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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几个晚上,皇上都宿在清凉居。
清凉居里的宫人,都喜气洋洋的。尤其佩剑,不止一次在尚武耳边嘀咕。说外后宫里,还是尚大人与皇上的情份最深,最久远。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她时常感叹。
尚武就笑笑。
外后宫,阶位不同的侍君有十几位。个个世家子弟,勋贵家世的青年才俊,男苑里,还有新人进入,各地选送上来的待选侍君们,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其实人最是喜新厌旧的。
这几日尚武心中颇不落底。少不得去宫内四处探探。
他发现中宫户锦每天清晨都会在外后宫一处清净的林子里练剑。他曾远远登高看过,剑招凌厉,开盍有度。谁说外后宫的事,就比战场上运筹帏幄更容易?胸中容得下千军万马的人,如今治理着外后宫一众侍君和宫人,这里是他另一片天地,更需要他打起精神,步步为营。
今日,他在御水河边,遇到送东西上岛的船舫。自从北军的云扬入住临渊。这偌大一片水面,就彻底封禁。先时传闻皇上爱重皇贵侍,金屋藏之。
云扬占着皇恩的一个月里,皇上却不总在他那里。曾数次留宿在别的侍君宫中……这也能叫圣眷正隆?可看如今临渊垒壁森严的架势,更不像就失了宠。尚武认为事情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尚武摇摇头,往回走。他如今是太监,本就不懂情爱,如今更不用操心。他只有懂人心,知事理,能时时辅佐尚大人,就好。
刚进清凉居,就看见尚昆正在堂上。
尚武忙进门,“师父。”
尚昆沉声,“武儿,以后天雨再出门,你必须跟在左右。”
“是。”尚武应。他是太监,不能无旨出京。但尚昆能这么说,那就是说尚天雨短期内不会出京了。看来小惩大戒,皇上对尚天雨也不是一点惩戒也没有的。
尚昆拿眼睛看他一直沉吟着的徒弟。用手指指了指身前地板。
尚武忙走过去跪下。
尚天雨坐不住,起身侍立。论起来,他是谪传弟子,但尚武比他沉稳,隐隐地,更像他师兄。师兄跪着,他不好再站。
“这几日,听闻你常不在清凉居,上哪里去了?”
尚武咬唇,“回师父,在外后宫里,……走走。”声音低不可闻。
尚昆目光沉沉,压得他额上汗都出来了。
“外后宫,你呆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走的?”
尚武不敢不说实话,低声道,“查探查探……”
“哼。”尚昆哼了一声。连尚天雨都腿上发软。
“中宫虽入宫不足一年,但手段凌厉。整个外后宫,已经尽收掌握,若说铁桶一般,也不为过。你还敢查探他?”
尚武不敢吱声。
“查探出什么了?”
“就远远看他练过功。是个开盍有度的。”
“嗯。”尚昆点头。尚武很聪明,挑户锦独处练剑时远远观瞧。须知人独处时最易流露真性情。
“他的确胸有沟壑。不过,以后不许再去招惹他。”尚昆吩咐。
“是。”尚武赶紧应。
“今日又查探什么去了?”
尚武咬唇,低声回,“御水河。”
尚昆眼睛一下子立起来。
“师父,弟子觉得临渊阁颇古怪。此番天雨回京,外后宫各方势力情势不明,尤以临渊最是不分明。弟子合计上着,先探一探虚实,咱们知已知彼,才能……”
“糊涂。”尚昆掐断徒弟的揣测,沉声道,“你是要与谁而战吗?这里是皇上的外后宫,是她的后院,你要在这里战?”
