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秘

郊外,小医馆。

“背上的伤反复挣开,不能合口……”乡野老大夫絮絮地叨叨,“这伤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会引起坏血之症,就危险喽。”

户锦昏沉沉俯爬在病榻上。斑驳血渍的素白内衫除下丢弃在一边,裸露出鞭痕层叠的后背。

“路上姓戴的也动他了?”一直黑着脸的蓝墨亭沉声,“怎么信报上没提?”

留下的几个铁卫也被户锦一身的伤震撼得不轻,齐声道,“没有过。”

“户将军行事慎密,姓戴的始终抓不到把柄。”有铁卫小声补充。

蓝墨亭点头,他相信以户锦的机警,对付姓戴的是绰绰有余。那这伤?目光调回到户锦身上,蓝墨亭眉头跳了跳,眼神更幽深了。

“呃……”蜇蜇的药水带来的痛感,到底把昏迷中的人唤醒了。

蓝墨亭拦住老大夫,“下面……就交给我吧。”

“好好,到底老眼昏花,手上也没轻重了。”老大夫换了盒棒伤药递给蓝墨亭。

几个铁卫得蓝墨亭眼色,把人引了出去。

蓝墨亭撩衣坐在户锦身侧。户锦完全清醒过来,轻微的床铺颤动,带着他缩紧的肩轻轻地颤。

“大人……”户锦撑着要起身。

蓝墨亭按住他腰,另只手手指挑开药盒。

“啪”的一声轻响,令户锦动作顿住。

“户将军的内眷已去接了,还在路上,这伤,等不得……”感受到户锦的不自在,蓝墨亭不得不停下动作。

“她呀……怕见血,”户锦迅速地俯爬回去,“还是有劳大人吧。”

蓝墨亭点点头,上药的事,他是轻车熟路。当下单指勾住户锦薄薄的满是血渍的素色单裤,干脆地往下一带,裤子顺着修长的腿,直被扯到膝弯下,露出一路青紫的臀腿来,大半伤处都裂开了,血肉模糊,全是硬伤。

本就疼得发烫的下半截,一下露在空气里,户锦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他一把环紧身下的枕头,把头埋在臂弯里。

蓝墨亭手下利索,少顷便涂好了。户锦从后颈到背上,疼出一层冷汗,也未嗯出声。

蓝墨亭拭干净手指,一边寻思着这一腿一背,又是伤又是药,衣服是穿不回去了,不知能不能盖条薄被,正琢磨着,就瞥见户锦侧过来面颊,眼皮开始微微打架了。蓝墨亭一下子想到自家挨了打后那个小云扬,都是皮实孩子,挺着伤也睡得着,不觉眼中带出些笑来。

“药膏得揉按着,才见效。”老头儿的声音从外面追进来,同时飘来药香。

两人不防,都被吓了一跳。

蓝墨亭还未及说话,户锦已经一下子弹起来,伸长手慌慌地去够裤子。蓝墨亭一把掌拍落他手,轻斥,“消停爬着。”

蓝墨亭起身在门口截住老头,亲自端过药,返身回到床边。

这一挣,户锦又疼得一头冷汗。蓝墨亭端着药返回来的脸比方才又黑了几分。

户锦却放松下来。当着蓝墨亭,很坦然地就着蓝墨亭的手把药喝干净了,屋里一时就再没了声音。

陪着他靠了一会,见户锦虽然安稳爬着不见辗转,但手指紧抠着被子,指节都泛了白,背上,颈上,都是冷汗,想是外用药药劲上来了,他疼得紧,只是硬熬着不肯出声。

“大人……”户锦先打破沉默。

“呃,我出去转转,你自己歇歇吧。”蓝墨亭以为他下不来面子,想避出去。伤痛的事,有时哼哼几声,总比忍着强。

户锦垂下目光,本就有些湿的眸子,润上了些雾气。

“大人陪末将闲聊几句吧,聊解痛楚。”

竟能当面说痛,以蓝墨亭对户锦为人的了解,颇为诧异,“那聊聊吧。”

