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醉霞阁出了大事,因陌天尧身热情动,执意要与肖菁儿行床事,而肖菁儿也一反常态地忽略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实,肆意迎合,最终导致中途小产。
待太医闻讯赶到时,龙嗣已经不保,仅仅是把肖菁儿的性命救了回来而已。
没有谁了解为什么陌天尧会如此难以控制自己,但考虑到他向来是那种贪恋女色的性子,一切似乎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萧祺事后以醉霞阁的陈年琼酿为借口,言陛下是因当晚多饮了几杯才没能忍住临幸肖婕妤的念头,虽说怀胎五月,胎像已经趋于稳定,但无奈肖婕妤身娇体弱,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小产的命运。
看得出陌天尧心情极度低落,尽管他对肖菁儿不甚上心,却毕竟还顾及着自己的后代,一晌贪杯图一时欢愉,竟葬送了亲生骨肉,想想都觉荒唐。
长宁宫内,云岚陪着他惋惜慨叹,一面轻言细语地安慰着。
“陛下莫要心中郁结熬坏了身子,原是臣妾的错,若不是臣妾执意劝您去醉霞阁,肖婕妤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你凡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朕没能管住自己。”陌天尧懊恼叹气,“朕的第一个孩子啊,甚至都未及出世,这……这莫非是上天对朕的惩罚?”
“陛下别胡说,凡事难免存着意外,只能说那孩子福薄命浅,与皇家无缘。”云岚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劝道,“陛下放心,后宫佳丽三千人,以后定然还会有其他龙子降生的。”
陌天尧抬头看着她,瞳仁深处泛起几分无可奈何的光亮:“真的?”
“当然。”
“云岚,其实朕最想要的,是和你的孩子。”
她搭在裙边的手指缓缓攥紧,表面上却仍是一派和风霁月,波澜不惊:“陛下能这样想是臣妾莫大的福气,但可惜臣妾的身子不够争气,总是有心无力。”
“没关系,朕还年轻,等得起。”
“臣妾还要陪伴陛下百年,自然是不急于一时的。”她微笑着,轻描淡写转开了话题,“那么陛下准备怎么补偿肖婕妤的失子之痛呢?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陌天尧蹙眉沉思:“就还封她为昭仪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这次还是朕害了她。”
“陛下圣明。”
于是那一夜陌天尧依旧是在长宁宫度过的,久违的温存很快就冲淡了他的沉郁的心情,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枕边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清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云岚尽心尽力服侍他去上早朝,而后在庭中盈盈行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渐趋明亮的晨色中。
霓裳从偏殿走出来,倚在门边看了一眼远处,神色清冷。
“也是个薄情的人,肖婕妤才遭遇此等祸事,他居然连安慰也不去安慰一句,依旧是转身就来这里了。”
“肖婕妤?以后该改口叫肖昭仪了。”云岚冷笑,“失了个莫须有的孩子,平白升了位分,她倒也没吃亏。”
“她也许会知道是你做的。”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是我做的。”云岚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就是要看她那副想害我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我要让她明白惹怒我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
霓裳若有所思:“你还真是恨毒了她。”
云岚笑意更深:“因为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唯独伤害我所在意的人这件事,难以饶恕。”
是肖菁儿给了陌天尧鸳鸯恨的药,她铭记至今,且不可能忘记。
所以,她要一步一步把对方逼进绝路,半分不会心软留情。
自从失子的风波过去之后,被封为昭仪的肖菁儿许久没了动静,仿佛一池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
直到那日云岚在御花园偶然遇到她。
彼时已经临近除夕,连续数日大雪纷飞,皇城中放眼望去一片堆银砌玉,恍若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雪没锦靴,满目素寒,每踩一步上去都会落下深深的脚印,云岚拢紧身上的狐裘呵出一口白雾,再一抬头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肖菁儿。
肖菁儿似是瘦了一大圈,身形柔弱得几乎被风一吹就会跌倒,她久久伫立在原地,听到脚步声后漠然回头,却在看到云岚的瞬间,那双原本温柔的眸子中闪过摄人厉光。
“原来是明修仪,好端端的,怎么竟想到到御花园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肖昭仪吧?”云岚微笑,“肖昭仪身体还未养好就出来闲逛,万一寒意侵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肖菁儿轻哼一声,她现在已然连伪装客套都不屑了:“你不必惺惺作态假慈悲,我晓得你心里快活得很。”
“肖昭仪这话可就误会我了,我根本没有想要假慈悲,毕竟慈悲也要区分对象才是。”云岚悠然回道,“平心而论,你假孕这件事能瞒过陛下本就是上天眷顾,更何况现在还因祸得福被封为了昭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须别人来怜悯呢?”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登时令肖菁儿怔在当场,她睁大眼睛呆愣半晌,连声音都骤然提高了几分:“是你!”