尚武额上汗如雨下。
“过河了?”尚昆追问。
“呃?没。河水宽阔,无处藏身。”
“还想晚上上岛去探?”尚昆多了解他。
“呃……晚上皇上若宿在咱们这,弟子是出不去的。”
尚昆点点头。到底尚武还是沉稳些。
“临渊阁的事,你不要管。只在这儿管好天雨。”
“是。”
“你若再心生不足,搅乱后宫安定,便随我回岭南去,再别在这里了。”
“师父,弟子知错,不敢了。”
这下连尚天雨都要跪下了。
尚昆凌厉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尚天雨到底没敢跪下,低声求道,“师父,武哥不是那么想的……”
“行了。”尚昆一挥手。两人都噤声。
尚武获准起身,汗都湿了内衫。
“你们须知道,天雨是最早跟了陛下的,这身份有利有弊。外后宫人越多事越杂,天雨与他们,……能够相安,才是他的福气。”尚昆用手指点了点送茶上来的佩剑。
佩剑脸涨得通红,垂首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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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尚昆。清凉宫里的主子奴才们好一阵不敢大声说话。
缓到下午,尚武对尚天雨说,“临渊,果然有古怪。”
尚天雨深以为意。一提御水河,师父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乍起来,这恰恰说明临渊有问题。
“不过,你千万别跟下去呀。”尚天雨嘱咐。
“嗯。”尚武沉稳点头。他隐隐觉得,师父今日入外后宫,第一站来清凉居训人,第二站,必是到临渊阁去。虽然不知道师父怎么和云扬扯上关系的,更不知道圣上藏起来的云扬为何肯让师父见,但他肯定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去。
再说,有师父探查云扬,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尚武露出和尚昆一样深沉而深远的笑意。尚天雨和佩剑在一旁瞅着,几乎以为是师父和师兄在这一笑里,重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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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
那夜云扬被责。第二日便更肿了。直连累到手臂。
刘诩担心不已,太医清热清毒化淤的药,开了一堆,吃了也不能立时见效。
云扬背过手去不让她看,“陛下,您上前朝去吧。”
前朝一堆事儿,皇上不露面,光靠阁臣?
刘诩被他连求带劝,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云扬睡了一会儿,养好了精神,叫御医进来。
“血淤在里面,看化了脓。等它慢慢好,得多少天,军中挨过军棍的,都有土法,大人们给我用上吧。”云扬如是要求。
御医吓得不轻。那得把手上的皮肉划开,把淤血和脓水挤出来,不比受次刑更轻松。眼前这位贵人的要求,可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军汉都是粗人,您身份贵重,怎能这样医治?”
云扬叹气。拿嘴叼了刀就要自己来。
御医无法,只得阻了他蛮干。把刀拿火烧了好几遍,划开皮肉,用细草纸覆在上面,反复挤压。淤血汩汩地流出来,如是几遍,肿消了不少。
皇贵侍很硬气。从始至终,冷汗湿了衣裳,却一直都很安静。
几日后,伤势大好。圣上日日来临渊,心疼又生气。严令御医再不准这样给云扬看伤。不过,到底是加快了伤好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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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贵侍回京。
临渊阁里并不知情。
这一日,所有的宫人们,都被集中起来,登名造册,上船返回对岸。下了船,即同尚天雨随行的宫人一起,装车,运到城郊行宫去了。
四五从外面跑进来,跪在云扬床前,“大人,留下我吧。”
云扬抬手想拍拍他手臂,却做不到,和声安慰,“四五,上岸等着我吧,过几日……呃,得多过些时日,你再回来陪我。”
“不成。”四五坚持地摇头,“奴才知道皇上对您有安排,可也不能一个身边人也不带。您说了,奴才谨言慎行,才能陪您在岛上呆下去,奴才做得到。”
云扬语塞。滞了好一会儿,点头,“好。”
至此,临渊只余四五一人,陪在云扬身边了。
入夜,一人上岛。
身形稳健,银冉飘洒。正是昆山掌舵人,尚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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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扬在寂静的正堂,接待了他。
“老英雄。”云扬先抱拳。
“云大人。”尚昆还了一礼。
两人分宾主落座。
“圣上今日不会来岛,是而让老头子先过来瞧瞧侍君大人。”尚昆见云扬未出声。抬起大手,伸至云扬眼前。
云扬抬目瞅了瞅,并未如期让他把脉。
“天雨的事,圣上得着手处理处理。”尚昆以为他在意,歉然解释。
云扬笑笑摇头,“老英雄哪里话。天雨忠心事君,扬深敬佩。”
“老英雄为人磊落,云扬也不矫情。今天一整天,监渊阁上上下下水洗一般清了一遍,如今……”云扬抬目示意一下空荡荡的正堂,“陛下自当有陛下的决断,不过云扬以为,当着落在老英雄身上。您既然亲自上岛,请先为云扬解惑。”
云扬目光坦然澄澈,看着尚昆。
尚昆笑着抚掌,“好好,果然是个通透的人。”云扬的性子,果然还是最合他脾气。
“当日为侍君大人解毒时,是用血煞压制,还是借助我昆山一派的内力驱毒,老头子与圣上曾反复研究。其间,也曾试过大人心思……”
云扬点头。当日尚昆是提及要收他为昆山弟子,靠习得内力来驱毒,是个长长久久稳妥的办法。
“在下自忖做不得昆山派传人。”至今日今时,云扬亦一口回决。
尚昆愣了下,“大人真不考虑考虑?”
