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年馨瑶穿着一身丧服,弱柳扶风地赶到皇太后的灵堂时,胤禛正跪在灵前行大礼。他的身后乌泱泱地跪着一溜皇子大臣,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并列尾随其后。
年馨瑶环顾一圈,找到乌喇那拉舒兰的位置,忙由吕湘云扶着快步赶了过去,跪在她的后面。
乌喇那拉舒兰听到动静,回头瞧了她一眼,低声斥道:“你来做什么?皇上都免了你守灵,还巴巴得赶过来?”
年馨瑶心道,她也不想来的,可是方才胤禛的试探令她惶恐,思来想去终是不得安宁。这样特殊的时刻,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皇上如今多有不易,臣妾不想令皇上为难。”
乌喇那拉舒兰愣了片刻,回过头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悠着点,偏殿有休息的地方,坚持不住就过去歇会,切莫逞强。”
“是,臣妾省得。”
繁复的丧礼一弄便是大半日,待第一日礼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胤禛还有国事商议,没有在灵堂久留。离开路过年馨瑶时,只稍稍停了停脚步,连句叮咛也没有,便疾步走了过去。
年馨瑶跪了许久,身体多有不适,但胤禛的态度却令她再度失落。
若是往常,只怕胤禛见她如此,便已不由分说地抱起她送回去休息。而现在,她就和一般嫔妃那样,连一丝特别的关注也得不到了。
她听见,跪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钮祜禄瑾玉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像是在嘲笑她的失宠。
这一声嘲笑,却令她瞬间调整好心情,佝偻的背脊不自觉挺直了几分。她不能出错,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一日两日三日直到整个丧期结束,她犹在坚持,拖着孱弱的病体跪在灵前,不为躺在棺木中的皇太后,单为她自己。
结束那日,她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倚在吕湘云怀中,全身无力。
吕湘云有些着急,有心想早些送她回去,却被她坚决地阻止了。
“那么多日都挺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了。”
“主子……”吕湘云哽咽着,死死地抱住她,随她一同俯身叩拜,一次又一次。
“主子,结束了,咱们回去吧!”
终于捱到丧事结束,德妃停灵慈宁宫,皇子大臣宗室女眷逐一散去,就连累了几日的乌喇那拉舒兰也有些受不住,扶着额,由宫女搀扶着回去休息。
年馨瑶眼前一片模糊,吕湘云的声音在她耳中听得并不十分真切。她想动一动,手脚却仿佛不受她控制一般。
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她游离的神智被扯回来一点,却并不知道,那是因为她跌倒在地的狼狈所引起的。她的脸庞贴在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反倒觉得有些舒适。
还未离开灵堂的胤禛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脚步顿时不自觉得朝这飞奔而来。
这些日子,年馨瑶的坚持,他也看在眼中,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免了她守灵之礼。皇太后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实在没有心力去探究其中的诡秘。
她不顾身体,要跪便跪,要守便守,仿佛对他无声的抗议。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般懂事知礼,他也放心将王府事宜交给她打理。是不是自己太过宠爱,导致她的心已不像从前那般纯良,也懂得勾心斗角,也沾染了嚣张跋扈的恶习。
胤禛的心境已与从前不同,所思所想也有了变化,再加上皇太后那封以死书写的遗书,使得年馨瑶在他心里已从那个最好的女子变成可憎的恶媳。
可现在,这个“恶媳”倒在灵堂下,他才忽然想起,她难产大出血,身子脆弱不堪;她刚刚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厄运总是伴随着她,步步紧逼。
胤禛恍然大悟,他所讨厌的模样,原来就是被命运逼迫成的这个样子。而他作为她的夫君,却无法护她周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她的改变。
他的脚步一刻不停,穿越半个灵堂走到年馨瑶面前,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她又瘦了,身子轻得如同纸片,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面色潮红,满头大汗。
他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吓了他一跳,高声大呼道:“太医,快叫太医来。”
年馨瑶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可那眼神丝毫没有焦距,从他脸上划过,四处寻找。
“瑶儿,你看着朕,看着朕。”
年馨瑶如同盲人一般转了转眼珠,却朦胧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但胤禛的声音到底还是安抚了她那颗惶然的心,终于倒在他怀中,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昏了好几日,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搬到了翎坤宫,忙忙碌碌,只为年馨瑶能够尽快醒来。
年馨瑶的住处已经搬去了翎坤宫,当然是胤禛下的旨意。他才登基不久,政务繁忙,又接连为先帝、皇太后守孝,后宫嫔妃还未册封,暂时都住在一起。年馨瑶还是第一个被赐宫殿的嫔妃,甚至已经越过了嫡妻乌喇那拉舒兰。
不论后宫还是前朝都为新皇这一举动感到惊讶,议论纷纷,甚至有文官上折子苦口婆心地劝胤禛,莫要糊涂地违背了伦常纲理。那些折子都被胤禛一股脑扔了出去,直道这些文人死脑筋。现下妻妾共居一宫,不但不利于年馨瑶养病,这太医时时进出对其他人也是一种不便。再说,将病人同常人隔开不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吗?