“否则你以为是谁?为什么那一日你来长宁宫我却不在,而陛下又为什么偏偏在那晚去了醉霞阁?”云岚很享受她这种愤怒扭曲的表情,虽说意料之中的情节也并没太多挑战性,“你早该在决定扳倒我的那一刻就做好觉悟了,反正这不存在的龙嗣迟早要消失,无非是理由如何而已……很遗憾,我不赞成你提前编好的借口,所以我需要自己编写后面的剧情。”
肖菁儿气得浑身颤抖,本就憔悴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沐云岚,我……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你只是高估了自己,也错信了康宇而已。”云岚迎着她震惊的眼神,轻轻巧巧勾起唇角,“意外么?其实这并不难猜,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要以为自己有本事利用锦衣卫去对付东厂,你还没那个资格。”
“……你又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难道可以扳倒康宇,帮助白祁月一手遮天吗?妄想!”
“我并不想让他一手遮天,但若有人胆敢打他的主意,我也是不允许的。”云岚款款走到她面前,纤长手指很随意地挑起她的下巴,“不管最后是谁的阵营胜出,肖菁儿,你都仅仅是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生死都没人关心……你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怪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执意往刀尖上撞。”
肖菁儿瞪着对方冷笑一声:“像你这种心肠恶毒的贱人,也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的,我就等着那一天。”
“我自己做过什么孽心里都有数,但就算我注定遭报应,也绝对会在你之后。”云岚略一用力,反手将她甩向一旁的雪地,“下次若还敢纠缠,可就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留不下了,落在我手里或许连全尸都成奢望,我没有吓你。”
言毕拂袖而去,衣摆随风高扬,直至融入一片寂然雪色。
岂料刚回到长宁宫就见梅灵匆匆忙忙迎上来,压低声音回禀着。
“主子,慧妃娘娘来了。”
麻烦还真是一桩接一桩。
“滟才人呢?”
“滟才人在里面陪着呢,不过好像言语上不甚恭敬,惹得慧妃娘娘很不高兴,您快去瞧瞧吧!”
云岚心中暗笑,霓裳那是什么性子?能让沐云烟痛快才是怪事。
她解下狐裘走进内殿,正巧见沐云烟将一杯热茶恶狠狠掷向霓裳,而后者很自然地往旁边一躲,半点也没溅到身上。
“沐云岚!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货色,果真除了那张狐媚的脸没半点可取之处!”
“娘娘原本也是看我没半点可取之处的,不是么?”云岚不疾不徐地回答,“像我这种人,教育出的姑娘自然也和我一个样子,但是无所谓,陛下喜欢就行了。”
沐云烟银牙暗咬,若是眼神能杀人,恐怕云岚此刻已经死了几千次了:“你还真把陛下当靠山了?你以为自此能够高枕无忧了?愚不可及!”
“我实在不太明白娘娘在讲什么,莫非娘娘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特意来长宁宫一趟,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本宫也没闲工夫和你磨蹭,只是为了提醒你一句,从前浪荡过的祸端,终有一天都会还回来的,不要以为自己能躲得过去!”
这一次云岚没有反唇相讥,她微微蹙起双眉,感觉似乎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她太了解沐云烟,这个女人向来不会隐藏情绪和想法,正因如此,那句话才格外耐人寻味。
“原来慧妃娘娘是有事情要告知于我?不妨直言。”
沐云烟忽然就笑了起来,带着三分轻嘲七分得意:“本宫问你,如果陛下要杀清王,你准备帮谁?”
云岚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算算日子,临近除夕夜宴,陌天清也的确快回来了。
难道,陌天尧依旧对陌天清心存芥蒂,以至于定要将其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