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当陌天尧来到长宁宫时，发觉云岚正坐在桌旁神色悒悒。
“这是怎么了？谁惹朕的修仪生气了？”
他总是这样，即使已经心存芥蒂也不会明显表露出来，只会更加频繁地接近她，直至不惜一切手段得到她。
暧昧伪装下隐藏着占有欲超绝的内心，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倒也没什么，不值得陛下费心。”
陌天尧略一扬眉：“哦？那朕就更得问清楚了。”
云岚料定他会这么说，心中冷笑，转而却懊恼地叹了口气：“陛下要听，臣妾说就是了。无非是尚衣局新送来的玫瑰胭脂有点怪，今儿个试了试感觉很不舒服，雪色闻了后也反应异常，臣妾就派人拿去给萧太医化验了下，谁知萧太医说里面添了麝香和瑾黄，着实把臣妾吓了一跳。”
“麝香？瑾黄？谁这么大胆子，想毁了你的脸，还惦记着耽误朕的后嗣？”陌天尧登时大怒，“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陛下费心费神……”
他干脆利落打断了她的话：“得过且过的事朕可做不出来，朕许诺过让你安心待在长宁宫不受欺负，就必须遵守约定，来人啊，把尚衣局的掌事给朕叫来！”
云岚一言不发斟了杯茶给他递过去，不再开口，只静等着看好戏。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尚衣局掌事陈述的内容，小五早已告知了云岚，而此刻陌天尧也不过是亲自把原文又重听一遍罢了。
所以他的震怒也在情理之中。
“随朕去棠梨宫，找慧妃问个明白。”
“陛下息怒，臣妾觉得这一定不是慧妃娘娘唆使的，想来她并不知情。”云岚心知现在还不是对付沐云烟的最佳时机，因此好声好气哄着他，“估计是娘娘身边的宫女护主心切，自作主张想要害臣妾，这事儿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简单处理就好了。”
陌天尧沉声道：“那你的意思呢？”
云岚微笑：“还是交给臣妾吧，只要您点头，臣妾自己去处置那个宫女。这到底是我们姐妹俩之间的事情，牵扯太广的话，传出去也折陛下的面子。”
“那么，就依你说的办吧，朕相信你的办事能力。”他倒也没再坚持，只略一颔首，随即再度将目光凝着在她脸上，半晌，有浅淡的笑意缓缓蔓延开去，“云岚，你的烦心事朕解决了，你准备怎么感谢朕？”
换作其他人，或许会把这当成是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调情言语，但云岚不一样，她此时只觉得浑身发凉。
她无法坦荡地面对这个男人，尽管作为帝王，他能如是对她已算莫大恩赐。
她该感恩戴德吗？哪怕她根本不爱他。
“陛下……想让臣妾怎么感谢呢？”
陌天尧攥住她的手腕，猛然将她扯进了自己怀里：“明知故问，要说朕来你宫里也不少回了，你不是灌醉朕就是劝朕去其他妃嫔那里，你自己琢磨琢磨，该不该打？”
“陛下说得是。”
“你又想敷衍朕，难不成朕身为九五至尊，连喜欢女人的一句真话都听不到么，嗯？”
云岚抬起头，迎视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透过伪装极好的笑容，她从他眸底读出了一丝警告意味。
潜台词就是，他想强要了她。
无奈此时此刻，她却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陛下的命令，臣妾岂有不从之理？”她微微欠身，语气婉转，“眼瞧着时辰不早，不如让臣妾伺候陛下就寝吧？”
陌天尧见她乖乖同意，笑容这才又发自内心了几分，干脆俯身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用不着你伺候，朕自己来！”
可见他早已等不及了。
横竖都会有这么一天，躲是躲不过去的，云岚清楚。
可当她躺在团花牡丹的被褥间，任由着另一个男人褪去自己的衣裳，指尖抚过自己的肌肤，那种愤怒与不甘的情绪依旧无以复加，直教灵魂都战栗起来。
她紧紧闭着眼睛，感觉他吻过自己的眼睫、鼻尖、嘴唇，那双有力的大手逐渐向下，直到……
贯穿瞬间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他并不温柔，满带着心愿达成的潇洒。
云岚咬紧牙关，在他正意乱情迷的时刻悄悄咬破食指，将几滴鲜血氤在了身下锦褥，作戏要作得足够，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此之前，就已经是白祁月的女人了。
是的，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越发想念白祁月。
听得陌天尧伏在耳边，含笑低声道：“你未免太沉默了啊，云岚，别忍着，朕喜欢听你的声音。”
“陛……陛下想听什么？”
“不要叫陛下，叫朕的名字。”
“……天尧。”
话音未落，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她终是要以此等方式讨好所谓的高贵君王，叫着不愿叫的名字，想着不能想的人。
当初也是春宵帐暖，她躺在白祁月的怀里巧笑嫣然，听他说“弱水三千，不如你”，听他说“今生今世，惟卿而已”。
全是过眼云烟，全都注定在指间消散。
眼底情欲色彩尚未完全褪去，陌天尧微微抬眸，若有所思看着她：“你哭了？”
