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常年弥漫着檀香的气味,檀香又被称为佛香,最是能安神定魄。
清如还没来的及拜倒就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扶住了:“罢了,不用多礼,让哀家看看你!”一向以严厉著称的孝庄难得的露出了慈祥的一面。
清如应了声,怯生生地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慈祥的中年美妇人,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老的痕迹,有的只是成熟。
看了半晌孝庄点点头,挥手让奴才们退下,只留下苏墨尔一人在旁边伺侯着,她拉着清如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你比刚来的时候可瘦多了!“孝庄抚着清如削瘦的脸颊叹道,眼中颇有几分怜惜。
“太后您见过我?”以前清如总听人说当今太后是如何的利害,如何的有本事,而今终于亲眼见着了,想不到她对自己如此和善。
孝庄笑笑道:“是啊,你们刚进宫的时候,我曾远远见过你们,那时的你,可比现在胖多了,也没那么憔悴!”
清如低下头,黯然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有什么理由不憔悴……
孝庄很清楚清如心中的感受,这宫中女子的喜乐哪一个不是系在皇帝身上,她柔声道:“傻孩子,你受的苦,哀家都看在眼里,之所以迟迟不找你,是因为哀家希望有朝一日皇帝能够自己认识到他所犯下的错,可惜……”说到这儿,她失望地摇着头:“可惜哀家错估了皇上,他始终不明白皇帝的责任,更不能谅解哀家的苦心!”
“太后,您不要伤心了,皇上天纵英明,迟早会懂的,您再给他点时间!”真的会懂吗?清如一点信心也没有,但她只能这样说,安慰太后也安慰着自己。
“傻孩子,若皇上有你一半的贴心就好了!”孝庄怜惜地拍拍清如的手,她没看错,是个懂事的孩子,相信她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妃子。
孝庄褪下手上的翠玉镯子将其带在清如的腕上:“这个镯子是哀家刚进宫那会儿,先皇赏赐的第一件东西,现在我将它赏给你,你要好好收着!”玉在宫中的意义远较金银要高,孝庄将玉镯送给清如,就表示她认可了清如。
“这个这么贵重,清如不可以收的!”听闻这个镯子对太后这么有意义,清如哪还敢收,正要摘下,手却被牢牢按住:“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东西记在心里就足够了,不一定非要留着个念相!”皇太极……她已经有多久没再想起他了,只有在想到他的时候,她才会记起自己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早就失去丈夫的女人。
她低头看着清如洁白手腕上的那抹翠绿道:“你阿玛是朝中重臣,你又是哀家亲点入宫的,莫说贵人,便是封个嫔、贵嫔也是应该的,然而皇上却只封了你个最低等的答应,你不知道这件事寒了多少人的心啊!”说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结一起叹出去,对这个儿子,她有着太多的无奈……
“不过你放心,哀家既然决定了插手,就不会再眼看着你受苦,哀家会助你拿回你本应得的东西!”这句话中有着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清如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缓缓摇头,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不可能,福临对她的误会太深,深到无法用言语来化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不愿意?难道你准备老死在这宫中?”孝庄对清如的回答很是意外,自己的好意被她拒绝,语气中带了一丝薄怒。
清如离开椅子,跪在孝庄身前:“太后,除了老死宫中,清如再也想不到别的出路了,皇上的性子您是最了解的,只要他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即使您强行将我推到他身边又能怎么样,只会让他更讨厌我!清如不想再惹皇上不高兴了,太后,如果您真的疼我,就请您答应我吧!”言罢,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昨天晚上,她整整想了一夜,恨福临又怎么样,爱他,恨他,最终苦的都是自己,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早断了念想,逼了自己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放过自己了!
听着清如发自内心的话语,孝庄似乎心有感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你竟然对皇上有情,难得……难得……”在宫中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情字之可贵,福临能有一个如此深爱他的女子,是他的福气罢!
“你先起来。”
“求太后成全!”清如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口中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孝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摸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悠悠地说道:“曾几何时,哀家也像你一样,以为退一步就会海阔天空,可事实是残酷的,你越是退就越无路可退,最终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在这宫中,你必须要争,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争,因为这就是深宫女子唯一的出路,同样,也是你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机会出头,也唯有这样才有可能让皇上知道你对他的情!孩子?,你坦白的告诉哀家,你是真的不想再得到皇上的爱了吗?”
“我……我想,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清如先前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决心,被太后几句话就给瓦解了,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对福临的感情。
孝庄将清如从地上拉起来,用绢帕替她拭着额上沾到的灰:“不要担心,哀家会告诉你怎么做,哀家相信,以你的才情与美貌终有一日能得到皇上的青睐!”
清如低头想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郑重地点下头,她还是决定再赌一次,而赌注,就是她的一辈子。
正说着,有宫女在外面请示,苏墨尔走过去问了事情,然后向孝庄垂手启道:“回禀太后,皇贵妃在宫外求见。”
“她来做什么?”孝庄眉头轻挑道。
“奴婢不知!”
