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六月二十日,朱琴中考结束。她报了中专,填了卫校、邮电、师范好几个志愿。朱琴对自己的考试成绩相当有信心,我也对她绝对放心。这两学期我们师生并肩作战,花了多少时间,下过多少苦功啊!紧张,有序,步步争取主动,丝毫不敢懈怠。我终于可以吁口长气了。完成任务了,放松了,解脱了。真有点重获自由的感觉。

我在国庆路日杂店买了张宽大的绷子床,把苗姐借给我的床板用明宽的三轮车送了回去。全家人拉住我不让走,硬是在附近的小饭馆摆了一桌,请朱琴的小舅舅和附近的两个熟人来陪我。席间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朱琴中考过后,恨不得把书本全扔了,整日介地疯玩,酒桌上娇憨赖皮地偎着我坐。第一次看她穿裙装,虽然长得白胖丰满,可又是另一种匀称,青春可爱。是的,走出紧张学习压力的她比以前更加活泼,像个快乐天使。朱琴附在我耳朵上说,等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家里要到大饭店摆正规酒席,到时候要像今天这样请我坐主宾位置,而她还要陪在我身旁。我笑眯眯地听着,连连点头:“好,好。”

我在往回骑的路上不无幽默地想:在应试教育一切唯“分”是举的大背景下,偏科的孩子,个性散漫的孩子,兴趣广泛导致功课落后的孩子,往往被很多大人视为问题孩子。如果这样定义的话,我和朱琴其实就是两个年龄相差五岁的问题孩子。但是,在特定的情境和条件下,这两个问题孩子竟然鬼使神差结成一个紧密默契的组合,向外面打出一记结结实实的拳头,这是多么富有意味啊!

从解放桥到备战桥,扬州城东西向最繁华的主街,两边花木葱茏,新旧建筑高低杂陈,鳞次栉比,古迹遗物比比皆是,正应了唐诗人张祜的诗句“十里长街市井连”和“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这句民谚。酒酣耳热的我蹬着空空的三轮车飞驰在大街上,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中,简直有着驾驶“卡迪拉克”或“美洲狮”穿行在广漠的美国西部荒原上的目空一切和壮怀激烈。突然一个旋转的数字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如电影慢镜头在我眼前旋转滚动——

“1000”。

一千元,这是我在月城水果店拿到的十个月的报酬。说少真不少,说多也不多。天可怜见,让我无可奈何流浪扬州之初进入这个陌生的城市家庭,继之产生了林林总总的关系,却不是这一千元钱可以概括的,它对双方都产生了极为重要和意味深长的意义。而现在,我拿完这一千元钱,跟这个家庭可以说基本上“拜拜”了。

一种轻微的茫然若失云丝般地悄悄地染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