怡亲王瞧他气得不行,又因为担心年馨瑶的病情,几日来口舌生疮,实在也不好受。只好站出来劝道:“皇上莫气了,这些人不说点什么怎么显示他们有能耐,不理就行了。只是四嫂那边,皇上也要多加关怀。”
乌喇那拉舒兰的心情以及乌喇那拉氏一族的情绪,都是不可忽视的。
胤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其实将瑶儿搬去翎坤宫还是舒兰的主意,这也是顾全大局的做法。只是乌喇那拉氏一族总觉得朕怠慢了舒兰,颇有些不满。”
“他们有何担心的,难不成还怕小嫂子抢了四嫂的皇后之位?”
乌喇那拉氏一族如何不担心,自从弘晖死后,舒兰就再也没有生养,膝下无子始终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而年馨瑶就不同,不但自身受宠,还有个儿子傍身,虽然年幼却更能获得胤禛的关注。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的二哥年羹尧,现下已经取代了十四阿哥成了抚远大将军,手握重兵,是胤禛倚仗的重臣之一。
在他们眼中,乌喇那拉舒兰其实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若不小心谨慎便会跌得尸骨无存。若是没了她这道阻碍,只怕年馨瑶问鼎中宫那便是易如反掌之事了。
胤禛摇了摇头,不愿谈论下去,但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回避并不能解决。
怡亲王提议道:“臣有个提议,皇上先定下后宫娘娘的位份,待热孝过后,便下赐金册宝印,行册封大礼。这样一来,各位娘娘既可以分宫而居,又能堵住这些人的悠悠之口了。”
胤禛沉吟片刻,赞同了这个提议。
只不过各人具体的位份,这就不是怡亲王能够参与的了。他见胤禛的思绪已经被这件事所占,便起身告辞,退出了养心殿。
就在他快走出养心殿大门时,忽然听见胤禛说道:“让玉莹多进宫来陪陪瑶儿,这个时候,瑶儿需要她。”
怡亲王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四哥万分疲惫,鬓角处甚至生出了一丝白发。
他忙垂首应下,眼中满是湿意。
第二日,年玉莹便到了翎坤宫,在宫中暂住。她仔细照顾年馨瑶,擦身喂药都不假借人手。在她精心照料下,年馨瑶从昏迷中醒来,身体也慢慢恢复。只是她的身子原就不好,这次的病症再次重创了她,体质变得极差,每日懒懒地,没有什么精神。
胤禛很快下旨晓谕后宫,册封乌喇那拉舒兰为皇后,年馨瑶为贵妃,李心莲为齐妃,钮祜禄瑾玉为熹妃,耿语宁为裕嫔,武子萱为宁嫔,宋宛如为懋嫔,并指定宫殿命她们分宫居住。同时内务府也开始了册封大典的准备,由钦天监选了日子,大典放在了雍正元年的最后一个月。
圣旨传到翎坤宫时,年玉莹万分高兴,送走传旨的太监,便领着一众宫女跪拜在年馨瑶面前行了大礼。
“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反倒是正主对此并无激动之色,只是淡笑着叫她们起身。
“湘云,去取些银子来,人人有赏。”
众人面露喜色,齐声喊道:“谢贵妃娘娘赏赐。”
打发了宫女们,年玉莹坐到年馨瑶身旁,不解地问:“娘娘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我很高兴,只是,那又如何呢?”
年玉莹被她的话一噎,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年馨瑶笑了笑,问道:“可知道钮祜禄氏是什么位份?”
一旁的吕湘云接口道:“方才向传旨的公公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熹妃。”
“熹妃?哼,她也配!”年馨瑶冷哼道。
年玉莹连忙宽慰:“这次她那几个弟弟在重要关头可是出尽了风头,再加上弘历之前讨先帝喜欢,封妃也是正常。”
吕湘云啐道:“再怎么说也是在贵妃娘娘之下,若以后还敢冒犯,定不轻饶。”
年玉莹微笑着拉住年馨瑶的手道:“就是这个理,娘娘没必要因为她而生气,伤了身体。”
“本宫两个孩子的命都损在她手里,这口气没那么容易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