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四日“送灶”这天,我和银凤悄悄坐上了回兴化的长途汽车。虽然生意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刻,但跟去年宝根和春英一样,不得不早点回家了。汽车在赵家庄小车站下客后,我护送着裹着军大衣的银凤,不走正街,避开人多的巷弄,尽量利用村边树林和河边不太可能被人看到的小路僻径,迂回往家走去。因为银凤怕人看出来她的大肚子。虽然这几年农村里未婚先孕的情况并不少,且呈不断上升趋势,但像银凤怀到这么大月份还没结婚的却是罕见,拿乡下人说的,都“肚大腰圆”了,确实是比较难为情的。
早几天银凤的家人就先从无锡回到赵家庄,为我俩春节结婚做准备了。所有嫁妆是专门放船到东台买的,家具,缝纫机,收录机,电视机,皮箱……全拣高档的、名牌的买。往家运时,街巷里的村民无不赞叹称羡。
大年初二这天结婚。由于银凤家是本庄的,而且两家相隔就那么几十步,所以轿子船都免了,到时伴娘直接搀新娘子走到我家。
吃过中饭后不久就开始发嫁妆,发过嫁妆新娘子就要出门了。我穿着件中长款双排扣黑色呢大衣,头上戴着礼帽,西裤笔挺,皮鞋锃亮,和陪郎华兵双双走在前头引路;后面是表嫂婉粉充当的伴娘扶着新娘子银凤。开了脸搽了胭脂头上插着绒花的银凤那张含羞带笑的脸儿别提有多美了,聪明的她把外面的橘黄呢大衣敞穿着(系不上纽扣),里面穿件红扑扑宽松松的粗绒线棒针衫,巧妙地掩饰着自己的身形,但还是被眼尖的妇女瞧出了端倪。我听两个媳妇儿在议论:“哟,怪不得这几天躲在家里没出来哟,敢情是身子大了嘛!”“哎,我早就听到风声了。两个人是先斩后奏!”“嘻嘻!”“哈哈!”
晚饭庄客请了十几桌,还专门请了乡里的计生办主任葛星明。乡里规定没有到法定年龄结婚是要罚款一千块钱的,当事人父母是国家工作人员的还要受到相应的批评和处分。葛星明是我父亲七十年代教出来的初中毕业生,出于师生之谊帮了大忙,罚款减半,只收了五百。文教部门也没有就此事做什么文章。父亲从教二十三年,工作成绩蜚然,社会上口碑相当好,加上桃李满天下,关键时刻就起到作用了。
喜宴过后,洞房自然是要闹的。不闹不发嘛。年轻人充当闹洞房的主力,叔伯婶子在一边凑热闹,出主意,分享闹来的“战利品”。宝根和他二伯的儿子世强一起来的,他二伯年轻时走江湖说快板,能够看到什么说什么,触景生情,妙语连珠,世强遗传了这一天分,逢到有他吃酒闹新房肯定是要打头的。他往新房榻板前一站,对着坐在床边上的我和银凤喊起了“合子”(喜话)。
——“富贵花烛亮堂堂!”
——“好哇!”簇在他身后的众人马上跟着喊。
——“新娘房里好嫁妆!”
——“好哇!”
——“新床新被新罗帐!”
——“好哇!”
——“鸳鸯枕头分两旁!”
——“好哇!”
——“一对新人上牙床!”
——“好哇!”
——“四只眼睛笑柔柔!”
——“好哇!”
——“膀子膀子当枕头!”
——“好哇!”
——“奶子奶子做皮球!”
——“好哇!”
——“新娘子的辫子长啊!”
——“好哇!”
——“养儿子上学堂啊!”
——“好哇!”
——“新娘子脸蛋圆啊!”
——“好哇!”
——“养儿子中状元啊!”
……
这小子,“合子”说得一套一套的,荤素杂陈,跟在后面喊好的人个个豪情万丈,声浪把糊在窗上的红纸打得一颤一颤的。叔伯婶子们叫道:“别光‘贴福字’(说好话拍马屁之意)啊,赶快闹东西啊!”
于是,
——“大红喜烛两头尖!”
——“好哇!”
——“新郎倌快拿两条烟!”
——“好哇!”
——“大红喜烛长又长!”
——“好哇!”
——“新娘子快来二斤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