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无庸赶去书房时,只见凌嬷嬷坐在书房门口,显然也累得够呛。
他赶忙吩咐人端了个椅子过来扶凌嬷嬷坐下,自己快步走到年馨瑶面前,哭丧着脸劝道。
“年主子,您赶紧回去歇着吧,这都一天了,您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年馨瑶听见他的声音,勉强张开眼睛,瞧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人影变成了两个、甚至三个。
她转了转头,没发现胤禛,只觉得心如撕裂般疼痛。
他已经这般厌恶自己了吗?
“王爷可还安好?”她问道,声音微弱,高无庸支着耳朵才听得见。
“王爷很好,没事儿,今个有差事耽误了,晚上又在十三爷那喝了些酒,现在已经睡下。”
得了高无庸的解释,年馨瑶抿了抿嘴,扯出了一个笑容:“安好便好,我也安心了。”
她将身子靠回那丫头身上,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的好主子,王爷已经睡下了,不会再来书房了,您快些回去吧!”
年馨瑶闭着眼,摇了摇头:“我做错了事,理当受罚,这与王爷没有关系,王爷来也罢,不来也罢,都没关系。”
“哎哟,可不能这么说,您若是病倒了,王爷可是要心疼的。再说了,您跪在这书房也不是个办法啊?”
年馨瑶听了他的话,却不再理会,努力将声音拔高,对门外喊道:“凌嬷嬷,咱们走吧!”
凌嬷嬷歇了片刻,恢复了些体力,也顾不得许多,忙进了书房,将年馨瑶搀扶起来。
“不为难高公公了,我这就离开。”
高无庸以为自己说动了年馨瑶,不禁缓了一口气,正想送她们回到青涟阁,却被年馨瑶阻止。
“高公公回去王爷身边吧,万一王爷醒来有事却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不碍事的。”高无庸笑道。
“我与凌嬷嬷会自己回去的,高公公也请回吧。”年馨瑶的声音竟有几分强硬的态度。
高无庸吓一跳,只好喏喏应下,却偷偷跟在了二人身后。
年馨瑶一夜未眠,又跪了一日,腿脚早已经麻木不堪,此时硬是拖着往前行。
凌嬷嬷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一天不吃不喝,又陪站了那么久,体力消耗非常快。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步履蹒跚,却坚持谢绝了书房那丫头相送的好意。
高无庸摇了摇头,心道这年侧福晋还真是倔强。
可是跟着跟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不是回青涟阁的路啊,反倒像是往府里的佛堂方向。
又跟了一段,果然,两人直直往佛堂里走去。
这……高无庸大惊,顾不得许多,忙小跑跟了进去。
只见年馨瑶依旧跪着,只不过是从书房换到了佛堂。
这事可真的棘手了,他想回去禀告王爷,却不知道后果如何。万一王爷火气未消,以为年侧福晋以自身威胁,更为震怒了怎么办?可是不说,等王爷不生气了,定会心疼得要命。
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呢?
这时,只见小徒弟一路奔了过来,见到他在佛堂门前急得团团转,忙小声道:“师父,王爷醒了,正找您呢!”
高无庸哭丧着脸,这下好了,不用选择了,听天由命吧。
吩咐了小徒弟在佛堂盯着,以防年馨瑶坚持不住昏过去,自己则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胤禛身边。
胤禛酒醒了大半,正穿着寝衣坐在桌前喝水,见他回来,冷冷问道:“去哪了?”
高无庸没有心理准备,支支吾吾地:“回爷的话,奴才去了书房……哦不,去了佛堂。”
胤禛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头大汗的,有些奇怪。
“到底在干什么,一会书房一会佛堂的。”
“是……是年……年主子……”他偷偷盯着胤禛的脸色,还不敢将话说完整。
胤禛一拍桌子,大喝道:“支支吾吾的干什么?年主子怎么了?”
高无庸耷拉着脑袋,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只好深深呼吸一口,方开口道:“年主子说她做错了事,要接受惩罚,从早晨王爷离府后就跪在书房,直到方才奴才去劝才离开。可是,出了书房,年主子直接去了佛堂,现在还跪在里面。”
“胡闹!”胤禛气得脸色铁青,端起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
完了,王爷果然更加震怒了。高无庸慌忙跪地,匍匐着不敢动弹。
年主子啊年主子,方才回去歇着不就没事了吗?
