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蓠舒了口气,再想,“谣言止于智者。既是谣言,必有被攻破的一天。我若是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倒显得谣言是真的。再说,我现在去向皇上说不去木兰围场,皇上见我前番答应现在又反悔,必会猜到是受谣言影响,我回避就是害怕别人议论的意思,既我是我爹的嫡亲姑娘,我又何惧谣言。我更应该挺身而出,以君臣之礼泰然处之,使谣言不攻自破,将这起无名风波平息下去。”
虞子蓠想好了对策,顿时心情舒畅,深吸一口气,玫瑰花之香蹿入心脾,好不惬意。
虞子蓠不知的是,她在“绚兮芳华”亭上坐着时,那堵阻隔两院的墙后面,正有人看护她的安全。她才刚爬上梯子,实际上就已给人家发现了,只不过护卫均假作不知而已。
七月中旬,留下出京队伍的四分之三在热河,康熙帝带着六七千人往木兰围场与蒙古各部武士会猎,从热河到木兰围场,又需几天的时间。虞子蓠考虑到木兰行围条件艰苦,蒙古侍女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倒没甚么关系,金家姐妹是中原人氏,不习鞍马不谙露营生活,因此此次北上便没有带上金氏姐妹,只留她们在热河等着。
木兰围场东北界翁牛特,东南界喀喇沁,北靠着什克腾,西北临察哈尔正蓝旗,整个围场一千多万亩。驻守在围场的军队,有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八旗。围场共有五卡伦供八旗驻军巡逻守护此处皇家猎场。
队伍由南部的丰宁县进入围场,满蒙管围大臣安排好安营扎寨事宜,队伍正式驻扎在木兰围场。行围的时间一般为二十天,在这二十天中,参与围猎的皇子勇士都要全力以赴,一展武力。此次随行人员中,有一位年纪最小的皇子,即十八皇子胤祄,年方八岁。康熙帝的许多皇子,都是自小随行木兰历练出来的,木兰行围,也是他考量皇子们的一个方法。
进入木兰围场,安下营寨,虞子蓠满心兴奋,这么大的一个围场,在里头驰骋狩猎,该多快活啊!
到达围场第三天早上开始狩猎,第二天晚上康熙帝大宴文武大臣及蒙古王公台吉等。
漠北喀尔喀三汗及漠南四十九旗首领均聚集到康熙帝的龙帐外,漠南漠北广袤草原上的统领们,都为了朝见一位君主而来。康熙帝在太子胤礽的相伴下,缓缓步出龙帐。他身穿明黄九龙衮服,面色威严而平易,帝王的威仪自然流露。
“恭请皇上金安!”文武大臣及蒙古各部王公贝勒齐声跪下,向康熙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一时间,帐外一片人头伏下,庄严的礼乐声中,天地间只有这位皇帝站立着,苍莽草原,低垂天幕。他看着拜倒在他脚下的臣子们,还有身边伏下的儿子,除了无上的尊贵,还感受到独立的寂寞孤独。夜风轻吹他夹带白发的发尾,他统治这个帝国已经四十七年了,有些累了。
看着这些蒙古王公,他不知道当自己百年之后,自己的后继之君是否还能再让他们臣服脚下。这偌大一个国家,要把它交到谁到手上,是胤礽吗?康熙帝侧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太子,他是太子,不把皇位传给他还是谁呢?但是,这个儿子,能让这些蒙古王臣服吗?他能是一个好君主吗?
