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穆青锋挡着, 小白轻易地便带青瑰冲出了人群,青瑰不安地回头看看穆青锋,小白道:“他不碍事, 天下没人能胜青锋剑。”说罢, 带着青瑰隐入街边小巷中。人群越多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小白寻着人声鼎沸处奔去, 到了一看, 是京城中的烟花巷,街口处正摆着个台子,三五个歌女在上面弹唱, 下面看客站得满满当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青瑰觉得这儿眼熟, 道:“我倒是认识楼里的一个姑娘, 叫如花的。”
小白瞪了青瑰一眼, 没好气道:“什么时候趁着我不注意跑到这种地方来,还认识了楼里的姑娘, 青青越发出息了。”
青瑰脸上一红,低头道:“就是一面之缘,要不咱先躲到如花那里,避一避再走。”
小白心里虽觉得没有必要,但是现下身上一点银两都没带, 他要去想法子弄些来, 现下回想云楼不方便, 倒不如上青楼看看, 逮到哪个财大气粗的嫖客, 顺些钱两当盘缠。俩人绕开人群,从后院跳进如花楼里, 避开杂人耳目,悄悄溜进了如花房中。
如花本坐在桌旁发呆,听见动静起身一看,见到青瑰明显愣住了,慌张道:
“公子?没想到公子还能来,快些坐,我唤人来倒水。”
青瑰赶紧拦住,道:“我就来看看,马上就走,不要惊动了旁人。”
如花绞着手帕,娇羞道:“又是走得这么快,对了,前段时间公子夸我剪纸剪得好看,我便一直在练,公子瞧瞧,这是我新剪的样子。”
如花从床头匣子里小心捧出几张红彤彤的剪纸,递给青瑰,青瑰接过来,道:“确实更好看了。”
小白一直在一旁站着,瞅着如花含情脉脉地对青瑰献殷勤,默默地送给了青瑰一个白眼,青瑰有些心虚,哪里顾得上纸花好不好看,满心思琢磨着怎么才能从京城脱身。
就在此时,如花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公子摇着纸扇站着房门口,他面上净白,眼睛狭长,身材瘦削高挑,眼生的很。年轻公子笑眯眯地摇着纸扇,道:
“我闻着里面有熟人味道,便过来瞧瞧,果然真在这里。”
小白戒备地按剑上前,这人气息古怪,不像人,走近了却又觉得似曾相识。年轻公子大方方跨进房中,转身掩上房门,看了看青瑰,又看了看小白,对小白道:
“你怎么管不住你家娃娃,带他到这种地方来。”
小白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公子对青瑰作揖,道:“公子可还记得宁川城外的老林子?在下叶青竹。”
青瑰一怔,站起来,道:“难不成你是那条……”
叶青竹笑眯眯点头,摇晃纸扇道:“公子好记性,正是在下。”
青瑰吃惊之下又有几分好奇,便问道:“你怎么这般模样?还到了京城。”
叶青竹看了一眼在一旁仔细听他们讲话的如花,道:
“我家住在城南,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去我府上小住几日。至于这位如花姑娘,我瞧着很有眼缘,府上正巧少个丫头,不知姑娘可否愿意随我同去?”
如花愣住,随后噗通跪倒在叶竹青面前,含泪道:
“公子大恩,如花愿意。”
青瑰同小白递了个眼色,心里想着,这叶竹青倒是个心善的。
叶竹青突然对青瑰道:“我可不是处处都这般心善,因是这姑娘与公子你有缘,身上沾着你的气息,日后你若不在,我也不至于跟在宁川城外似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青瑰惊愕,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叶竹青扇着扇子,眯眼笑道:“能感知一二。”
青瑰心里暗叹:“果然是妖物。”那边叶青竹马上指着小白道:“若我是,你这位可更是。”
青瑰惊得瞪圆眼睛,忙问小白道:“有这般奇事?”