“臣妾不太适应，有……有些疼……”
“是朕太粗鲁了，毕竟你是初次，疼也难免。”他顺手拭去她的眼泪，像是感慨，又像是故意说与她听，“现在才真的感觉到，你是朕的女人了，云岚，你得记住，不管朕将来做些什么，都是出于为你好的角度，只要你听话，你在朕心中的位置是不会改变的。”
她莫名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深意，可究竟是什么，却无从得知。
“臣妾明白，无论陛下做些什么，臣妾都没有异议。”
他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朕将来必不会亏待你。”
不会亏待要怎么解释，云岚全然没有兴趣，也不稀罕，可她依旧露出个明媚的笑容，乖巧地应着：“谢陛下。”
她只是觉得，未来的道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沿，陌天尧便起身离开长宁宫去上早朝了。看得出，他神清气爽得很。
云岚倚在门边，将梅灵送来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神情平静地将药碗放回原处。
“主子……您还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但愿这红花的分量足够，不要出岔子。”
“萧太医亲自配的剂量，怎么可能出岔子呢？”梅灵颇为担忧地看着她，“主子，您要不要再去休息会儿？奴婢瞧您脸色不太好。”
她笑了笑：“若是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以后还能在后宫中活下去么？去叫小五，让他陪我去趟棠梨宫。”
“是。”
去棠梨宫，自然是要见沐云烟的，虽说她还不能真的把沐云烟如何，但该有的警告也不能少。
棠梨宫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望去便觉庄重而华丽，陌天尧说得没错，他的确从名分和物质上给了沐云烟最好的补偿，但不知对沐云烟而言，这些所谓的补偿是否更加刺痛人心。
殿外宫女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见沐云烟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在与她相隔一段距离处站定，微微扬起下巴看她，气势一如往昔的嚣张。
“好端端的竟想起登门拜访，你要做什么？有事直言，本宫忙得很。”
云岚笑道：“慧妃娘娘误会了，我此番可不是专程来拜访的，只是想向娘娘要个下人而已。”
“下人？什么下人？”
“娘娘您身边的侍女，含翠。”
沐云烟闻言下意识抿紧唇角，语气却丝毫不弱半分：“你疯了？凭什么找本宫要含翠？她可是本宫最信任的宫女！”
对方紧张的小细节并未逃脱云岚眼睛，她微笑点头，不疾不徐回道：“正因为是娘娘您最信任的宫女，所以做事才毫不忌讳，连给娘娘惹祸上身都不在乎呢，要按我来说，这种奴才就该直接杖毙，省得夜长梦多。”
“你说什么胡话！”
“哦！我倒忘了，娘娘肯定不知道含翠去尚衣局偷偷往我胭脂里抹麝香的事情。这麝香和瑾黄一旦掺和起来啊，很容易就融进胭脂里了，不仔细化验根本发现不了。”
沐云烟会不知道么？当然不会，但这种事怎么可能承认。
“含翠不是那种人！更何况你有证据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清闲，成天就知道打这些歪主意？”
云岚好整以暇地摇摇头：“此言差矣，怪就怪含翠办事不利，没有事先买通尚衣局的管事，而且还被人家看了个正着，你说，我何必在你这撒谎呢？”
但见沐云烟的脸色终于白了几分，一时语塞。
“小五，去把含翠带出来。”云岚淡声吩咐着，顺便着重强调了一句，“她若胆敢反抗，就直接拖出来。”
小五应声而去，沐云烟似乎还想拦着，结果被云岚一把钳住了手腕。
“放肆！你敢对本宫动粗？”
“我当然是不敢的，不过也请娘娘体谅，我这也是在维护娘娘的颜面。”云岚靠近她耳畔，幽幽提醒着，“牺牲一个宫女而已，绝不致给娘娘带来什么影响，更何况，我这可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呢。”
沐云烟怒道：“本宫若执意不许你带走含翠呢？”
“那就不要怪我冲撞娘娘了，毕竟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娘娘如果有怨气，不妨去陛下那里说清楚。”
“……”
眼看含翠哭闹着被小五扯到院子里，还一个劲儿试图去拉沐云烟裙角，不停哭喊着“求娘娘救救奴婢”，云岚径直走过去，抬手就是一耳光。
“都这时候了还敢给慧妃娘娘面子抹黑，留你何用，送去慎刑司吧。”
沐云烟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半晌，忽而提高音量恶狠狠道：“沐云岚！你也别得意太早，马上就有你受难的时候了！你以为陛下真心宠你？笑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云岚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回头，不多时便消失在转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