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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清晨,我六点钟就骑车往凤凰桥赶去。寒风砭人,天光初显,道旁的路灯还都亮着。一到那儿,发现春英已经把摊子摆妥了。各种货物陈列得很有秩序,齐齐整整。春英戴着顶白色棒球帽,穿着件天蓝色滑雪衫,端坐在钢丝床一侧的塑料杌上,竟有种亭亭的生动,和她的货物浑然一体,都是精精神神整装待发的劲头。春英看出我脸上的诧异,笑着解释:节日来得迟的话,就摆不到好市口了。我一看这摊位真是蛮好的,在离菜场大门不远的三岔路口上。卖什么的都有,有的打地摊,有的直接把货摆在三轮车上,卖铜器的就是一副担子……来得迟的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摆了。

春英从挎包里拿出两块钱往我手上塞,把我吓了一跳,疑惑地望着她。“愣什么,去菜场里吃早饭呀,马上就要上客了!”她笑了起来,说她在家里吃了蛋炒饭出来的。我兜里有钱,但又不好意思不领她的情,挠挠脑袋接过来,走进菜场。

我在饺面店下了一碗干拌面,到油锅上搛了三根油条,又要了一碗豆浆。我是不能饿的人,一饿做什么事都没劲,必须吃饱了。吃面的过程中,感觉进菜场的人慢慢多起来,便加快速度狼吞虎咽。当我抹着嘴巴走回去时,看见春英已经做开生意了。

我在钢丝床后面的矮凳上坐着,准备做春英的“下手把子”。想不到刚坐下,心情就变得慌乱无措起来。我从没有做过生意呀,虽然在月城水果店这么多天,也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店里人做生意,从没有相帮掺和过,而且那边的生意是明码标价的,不像这里每笔都要讨价还价,真是太难为情了!

春英做完两笔生意后,对我进行紧急培训。哪样东西进价多少,开价多少,顾客还价多少能卖,等等。天哪,好几十种小商品呢,要我一时间怎么记得住?“你先看着我做,真正忙起来你就自己来——没事,做做就熟练了!”春英大概看出我有些局促顾虑,笑着宽慰道。

天大亮了,进菜场的人越来越多,春英又忙开了。她一张圆脸笑盈盈的,有种很自然的亲和力,言语清亮,而且带着扬州口音呢,三绕两绕,连说带比划,很快就把生意做成了。真是不简单,她也不过才经营了两个月,竟能如此熟练老道。

“老板,这袜子怎么卖啊?”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一个男青年走到摊子面前,指着一双黑棉袜问我。

我感到头皮一紧,忙不迭地从后面站起来,结结巴巴回答:“啊?这袜子三……三块五。”

“太贵了。一块五卖不卖?”对方还价道。

我一听,这种袜子进价七角,春英嘱咐一块二就能卖了,而这人还价一块五,便赶紧答道:“卖!卖给你!”

对方付了钱拿上袜子走了。

开张大吉,我两句话就做成了平生第一笔生意,赚了八角钱,利润超过百分之百。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春英歇了手,笑着表扬我:“出手不凡呀,生意一做就成功!”跟着又认真地说:“但你这样爽快可不行。当然一块五蛮赚钱的了,你却不能马上答应,否则人家就可能怀疑是不是钱给多了,就反悔,就要再压价——这样的情况很多。你要人家再加点儿,再加点儿,这样人家就认为没有多给钱,不但不会压价,甚至就给你加钱呢!”

我说:“天哪,这还玩心理学呀?”

“是的呀!我也是慢慢看人家,跟人家学来的——做生意‘别别窍’多着呢!还有,你不要紧张,我听你声音抖抖的。”

我一听脸都发烫了。我本是个勇敢的人,做生意不偷不拿的,凭什么要紧张啊?

随着生意的忙碌,我突然发现自己顾不得紧张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应对顾客越来越自如。买袜子的人很多,根据春英教给我的方法,我好几双袜子都卖了一块八、两块。我越做越有兴趣,心头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快感。

晚上回去和宝根喝了酒。大家都蛮兴奋的,我和春英一天的营业额二百二十几块,宝根刻章也刻得不赖。我现在知道了,小百货的利润都是对本对利,甚至带拐弯。刻章的成本就更低。两个人元旦这天的纯收入加起来不少于一百五十块钱。

虽然做生意不是什么力气活,但整天鼓唇弄舌,和顾客斗智斗勇,却也累人。喝过酒吃过饭就只想睡觉。我对宝根说太困了,就在你这儿睡钢丝床吧,我是跟老板和老板娘撒谎说回兴化的,回宿舍睡觉被他们知道了就尴尬了。宝根和春英忙说没事没事,两个人一起在房间东北角上为我铺好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