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很好!”面对云岚丝毫不落下风的反击,沐云烟怒极反笑,脸上狞色渐显,“你果真不再是以前那个蠢丫头了,或者说,你隐藏的真是太深了!”
“你觉得我一直应该是那种模样吗?温和恭顺,忍气吞声,任人欺凌,凭什么?”
“就凭你出身低贱,活该一辈子被人践踏!”
或许换作平时,沐云烟还会斟酌一下言辞,但这次着实被逼得狠了,简直到了口无遮挡的程度。
云岚也不生气,连唇边扬起的弧度都没变过,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生来荣华乃天赐,但地位不分尊卑,只看人心,你觉得自己很高贵,现在还不是一样要尊称我一声太妃娘娘。”
沐云烟冷笑:“谁要尊称你?你也配。”
“配不配是你说了算吗,青鸾郡主?”她话中满满尽是轻嘲意味,“和尧王的感情问题,和洛指挥使的纠葛,你先解决好了再来寻我麻烦可好?反正我很清闲,随时都能等着你。”
毫无疑问,陌天尧和洛子渊是沐云烟的两大雷区,前者属于爱而不得,始终在逢场作戏;后者则是情感的侵略者,想要摆脱却依旧如影随形。
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令其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可此时云岚却不加掩饰地全部指出来了。
直戳弱点。
“沐云岚!”
“我的名字是很好听,但你这么大声地吼就不对了,安静些。”
沐云烟那眼神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原本美艳的一张脸近乎扭曲,也许同样的话题,换个争执对象,前者也不致愤怒至此,但偏偏是自己那从小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弱妹妹,如今竟然能处变不惊屡占上风,持续十多年的优越感一旦彻底崩塌,那种挫败感无疑是致命的。
还能如何?只能以更加恶毒的言辞反击回去。
“你以为尧王真的在意你么?像你这样出身卑微的庶女,他充其量也不过是把你当作玩物,时间久了自然就丢掉了,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你又在得意什么?”
“我没认为他会在意我啊,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我呢。”云岚淡定微笑,“可你知道么?正因为他得不到我,我才会成为他眼中最特别的那一个,而你,永远都只能是廉价的追求者,他怎么会感兴趣?连这道理都搞不懂,你还想教育我么?”
沐云烟愣住。
真心实意喜欢某个人的时候,哪里会反复权衡那许多,能做的只剩下执着的追寻和讨好,纵使如飞蛾扑火也依然情愿奋不顾身,她曾经放下矜持只为博他回眸一顾,可是那样风流成性的男人,览遍世间花草,又怎么会甘愿在她身上长驻哪怕一秒?他能安下心来陪她饮一杯茶已经算是恩赐,至于明媒正娶,在他心里,恐怕她尚不够格。
陌天尧的心思猜不透,他的爱情,并不是用尊贵的嫡女地位就能换来的。
大约这也是她最嫉妒云岚的地方,尽管她始终不愿承认。
“沐云岚,你这无耻贱人。”
“抱歉,你的观点我不能认同。”
“就算你再怎么机关算尽,如今不是一样要被困在这永延宫里?”沐云烟恶狠狠道,“贤妃的冤魂说不定会日夜缠着你,你逃不出去,也摆脱不了,孤零零惨死深宫才是你最该得的结局!”
云岚面无表情斟了杯茶水递过去:“说累了没?喝一口润润嗓子。”
沐云烟也不伸手来接,只不依不饶瞪着她。
“冤魂不散什么的,我从来就不相信,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有,我也能让它灰飞烟灭不得超生。”云岚的语气很稳,甚至可以用悠闲来形容,“其实我挺好奇的,你特意进宫一趟就是为了跟我吵架来的?当然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也没关系,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有废话就直说。”
“你可知那晚宰相大人叫我前去,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低声笑道,“叫我狐媚尧王伺机下手,以保证当今陛下的帝位高枕无忧,如此走向,你能猜到么?”
“……”
“我想,即使你是他宠爱的大女儿,这种事他也决计不会告诉你的,皇帝和尧王的争执迟早要发生,而你只能选择其中一者,你要选择谁?”她起身款款走向沐云烟,在距离咫尺的地方停住脚步,贴近神情怔忡的对方耳畔轻声道,“我说的这番话,信不信都随你,然而你也该想想,真到了那时候,要站在谁的立场上,是忠于父亲,还是忠于感情呢?”