“就说哀家身子不舒服,叫她改日再来。”看孝庄的样子似乎不太喜欢董鄂香澜。
苏墨尔应声退下,想来是出去回复。
自殿选一别后,清如就再没见过董鄂香澜,想来她现在应是过得很好吧,同样是女人,可她与她的区别就如天上的仙子与地上的乞丐一般大。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太后好像在叫她,回过头来,她看到太后的眼中已没了刚才的慈祥,冷漠的目光是如此渗人,她遥望着天空:“如儿,你知道宫中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不等清如回答,她又接着说道:“是专宠!宫中最忌讳的就是专宠二字,历朝历代,那些得到皇帝专宠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因为有太多人注意着她们!所以如儿,你要记住,若将来有朝一日,你得宠于皇上,万万不要将所有宠爱集于一身,集宠一身,便是集怨一身,皇上是后宫所有女人的皇上,他必须要做到雨露均沾,这样才能使后宫太平,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平安!”
清如轻轻地嗯了声,望着太后的侧脸,她不禁想起太后还是庄妃时候的事。当年先皇对庄妃的亲姐姐辰妃海兰珠的恩宠,与今日福临对董鄂香澜的恩宠不逞多让,进宫最晚,位份却仅次于皇后,还为她专门建了座关雎宫,而先其姐入宫的庄妃却位居五宫之末,可以想像庄妃当时是如何的不甘与怨忿。
辰妃之子一出生便被封为皇太子,庄妃之子出生时却无人问津,可惜那位皇太子没过多久就夭折了,而辰妃也很快死了,最终坐上皇位的,是原本最不被看好的永福宫庄妃之子福临,他们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使得太后始终不喜董鄂香澜,尽管她是那么的贤惠。
孝庄出神地望着外面风吹雪花飞的情景,自言自语地说道:“又到了起风的时节了……”
接下来的日子,清如每天都去慈宁宫陪太后理佛,闲时便抄抄佛经,很少有年轻人像她这样静下心来,许是与佛有缘吧……
太后也一直没再提起要帮她得宠的事,但清如并不急,她知道太后没有忘,只是在等时机,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在慈宁宫期间,清如碰到过皇后几次,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即使走在街上也不会引人注意,何况是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不过她的性格很好,淳厚朴实,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皇后应有的美貌、威严、权威她一样都没有,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当母仪天下皇后,私底下孝庄也曾说过她不适合做皇后,可惜她姓的是博尔济吉特氏,福临的后位只能由这个姓氏的女子来坐。
其他来给太后请安的妃子中,清如印象最深的就是前皇后静妃,论美貌她并不输给董鄂香澜多少,她的美是一种野性的美,狂野、倔强、不认输,是典型的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女子!
她看每一个女人的眼中都带着几分敌意,原来,她也是爱福临的……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福临也曾喜欢过她,然后两个同样高傲,同样不肯妥协的人走在一起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清如曾听太后唤过她的名字:拉蕾……
这个名字,让她再一次想起了那个率真的少年:拉卓!当年就是他与父亲吴克善亲王一起将妹妹送来京城与福临完婚的,然后仅仅过了两年她就被废了,顺治十一年他再次来到京城,这一次是送侄女来与福临完婚,成为他的继后。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遇见了他,一别经年,不知他在那片草原上过的可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年京城的冬天特别冷,一向身体健硕的太后竟然病了,且病情来势汹汹。
太后生病自然非同小可,当夜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差不多全来了,不过上次给清如看过病的那个秦太医却不在此列。经过太医们的联合会诊,得出一致结论,认为太后乃是由受凉引起风寒之症,这原不是什么大病,但不知为何寒气竟然郁结不散,且又侵入了肺腑,所以有些棘手。
几位太医不敢马上开药,几番斟酌思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想了一遍后才开出了药。
当下立刻有宫女拿了药方去拿药,彼时福临也正好到了,与其一道来的不是皇后而是董鄂香澜,想来福临今夜又是宿在了承乾宫,进了来,福临先给病床上的孝庄行礼,身为皇贵妃的董鄂香澜也跟着见了礼。
从福临出现的一刹那,清如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一袭深蓝色的龙袍将他浑然天成的贵气完全衬托了出来,俊美依旧,较原先多了份踌躇满志。
直到这一刻,清如才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爱福临,光是这样看着他就让她激动不已,强捺着心头的激动,她抽出帕子行礼道:“清如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请安!”
“你怎么在这里?朕不是叫你在宫中静养的吗,你怎么跑到太后这里来了?”福临这才注意到站在床尾的清如,惊讶过后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责问。
因为福临没叫她起喀,清如只能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答:“臣妾是得知太后生病了,所以特意过来探望的。”
“探望?你是太医吗?你可真有本事啊,居然连朕的旨意都不听了,信不信朕现在就治你的罪?!”福临怒气冲冲地道,待要再说,旁边有人在扯他的袖子,是董鄂香澜,她抿着唇朝福临摇摇头,又朝太后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免得吵到太后,惹她生气。
福临哼了一声,虽然面色不霁,但终还是不再说了,董鄂香澜这才转过头,对还蹲着的清如温言道:“如答应,你起来吧!”
谢了恩清如终于可以直起已经有些酸麻的腿,然而心中的酸楚却更甚了,她对他心心念念,他对她却如仇人相见,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