”
苏帘心中柔软处如被击倒,虽然她不知道四阿哥叫的是德妃还是佟皇贵妃。
蒋嬷嬷好不容易寻来了白酒,苏帘忙酒、水一比一兑好,然后用柔软的帕子沾满,仔仔细细擦在四阿哥的四肢、后背、腋下、额头等重点地方,避开肚子,省得降了温反而着了凉,如此一遍遍擦拭,不厌其烦,果然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体温已经降了下来,浑身的烧红色也淡了下去,虽然触摸着还有一点点低烧,但想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苏帘松了一口气,原本还想着,要是实在退不了烧,就动用仙桃树上剩余的仙桃呢,现在看样子是不必了。苏帘在生小猴子和小猪猪前,分别吃了一枚,现在桃源世界还剩三枚仙桃挂在枝头,因数量稀缺,而且还指不定有没有下一季,苏帘一直很谨慎着使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动用。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太医们才姗姗来迟,为首的便是院判刘昕,盯着一头汗水,气喘吁吁。原来是消息好不容易通报进了庄和宫,太皇太后下了懿旨,让所以太医都来咸畅阁,务必救治好四阿哥。同来的还有一脸焦躁的德妃,她慌张地快步跑了进来:“四阿哥、四阿哥怎么样了?!”
苏帘忙微笑着安慰道:“烧热已经退了大半,德姐姐请放心。”
德妃这才安宁了几分,急忙快步跑到床畔,看着床榻上昏睡着的四阿哥,不禁眼圈湿润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