云扬垂目,“昆山派内家功夫至上乘,乃必须是您入室弟子,天雨是您最后收的一个……”
尚昆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大人若有意,昆山当可破例……”
云扬起身,长揖一礼,“多谢大人多次相邀,云扬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彼时扬不能应允同现在不能答应,都是同一个理由,不能因为身份改变,而心意有所改变。”
“为了什么?”尚昆也急了,起身道,“你师从何人?他不同意?”
云扬怔了下,“在下从小同蓝大人和云逸元帅修习武功兵策,并没有真正拜师,何来师父?”
“那不结了?你没有师父,我来做。难道你瞧不上老头子的昆山?”
云扬受不起这话,抱拳道,“老英雄折煞云扬。云扬现今是陛下的侍君,不能随您回昆山。”
尚昆哈哈笑道,“原来这还得着落在陛下身上。陛下让我来岛上,意思不是很明白了?”
云扬抿唇。刘诩的意思,是很明显。只要他答应入尚昆师门,就可以离开临渊岛,去昆山。昆山即西北,那么就是说西北的政事,要交由他辅佐宛平。
想到西北,云扬心里的热血震了震。他闭目沉了一会儿,“陛下意思,我要以什么身份随您回西北。”
尚昆心里道,云扬果然聪慧,一语道出重点,“自然是昆山弟子喽。”
云扬全明白了。临渊上所有的宫人皆撤下岛,却仍定期送物品上岛,众人皆以为皇贵侍在岛上已如冷宫时,他已经随尚昆飘然远去西北了。
“要易容?”云扬问。
尚昆怔了怔,“不必吧。”
“我在西北征战半年有余,不易容,您可知有多少人认得我?”云扬反问。
尚昆倒是听说过,十个大容留区,都是云扬亲自布置,期间不断亲自布置,视察,甚至连区内粥饭质量,住宿房舍,都亲自过问。若说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西北人,熟识云扬其人。
云扬下面的话没说。十万秦人已经迁到西北。其中自然有地方官员,见过秦主的人不在少数,他一露面,又有多少人会把他当成年轻时的秦主呢?人就怕猜测,这一猜,秦人内部就会有谣言滋生。
云扬心里有些悲哀。这也是为什么他甘心待在临渊阁的原因。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人长得相似又怎样?你是我昆山弟子,有谁能怀疑?”尚昆挥手。
云扬眼里有些湿,和暖笑笑,“老英雄果然侠义心肠。”不过,刘诩的新朝,经不得冒这样的险。刘诩也没准备让他担这个责任。
“西北事急,我可以易容前往。名义上,是老英雄门下外家弟子,与众弟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郡主当政,扬自会从旁辅助,若有决策,还须通过您的亲传弟子颁布执行。”
尚昆被他一席话绕得有些晕。
云扬笑笑,“您的五弟子,现是郡主侍君,他辅政,无人置疑。这样我不直接出面,也可把政令下达出去。”
“喔。”尚昆也明白了。原来云扬在西北刘肃王爷帐下时,也是如何行事的。他又想到,云扬的意思,他是明白了。但刘诩是不是开头也是这个意思呢?估计是的。但她又不直接说,只让云扬自己献策。幸而云扬聪慧又不藏私。从这事上来看,虽说她宠爱云扬,但对云扬,也是颇严厉的了。
“那,现在能让我把把脉了吧。”尚昆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跟不上刘诩和云扬的九孔心思,干脆还是先瞧瞧认了主的血煞,凶不凶险吧。
云扬含笑把腕递过去,“您把一下吧。当日您留下一套内功口诀,扬一直练习不辍。您再点拔下怎么用它压制血煞……”
云扬顿了下,等尚昆把过脉,把腕子收回袖口里,笑道,“您点拔几句就行,我只要能压制它就行。”
尚昆留下的内功口诀虽是精要,但缺了几环,就始终是强身行气的健体功夫。
云扬这样说,实际上再次表明他仅是挂名弟子,不入室。
尚昆搓了搓指尖,云扬脉息悠长稳定,果然是勤习了他门里的内功心法。他心里大定,忍不下,又道,“还有后半段口诀,马上可传与大人。呃……现在大人能说说,为什么不愿入我昆山?”