小白不屑道:“他只是擅长揣度人心,并非真的能听人心语,也就青青这般单纯的才会被骗。”
青瑰似懂非懂地点头,小白又道:
“既然叶公子邀我们去小住,那也不妨实话相告,我与青瑰惹下了些麻烦,正想法躲避,你若是嫌麻烦,现在推脱也来得及。”
叶青竹道:“那些凡人,有什么值得惧怕的,且随我来吧。”
叶青竹的南林别院其实是在京城外,他挑选的道路异常隐蔽,不出半晌便到了城墙根,叶青竹对如花道:“你闭上眼睛。”
如花闭了眼睛,直觉身子一轻,耳旁风过,转瞬又落到地上,叶青竹道:“好了,睁开眼吧。”
再睁眼,已经到了城墙外。
青瑰也被小白抱了出来,他站在城墙根下,伸手触摸着斑驳老墙,心下黯然。当初满是欣喜期盼地进京,想不到得到的是那般骇人结果。如今又要匆匆逃离,就算离开,这围墙里面的故事也不会结束。
小白牵着青瑰的手,道:“青青,咱出来了,莫想了。”
青瑰点头,叶青竹在一旁一直摇晃着扇子观察他俩,片刻后道:
“不如快些去我别院,那里比这里更是安全。”
南林别院四周种满了竹林,叶青竹带着他们进了林子,兜兜转转了半晌才走到别院门口,青瑰瞧着奇怪,便询问了几句,叶青竹笑道:
“青瑰果然好眼力,这竹林可藏着不少玄机,我先前有位老朋友,就是将我弃在宁川城外的那位,他啊,极擅布阵,跟他一起久了,自然学会了一些。我这林子,除非我带着,否则进不来,也出不去。”
青瑰想了想,道:“若是真困住了,一把火烧了不也就出去了。”
叶青竹以前大概没想到这般,方才还得意着呢,被青瑰一说,愣住,片刻后沉着脸道:“我说那位怎么不来找我,难不成被人放火烧了林子丧了命。亏得青瑰提点,赶明儿我就搬些石头,换下这林子。”
青瑰被叶青竹逗笑,随着他进了院子。
青瑰同小白只逗留了一晚,第二日早晨,便准备同叶青竹道别。叶青竹为他们备好了盘缠,摇晃着扇子领他们出了竹林,道:“就知道你们住不久,没想到走得这么急。”
青瑰道:“怕连累了你。”
叶青竹仰头看看天色,道:“今儿宜出行,你们往南走吧。我打算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你何时回来了,就过来住下。我别的不行,就是嗅觉极灵,风吹草动都躲不过我,你的事情,我大体也知道一二,我留在这京城,青瑰,你若是想知道什么,我便去查。”
青瑰谢过,道:“若叶公子有心,帮我留意着就好,后会有期。”
就此别过,青瑰同小白循着山路,往南行去。
青瑰觉得他再也做不回南山时候的自己了,他还会回京城,这里有必报的仇。
以后很多年,如花都留在南林别院,她一年年变老,可叶青竹却还是年轻模样。如花已是老妪时,叶青竹突然离开了这里,如花便被困在了别院中,再也不得出。
如花觉得叶青竹一直在等人,只是不知道他在等以前的那个朋友还是在等青瑰,她觉得自己爱上了叶青竹。可是,如花慢慢明白了,叶青竹救她出青楼,并不是慈悲心肠救赎她。他把她带到南林来,其实是将她关在了另一个囹圄中,直到把她困死。
如花老去的时候想明白了,叶青竹大概觉得她亵渎了青瑰公子吧。
如花困死在南林中,死后不愿入轮回,她想,她那么爱叶青竹,那么敬青瑰公子,怎么就落得如此卑贱下场呢?她生了恨,于是百年后的南林别院成了处破落凶宅。
南去路上的茂林中,白锦怀中抱着一人,正站在山岭上,俯视着山脚下的青瑰与小白。他怀中之人,正是那日失踪在皇陵中的小道士。
白锦是在皇宫大牢中找到小道士的,小道士被打得分筋错骨,摊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白锦割开手腕,喂给他喝自己的血,吊着小道士的命,将他救出大牢。白锦带小道士回想云楼,回去才发现想云楼已经一片狼藉,被官府贴了封条。看门框上残留的剑痕,猜出是穆青锋出的手。
白锦救活了小道士,小道士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他:“我怎么还活着。”
白锦说:“你生生世世是我的人,从此生死只能听我的。”
小道士眨眨眼睛,又昏睡过去。
白锦反复给小道士喂血,小道士慢慢恢复过来,他对白锦讲了很多,他说他该早些送走沈大人,可是他下不了手,他也不敢救沈大人出来,因为只有师傅才知道用什么法子吊住沈大人的命。
他怕沈大人殒在自己手里,怕得要命。
小道士早被白锦换下那身污脏衣裳,小道士不见了自己衣裳,急得要哭,白锦给他拾回来,小道士趴在满是血污的脏袍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小心翼翼捧出一块刻字玉佩,小道士红着眼睛道:
“好歹给我找来了,我得给青瑰送去。”
白锦便带小道士来了这山头,等青瑰的时候,小道士问白锦:“你为何要救我,还说那般话?”
白锦把小道士包得更紧些,怕他受了风,笑道:“你不用知道。”
小道士低着头,道:“那我不问了,反正没人待我这般好过。”
他们在山上看到了青瑰和小白,小白走在前头,牢牢牵着青瑰的手,不时回头同青瑰说几句,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小道士看见,道:“我一直羡慕青瑰,他身边总有人。”说着,小道士攥紧手中的玉佩,对白锦道:“我不想还给他了。”
白锦笑着看看小道士,道:“不想还,就留着。”说罢,又望向小白和青瑰。
三百年的白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自己寂寞了千年,初寻到小白时,心里忍不住惊喜,以为可以得到一个伴儿,一起打发掉大把时光。
现在知道,他们只是同类,不是同路。
见小道士倦了,白锦道:“他们往南去,咱便往西走,各瞧各的风景去。”
回头沧海又尘飞,乐山乐水总相宜。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