“锦五岁启蒙,八岁正式拜师习武,十四岁头上,便随父亲入营,从一名小卒做起。”户锦沉了一会儿,缓缓侧过脸,经年的往事缓缓道出。

“老侯爷是望子成龙的紧。”瞧他背上的新旧鞭痕,堂堂少侯爷,怕也有户海打得吧,只是外传户海暴戾,却不想对唯一儿子也这样严苛。

户锦目光有些失神,半晌聚拢回来,淡淡笑笑,“大人是说背上的伤呀……”

蓝墨亭意识到有些失礼,歉然,“将军之名,实不是浪得的。”大齐国上上下下都知道,南有户家铁师,北有云帅镇边,可保大齐边塞固若金汤。这户锦虽然年轻,却实是数年来难得名将。

户锦戚戚然笑笑,沉默又是半晌。

“父帅严厉,但头一回真正挨鞭子,也是在十四岁那年在军里的事。那年我是前锋营的一个小兵。”户锦唇上挂出些笑,“军中的人,信奉的是实力,少侯爷的头衔,在兵士们眼中是不济事的。”罚他鞭刑的,是他的兵长,虽是军中最小的官儿,却是他的直属上司。

蓝墨亭点头表示明白。从下层成长起来的户锦,定是被这头衔累得不轻。

“白天挨了打,夜里帅帐传出令来,我们前锋营整队的哨探都派了任务。”十年前的大齐南边境不太平,众多小部落林立,有些还处在茹毛饮血的蛮荒时期。那一年,南边出现了旱灾,部落的人活不下去,联合起来犯境大齐,户海率南军奉旨剿患。户锦那年正是十四岁。头次去敌营探军情,无意中撞到主帐,手刃了敌军主帅的故事,在大齐人尽皆知,坊间都曾编成唱本传唱颇广。

“听说你头回出任务,就立下奇功,想就是这回吧。”

“对。”户锦看了他一眼,干脆地承认,没矫情。

蓝墨亭点头,他挺喜欢户锦的性格。

“不过当时有个秘密,大齐无人知晓。”户锦很认真地看着蓝墨亭。

“说书呢。”蓝墨亭看着户锦一脸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的表情,不禁笑起来。

户锦唇角也挑起些笑,转而又沉肃,“那次出任务,我们队是最深入的,到了敌营左近,不想遭了埋伏……”

“噢?”蓝墨亭有些惊异,真是从未听说过这个情况,不禁问,“你们如何突围的?是在突围时杀了敌帅?”

户锦摇头,“敌帅没参与围歼。”

蓝墨亭怔住。

“他们数百人围住我们十几个,□□利矛都织成了网,兵长替我挡了一刀,死了,兄弟们几乎被捅成了肉酱……”似是想起了自己头回见到如此惨状的心惊,户锦脸色有些白。

“此战结局是……”蓝墨亭忽地发问。

“全队覆没,”户锦沉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蓝墨亭的眼睛,一字一顿,“唯我……被生擒。”

“一根长矛刺穿我的肩甲,矛尖上,涂着他们族里密制的麻药……听说是他们专门用来猎兽用的。”

长胜户锦,也被生擒过?这在大齐,真是闻所未闻。蓝墨亭忽而想到了什么,满脸震动地看着户锦。

户锦启唇刚要讲,门外传来铁卫的声音。

“大人,户将军的带来的姑娘接过来了。”

两人都是一震,同时看向门外。

被户锦称做内眷的那个漂亮的女子,正从马车上下来。户锦似忘了方才还有未讲完的话,目光追着她的步子,半晌,轻轻呵出口气。他疲惫地俯回床上,不再说话了。

蓝墨亭凝着眉,起身迎出去。引着那女子进来时,见户锦不知从哪扯过条薄被,自己盖住身下。

那女子一进门就飞扑到户锦床边,张着玉葱样手指,想抚背上层叠的伤痕,却又怕弄疼他,眼泪滚滚下来。

户锦含着宠溺的笑,撑起大半个身子,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着什么。那女子似是十分依赖和顺从,听户锦说了几句,就转涕为笑,依恋地靠着他,转瞬竟睡着了。