云扬先施礼致谢。又叹气笑道,“昆山一脉,武学正统,在江湖上享有至高至圣的地方。扬怎样不心向往?”
“只是昆山已经出了一位皇上贵侍,如今西北……郡主身侧,只有五师兄辅佐,假以时日,郡封王,五师兄便可为王爷侍君了。难道昆山还要再添一个皇贵侍吗?”
物极必反,权倾必覆。好好的昆山,只在江湖统领群雄便好,何必再趟朝堂的混水呢?
尚昆吃惊地看着云扬。
双十年华的年轻人,目光沉静,含笑站在月光银泻里,周身笼着内敛的风华。
“大人……”
云扬抬手止住他,淡淡笑道,“从今日始,老英雄还是别叫我大人了。”
“云扬……没有小字,既然以后有段时间要在您左右,您就赐一字吧。”
尚昆抬目看云扬目光澄澈,含笑微翘起的唇角,竟有些心痛。
他强笑道,“哪里用得着老头子,圣上会有安排。”
云扬垂下目光,点头,“也好。”
“来吧,老头子传你后半段心法。”尚昆搓搓脸。
云扬的临渊阁并没有密室。但整岛上除四五在外守着并无一人。云扬便请他入了内室。
尚昆在床上打坐。示意云扬坐过来。
云扬站在他身前,沉静垂目。后退两步,郑重跪下,“弟子云扬,拜谢尚老英雄深恩。”
自称弟子,却不叫师父。他这是谢恩,又再次言明,不入昆山,决不给昆山招来任何不便。
尚昆探身拉他起身,“虽是挂名弟子,亦要遵守我门规矩。正心守中,气自高华,不骄不惧,方始大成。”
“是,云扬谨遵教导。”云扬再跪下,三拜,抬目,郑重道,“输内力,伤身。云扬只求老英雄传后半段心法。从此静心自修,至死,也不会将口诀传他人半句。”
尚昆已经蓬勃在掌心的浑厚内力一窒。看着云扬坚持又坚定的目光。尚昆泄了内劲,拉他起身。
“打坐吧。我教你心法。”
“是。”云扬这才坐在他对面,微微盍目,屏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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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里间。
慎言坐在矮榻前,刘诩半躺着。两人共同看奏章。
南地换防已成。裘荣不负众望。秦地及各少数部族,不时有小的异动,裘荣倒是应付自如。
刘诩笑道,“裘荣性子外放,又有豪侠气概,正合秦地那样蛮夷之地。”
慎言亦笑答,“他这叫镇守,若谈治理,还得斟酌人选。”
“自然。”刘诩点头。疲惫之色尽显。闭目用手指按额头。
慎言不再多说。将刘诩瀑布一样的长发披散开,修长的手指,轻轻揉她太阳穴。
慎言的手指微凉,按了一会儿,刘诩头疼的劲过去了,有些困。
“大漠长天,那里几乎寸草不生,却又是如此神奇的地方。”刘诩睁开眼睛,看着慎言,脑中勾勒出落日下,金灿灿的大漠景观。在那里,她先遇云扬,后得慎言,她坐上皇位后,大半的助力,都来自那个大漠。
“主上……”慎言轻唤。
刘诩抬臂揽住他,
“西北,现下是宛平最艰难的时候。”刘诩轻叹。
慎言笑笑,“陛下从南海,一下子想到大漠,又转到西北……”
“要不说人的思虑最是累人,一转念,便是几万里地。”刘诩疲惫地笑笑。何止是想想,还得筹划,反复推演,这才是最熬人的。
慎言笑不出来了。
心疼地替她揉穴位。
“主上所虑,该是尚老侠的亲传弟子入住郡守府。郡主现在体弱,西北怕也是权力更迭最关键的时期了。”
“对。”刘诩点头。
“天雨得呆在宫里一段。御林军的曲衡在家养病多日,恩赏他至茂县养病。”刘诩随口说着圣谕。
慎言心里一紧,抬目看刘诩。
刘诩闭目道,“升他的副将刘革为御林军统领。刘革中立,虽能力不卓,但随军多年,也有资历,关键是胜在忠心于朕。”
“是。”慎言心里一紧一松,颇似叹了口气。
刘诩睁开眼睛看他,“放心,朕不能再用昆山的人守皇城。天雨也不行。”
“权柄太大,会害了天雨。朕更担心若有个风吹草动,保不住户锦。”刘诩沉沉。