言毕,她没有再去看沐云烟的脸色,广袖拂过转身扬长而去,只轻飘飘留下一句“小五,送客”。
月移花影,皎皎如水。
云岚静坐庭院,一把梨木圈椅,一杯寻常清茶,独思良人。
她不是个惯于感时伤怀的人,只是觉得在这样月朗风清的晴夜里,适合想念。
不知道白祁月此刻是否也同样在辗转无眠,彼此身处皇城,终是无法触及到熟悉的温度,只剩下遥遥相望的遗憾。
也罢,横竖心还未冷,知道自己爱得是谁,世间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哪里能尽数如意?也该知足了。
然而却有人硬是要打断她独处的静谧时光,不过须臾之间,庭外已传来簌簌的轻微响动,像是谁的脚步声。
换作别人,未必能听到这种动静,可她那双耳朵生来敏锐,任凭是什么都别想蒙混过关。
永延宫位置靠近御花园旁的静心湖,而湖边又有重叠假山作为掩护,想要藏在某处实在太容易,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如果还有人鬼鬼祟祟的出现,那么其目标就昭然若揭了。
她思忖片刻,放下茶杯淡定起身,缓步朝声源方向走去。
而后预想中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只黑猫毫无征兆从阴影处现身,亮出锋利的爪子“喵”地向她扑来,那叫声听上去还真有几分凄厉阴森之意,云岚微怔,抬头间便看到不远处有雪白身影迅速飘过,秀气的双眉顿时蹙起。
果然。
“谁在那里?”
她的嗓音很沉定,并没有惊慌失措的意味,对方似乎没打算就此离去,反而更凑近了些,这回云岚真切看清了,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凌乱纠缠的黑发,还有污迹斑斑的褴褛白衣。
装神弄鬼的把戏也真是够了,在一个来自现代的无神论者面前居然还敢展现这种蹩脚的演技,或许她更应该嘲笑幕后指使者的愚蠢,竟如此急不可耐地采取措施,而且还分外低估她的承受能力。
“多谢你深更半夜还来探望哀家。”话音未落,只见她身形一展,眨眼间已站到那人旁侧,随即干脆利落地踹向后者小腿部位,“只可惜哀家不打算领情。”
毕竟是人而不是鬼,长长白衣下面自然是有腿的,骨关节碎裂的响声清晰可闻,不过云岚连惨叫的机会也没给他,直接抬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匕首,抵在他颈部将之拖向静心湖。
“哀家问你几句话,答应如实回答,便可以考虑饶你一条命。”
那人拼命点头。
云岚微笑:“到哀家这里做什么来了啊?”
“装……装鬼吓唬太妃……”很配合地回答了。
“名字呢?”
“……小春子。”
“哦,那你是哪个宫派来的啊?”
小春子明显滞了滞,而后万分挣扎地保持了沉默。
“很好,既然你对自己主子忠心一片,哀家也不愿勉强你,姑且成全了你吧。”云岚手上略一用力,直接把他半个身子都推出了栏杆,“看你的名字,应该是个小太监吧?无妨,如果你游泳技术过关,说不准还能自己从湖里爬上来。”说着作势要扯着领子将他扔下去。
腿上骨折的位置还疼得要死,此刻眼看着命都要没了,小春子哪里见过这么剽悍的娘娘,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求饶:“太妃饶命,太妃饶命!奴才也是受太后指使,不照办是要掉脑袋的啊!”
到底是谁指使的,其实云岚心中早有定论,刚才只不过是对他略作惩戒而已,她笑盈盈松了力道,突然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前一秒抬手,将一枚丸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小春子不知道她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连眼神都呆了:“太妃!奴才发誓,方才所言句句是实啊!”
那张涂着红油彩的脸被头顶月光一照,配上这副恐惧的表情还真有点骇人,云岚从怀里取出帕子拭了拭手指,语调平静道:“放心,哀家这不是什么致命的药,但七天之后会怎样就说不准了……所以,你要不要替哀家去办点事情呢?”
事实上,那不过是普通治咳嗽的药罢了,可吃都吃下去了,谁还能知晓真相。
小春子连说话声音都带了哭腔:“全凭明太妃吩咐。”
“哀家这人心软,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只是很容易的事情而已。”她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肩膀,见对方吓得一激灵,于是又把手收了回来,“这样,你回去就告诉太后娘娘,说哀家虽然出于自卫本能砸伤了你,但当时涕泗横流着实被吓得不轻,估计对永延宫的阴影是落下了。”
“奴……奴才记住了……”
“很好,这件事办成了之后,找个机会来见哀家,哀家会把解药给你的。”也就是再拿一粒咳嗽药送出去。
小春子千恩万谢,拖着一条瘸腿慢慢远去了。
云岚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一声,这人哪,还是得跟对主子,否则得遭多大罪啊。
她又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似是在等待什么,半晌,略显无奈地转过身去回到了庭院。
“来都来了,还藏着,是非要我去把你抓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