这些念头才刚刚出现在脑子里,就感觉身边呼的一声刮了阵风,再一抬头,胤禛已经不见踪影。
他急忙回头,只隐约见到一抹白色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连忙爬起来,从衣架上抄起胤禛的外衣,转身追了出去。
我的爷啊,这天还冷着呢,怎么穿着寝衣就往外跑,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佛堂里非常寒冷,事先没有放上火盆子保暖,年馨瑶和凌嬷嬷累得也无暇去顾及这些琐事。
高无庸的小徒弟倒是个机灵的,此刻正端着生好的火盆子,飞快地送了进去。
火盆子才落地,就见胤禛大力推门而入,又带入了一丝寒气。
年馨瑶跪在佛前,嘴唇嚅动着,似在念叨着什么。她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脑海里只有她逝去的孩子。
她没见过那个孩子,脑海中也是一片模糊,但是她知道,那个小小的影子就是她的孩子。
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地藏经,闭着眼,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那摊水渍已经浸湿了膝下的蒲团。
凌嬷嬷听见胤禛进来的声音,抬头望了一眼,却也站不起来,请不了安,只是觉得心中欣喜,终于将王爷等来了。
她想要提醒年馨瑶,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伸着手朝着她的方向,险些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幸亏那小徒弟手快,一把搀住了她。
胤禛皱了皱眉,见凌嬷嬷无事,便快步走到年馨瑶身旁。
毫无反应。
“跪了一天还没跪够吗?”他气她糟蹋自己身子,嘴里更是吐不出一句软和的话来。
谁知,年馨瑶并无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胤禛蹲了下来,扶着她,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想听见她在念什么。
一段经文很快结束,收尾那句却是:“我将此经回向给我未出世的孩儿,愿他早登极乐,免去轮回之苦。”
然后,从头再来,又是一遍地藏经。
胤禛心里酸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明明护不住她,找不出真凶,却还埋怨她,气她不依不饶。她失了孩子,有着切身之痛,这种感觉是他绝对无法体会得到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那种痛到绝望,唯有将报复作为信念才能支撑下去的痛苦,从那一句句经文中,深刻地传到他的心中。
他再也忍耐不住,死死地将年馨瑶抱在怀里,仿佛他就要失去她了一般。
“瑶儿,别再念了,我们回去。”
年馨瑶不理,连眼睛都没睁开。
“瑶儿,我不生气了,你看看我。”
泪水因为他的怀抱全部滴落在他的肩上,透过薄薄的寝衣,阴冷一片。
“瑶儿,看着我。”他突然伸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不能言语,以此逼她张开眼,音量也骤然拔高了许多。
年馨瑶正专心的念经却被他硬生生打断,非常恼怒,睁开眼,大力推开了眼前的束缚。胤禛没有防备,竟被她推倒在一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年馨瑶先一步清醒过来,吓得全身一软,扑倒在地,不停地磕起头来。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胤禛来不及阻拦,她的额头竟硬生生被她磕出一道血痕。
她干了什么?她不是盼着他来,盼着他心疼自己,盼着他跟她说已经不怪她了。
她怎么会将他推开,怎么会这样?
年馨瑶的心里已经没有赌气一般的算计,早在时间的流逝中,悄然化解在一阵阵失望中。
他不宠她了吗?他不爱她了吗?他不要她了吗?
这些念头更令她痛彻心扉,比起他不护着她,他训斥她,他责怪她不择手段,更加的难过。
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她从未经历,也丝毫没有察觉,更无法控制,只能任由一波接着一波的心痛,侵蚀了她整个身体。
她又犯错了,她怎么会又犯错了?
凌嬷嬷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小太监,费尽力气走过去,抱住了仓皇不安的年馨瑶,对胤禛说:“王爷,当初在圆明园,您是如何跟奴婢说的,您说这个女人是你最重要的人,那么现在呢?她还是不是?”
胤禛瞪着她,无言以对。
凌嬷嬷抱着年馨瑶的头,轻声安抚道:“瑶儿乖,咱们回去,若是王府容不下咱们,奴婢还有个小庄子,几亩薄田,总饿不死咱们的。”
说着,她吃力地站起身,又弯下腰将年馨瑶拉了起来。
这时,高无庸匆匆赶到,瞧见这场面,听了那话,忙将她们拦了下来。
“嬷嬷,您就别添乱了,年主子当然是王爷心里最重要的人!”
许是心事一语被人道破,胤禛飞快地站起来,从凌嬷嬷怀中拉过年馨瑶,一把抱了起来,也没交代什么,直接踹门而出。
凌嬷嬷累得靠在高无庸身上喘着粗气,嘴角却含着一丝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