慎言垂目。户锦的羽翼,是刘诩亲手剪除干净的。净身入宫的南军主帅,如今已经没了一丝兵权。他往下,云扬也好,尚天雨也好,任一个掌了御林军兵权,位处中宫的他,就会被一下子架空了。
那情势力范围就会走到中宫皇后的对立面。可若户锦不能掌兵权,那么,皇上的兵,就都在外人手里。虽说云逸忠诚,但过大的权柄都给一人,对云逸会是好事情?慎言皱眉。
北军,南军,昆山派的江湖势力,刘诩登基后三大力量支柱,却需要她费尽心思权衡,平衡。一方失衡,都会有灭顶之灾。
“西北之事,昆山已经介入。扬儿过去,却也只能暗中辅佐。宛平的压力仍然会很大。“刘诩揉了揉又疼起来的头。慎言忙帮她按揉。
“您相信云扬可以应付,才会抬手放人的,不是吗?”慎言低声。
“是啊。西北于我有多重要?你们一早就反复强调过。我亦明白。沉了他这么些天,这回调他过去,他可得拿出全身本事来……”刘诩含笑闭目。
慎言抿唇,心道,云扬幽居临渊,幸而还能沉得下气。没做出什么不妥的行为。不然,连西北也去不成。您对他,还真不是一般的严厉。
刘诩仿佛会读心,睁眼睛看他。
慎言心虚。
刘诩似笑非笑,“是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得朕在心里过上个千百遍。你,我朝首相,却是个被动的人。就连当日你弃母后投奔我,也是为了事成后能回归乡野,图个所谓自由身。若不是朕拿小鞭子赶着,你现在还得被动避世呢。”
慎言坐不住,起身跪下,“属下……”
刘诩摆手,“你为人内敛,遇事从不主动争取。当你本家送你入铁卫营时,当母后选你入后宫时,当朕召你做了侍君的时候……每事都是别人加诸于你,又有哪一件是你亲自争取过的。即使不行,即使不通,也努力奋争过?”
慎言眼睛有点湿,深垂着头。
“朕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外势太强,你不豫以卵击石,对不对?”刘诩叹气,“所以,朕审视你,是个能臣,将来还可以辅佐幼主,托庇江山。却不会是个强权之臣,对不对?”
慎言没矫情,直接点头。
刘诩笑着拍拍他肩。示意他起身坐过来。
慎言站起来,坐在她身侧。刘诩顺势揽住他柔韧的腰。
“扬儿呢?他处事温和,不激进,确有帝王之道。他的性子,同生养他的秦地之风不无关系。秦地,是中原最富庶之地。有悠久的历史和文明。总是以俯瞰的角度,傲视周边。所谓悲天悯人,就是他们楚姓人的习性吧。呵呵……朕常想,若无十年前的悲剧,他现今当为秦主,应该是个慈悲的君主。秦地在他治下,定能成为中原最强盛的治世。”
慎言点头。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朕认为他做不了能臣。他做事,总带着非常鲜明的云扬色彩。别的人无法统帅他,可我……却也不敢大用他。实在是他悲悯之心太重,易被感情左右。先时能私纵了秦宫死士,能瞒着他大哥与秦宫太监私下交通……便是佐证。所以,朕一边认同他的治政才华,一边又不敢用他。哎……”刘诩叹气。
“在临渊,耗了他这么久,也磨了他这么久,这回放他去西北,皆因有尚昆把舵。他若能禀事公谨,不再犯错,朕便彻底心安了。”
慎言震动地看着她。云扬是她倾心爱慕的人,却能这样准静地剖析论断。当日大漠里那个冷厉决绝的少女,真的已经成长为冷静睿智的帝王了。
“做朕的身边人,是不是很悲哀?”刘诩感受到气息不平,抬眼看他。
慎言醒警过来,“臣不觉得。”
刘诩笑笑,不置一词。
慎言见她疲惫之色又浮在脸上,沉了一会,伸手替她揉穴位。
室内安静下来。慎言这才觉得,听陛下一席剖心之言,自己的里衣,竟都汗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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