户锦撑起来,把床让出来,安置好她,又把薄被给她盖好。做完这些,又疼出一头的冷汗。

他示意蓝墨亭无妨,自己套上外衣服外裤,又去拿长斗蓬。蓝墨亭实在看不过去,走过来替他披上。户锦垂着头,任蓝墨亭给自己系上带子。

“末将该去追粮队了。”他哑着声音。

“去吧。”蓝墨亭拍拍户锦手臂,“路上小心身子。”

“谢谢大人。”户锦抬起头笑了笑,掩不住满眼的心事重重。

那套玄色长甲就安置在桌上,户锦珍视地摩挲了两下,双手捧起,面向蓝墨亭,“请代转达云帅,我阵前释囚,实犯大错。云帅不追究也是替我担了天大干系。京城再聚时,户锦定当拜谢。”

蓝墨亭沉默点头。

户锦双手捧甲过头顶,单膝跪下,“这甲,定是对云帅来说相当紧要的人的。”他仰起头,目中有些星光,“户锦从今而后……恐怕也上阵的机会了,不该叫长甲随我一同蒙上灰尘。请代我还给云帅吧。”

蓝墨亭长叹,心中暗叹好个聪明的人。

户锦将甲放置在身侧的地上,收膝并拢,行子侄礼一叩到地,“户锦拜别。”

“户锦……圣上驾前,用心分说,未必没有机会。”蓝墨亭关切地扶他手臂。

明明白白的暗示。

户锦垂头掩住蒙上雾气的目光,“是,户锦谨记。”

回到床边,轻轻托起床上熟睡的人,走出医馆大门。

医馆的老头追出来,跺脚,“可是不要命了,这一身的伤,怎么就走了。”

蓝墨亭久久在尘土地里,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的方向,手中捧着的铁甲带着血腥气息,沁凉、沉重。

“大人,云帅接到回防的命令了。”有亲卫过来禀,“已经启程回援老王爷去了。”

蓝墨亭跺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户锦明显有话要讲,却未及讲清,云扬那边诸多的事情都还未向云逸报备,云家这两兄弟此回阵前碰面,不能不叫人担心。

“西南的空介派掌门已经如约赶到城内去了……”亲卫又禀。

蓝墨亭皱眉。圣上命令收编的江湖高手中,就有这人。他们也是费了些心思,才促成此事,万不能办砸了。

“走吧。”蓝墨亭翻身上马,率人向城门口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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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座落着东、西、北三座小城镇,周边散落着许多小村,南面是山地,绵延数百里。本是十分清幽所在。却因着十年前的驻兵一事,而成为此刻大齐最紧要之处。数万刘肃老王的精兵,将此地团团围住,剿匪进行了月余,驻在镇里的私兵,已经大部分被和平收编,但情势却更加严峻。尚数十股私兵,散落在密林遍布的大山。他们多是土匪出身,参军本就是混口饭吃,如今大军动乱,便又有人拉起山头来,划山而踞。杀要越货,手段残忍,更因屯着大量钱财,隐隐有拉兵丁,买壮丁充实力量的态势。

国丈和老王正在帐内研究着敌情。

“现在情势已经由收编转为剿匪。能入山的,都是最强悍的力量,定会顽抗到底,收编不成,看来要有血战了。”老王分析。

国丈扭头看云扬。云扬凝着眉,思索不语。

“扬儿,你怎样看?”国丈出声问。

云扬轻叩地图,沉吟了一下,“我觉得,不与之血战也有办法瓦解……”

“那是什么?”老王讶道。

云扬撩起眼皮儿,看了看老王和国丈,犹豫片刻,提议,“朝廷可愿招安?”