“起!”赞礼官一声高喊将康熙帝从思索中拉回来,大礼行毕,臣子们都站了起来。“赐坐。”康熙帝说。“赐坐!”赞礼官依次将皇帝的命令传下去,诸文武大臣蒙古王公谢坐入席。康熙皇帝坐于正中龙案前,太子侍坐在旁,他身穿明黄色袍服,腰系明黄色带子,俨然储君形象。今晚是野宴,篝火高高升起,照亮蒙古半边天。马头琴拉起,悠扬欢快,蒙古舞跳起,热情激昂。所有随皇帝到木兰围场来的官员都参加此次宴会,放眼草原之上,但见这里火光跳跃,歌舞欢快,旌旗攒动。不远的山里,狼在嚎叫,它们不知道,明日,他们将成为这群人的猎物。
虞子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侍女随她过来。这是她见过的最大规模的野宴,不知几处篝火,概比天上星还多,不知多少人,但见人影如云。微一吸气,满是烤肉酒味,到处是歌声,到处是笑声。阿茹娜其其格一听见悠扬的马头琴声,不禁就想围着篝火跳起舞来,但是这不是寻常的野宴,不能随便唱跳。虞子蓠自到热河起,吃的最多的便是羊肉,现在看着案上的羊肉,她真想作呕。拿起马奶酒,她喝了一碗,又觉腥膻不已,便也不再喝。看着案上的酒肉,虞子蓠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干坐着看。
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司马沉璧。他知道虞子蓠也随驾来木兰,于是才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便在人群中寻起她来。在沉璧找到虞子蓠前,虞子蓠已在席上发现了他。虞子蓠并不知他也随驾来木兰,突然在席上看到他,心中不由得一下惊喜,但转眼又变成故作的不屑。只要想到他退婚的事,虞子蓠便觉得自己是叫他抛弃不要的,心里便有一种想法,他看不上我,我哪里又看得上他?是以常以赌气的态度对待司马沉璧,司马沉璧见着她如此高傲,与他先前所见那灵俏从容的姑娘不同,心里既有些失落又不信,亦舍不下。
虞子蓠只看了沉璧一眼便匆匆侧过脸去,生怕被他发现,可她喝下一碗马奶酒后,一抬头,又不由自主看向他那边,结果两人目光对接,都慌忙避开,虞子蓠脸上一阵绯红。整个野宴进行的过程两人都不放在心上,都是心不在焉看着眼前案上的东西。阿茹娜其其格见虞子蓠并不是十分兴奋,自己也不敢太高兴,安静服侍在一边。
沉璧见她完好无恙,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又见她刚才也看了自己,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可一想到自己已经与她解除了婚约,她不会嫁给自己相伴自己,只要北巡结束回到京城,他就要与那位王九姑娘定亲,司马沉璧不禁惆怅难排。他希望北巡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要回京城去,那样他不仅可以不用娶那位王姑娘,还可以每日与虞子蓠这般靠近。
司马沉璧不敢再看虞子蓠,他担心自己会被她当成登徒子那样的人看待,虽然做不成夫妻了,他还是不想这姑娘因为自己不开心。沉璧自酌一杯酒,强行灌入肚里。他不是个有好酒量的人,只稍一点酒就能让他脸红醉倒。他连续喝了三四杯酒,渐渐头疼发晕起来。虞子蓠在热河与他吃过一次烤羊肉,见过他喝酒的情况,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杯倒。当时司马沉璧虽怕惹恼她不看她,但虞子蓠却时不时瞧他一眼,眼见他一连灌了三四大杯的酒,才想他肯定受不了,马上就看见他有些摇晃起来。虞子蓠心想,活该你醉倒,不是能喝酒的人学别人逞甚么英雄呢。
司马沉璧觉得头疼不已,用手敲了敲脑袋。虞子蓠原先见他有些摇晃时还有些幸灾乐祸,这会看见他好似十分难受的样子,心中却不舒服起来。她想,他是个文弱书生,看他也坐在这角落的地方,想必也是不怎么会讨好人的,现在他醉倒在这里,谁来理他呢。
她眼睛直朝着沉璧看去,满心希望能看到有谁见着他难受来扶他一把。她看了好一会,只看见沉璧想要起身起不来,愈发难受的样子,却没看见旁边有谁来帮他。虞子蓠不愿看他难受,硬把头一扭,活该。
吃了不少喝了不少,文武官员和蒙古王公们都借着酒意离开席位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全然没有平日里衣冠楚楚、刻板严肃的样子。康熙帝也喝得微醉,离了座位走下去,拉起一位蒙古王也跳了起来。他喜欢这样欢快不拘的气氛,在广阔的草原上尽情唱歌跳舞,就像一个普通的牧民,遇到节日围着篝火跟大家一起庆祝。康熙帝将几个皇子叫了过来,拉着他们一起围着火堆跳,皇子们起初有些拘谨,后来也都放开了,十三皇子胤祥大叫起来,“汗阿玛要尽情,儿子们陪着汗阿玛!”诸皇子齐声答应,原来神色郁郁的十四皇子,若有所思的皇太子,这时也都甚么都不管,抬起腿,扯开嗓,又唱又跳,野宴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虞子蓠是个女子,自然没有人来拉他去跳,倒是有人去拉司马沉璧,但司马沉璧头疼不已,不能应承,便自己在座位那坐着,只求酒劲快些过去,否则一会宴会散了还不知怎么回帐篷去。虞子蓠眼看大家都去围着篝火唱跳,只剩她跟司马沉璧两个还在席上。
虞子蓠思想再三,终究是记得沉璧在画舫上在钦天监中监考的样子多,丝毫没有关于他跟自己解除婚约之事的记忆。虞子蓠心想,“他见了我总是以礼相待,即使是在饭店中我故意不接他递的刀子,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愠怒之色,这不是能装出来的。不知这婚约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究是不大相信他会无缘无故自己提出来。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是他的父母看上了那王家姑娘,才会解除婚约。他看来是像个孝子,就遵了父母之命。唉,我虽早想通这些,但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高傲而总怨怒于他。是我们无缘,恨天恨地恨他恨我都没用。”虞子蓠这么想着,心不觉隐隐疼痛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早八点、晚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