两人愕然。

“穷凶极恶之徒,杀了干净。”老王挥手不予采纳。大齐马上江山,武将骁勇,快意胜负。战争中,从未有过这样先例。

“云参军可是有了讲义,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国丈在一边打圆场。边说边抬眼看云扬,眼中有惊疑。

云扬怎会感应不到国丈目光,咬唇。

“先围住几处重要的山地,断其粮草,再寻觅乡间与匪首关系密切之人,派上山去劝降。”云扬循循分析,“咱们先把优厚条件摆出来,即使劝不动匪首,也足以动摇他们的军心。恩威并施,不难迫其就范。”

“哪里要那么麻烦。咱们大军兵精将勇,再说,过几日云帅就率覆面铁卫军驰援而来,匪不过万人,咱们就当进山捉一万只兔子去。”下面有将领也表示不同意。

众人听他说得生动,都哈哈笑起来。

“捉一万只兔子,可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和人力?”云扬转目看向众人。

“秦地的粮不日就押到了,咱们耗得起,”有人高声应。

秦地的粮?云扬眉头紧皱,“能以最小代价换取胜利,何必劳民伤财?”

“伤的是秦地的财,咱们怕什么?”都是武将,粗声粗气挺直接。众人都附和。

云扬面色有些白,手指不自觉抠紧地图边缘,但语气仍是不急不躁,“毕竟都是大齐子民,兵戈相见,总是自伤元气。”

众人都沉思。

国丈一直打量云扬神色,此刻转头对老王道,“到底是大齐子民,如果血战,到底是自伤元气。云扬的策略,既省人力财力,又可迅速见效。再者宫中传出消息,说春播节后陛下就会大婚,咱们若能提前得胜班师,也算是向陛下献上一份贺礼,是好彩头呀。”

“喔?”这消息令众人都提起极大兴趣。大齐开国是位女帝,历经百年,才又出一位,而且登位时还未出阁,她的婚事,已经在坊间成为最热议的话题,“对,咱们若能向陛下献上这份礼,那定是锦上添花,咱们大齐中兴的好彩头。”

在众人附和声中,云扬的提议顺利通过。老王立刻命云扬亲拟军报向刘诩请示,军报一式两份,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递送,另一份写在薄绢上,缚于信鸽腿上,同时放出。鸽子可提前送到,若中途有误,八百里加急,也只晚了一天时间。

散帐时,众人均兴致高涨,高声谈笑着出了主帐。云扬留下写军报,帐内一时安静。

轻步声。

云扬从案前抬起头,看见宛平郡主独自从帐外进来。

“无碍了?”云扬起身,有些担心地看着郡主明显瘦削的脸颊。

那次出事,他带着宛平出山,宿于北镇驿馆里。养了两日伤,又怕太过耽搁引起国丈不安,只得又带着她返回营中。郡主表现得十分坚强,只是不愿此事张扬,云扬便随她心意。谁知两人失踪两日后归营,这两日行踪,就颇引发众人暇想。回营后,二人互动,更显私密,不得不让人浮想连翩。郡主是女孩子,国丈无法深问,只得私下盘问云扬。云扬却同郡主统一说辞,只道雨天山体滑坡,郡主得云扬施救才得以脱险,别的一概不提。国丈自然不相信,“那两日内,为何避入北镇驿馆?”北镇离军营最远,且偏,云扬舍近求远实是让人生疑。

云扬道,“山体滑坡,实在危险,虽雨势住了,但贸然穿过这片山地回营,实在危险。公主受了惊吓,自是避开人多处休憩,所以便选了北镇驿馆。”

这话的内容半真半假,云扬缓缓道出,国丈还真不好分辩。沉吟半晌,国丈脑中精光一闪,“宛平车驾已毁,你又未骑战马,舍近求远未虑行路艰难?”

果是老姜,云扬辩无可辩,只得起身撩衣,把错独自揽下,“是云扬行事欠稳妥,不敢求国丈原谅。”

国丈抚额,完全明白了。光天化日下,这小两口可真是亲密接触了。心想虽当日云家提议退婚,但因无长辈介入,退与不退仍半吊着,这次事故可谓因祸得福,柳暗花明,云扬这小子终于与宛平日久生了情。看来一切还是待云逸来了,再分说清楚吧。

国丈面带喜色,起身离开。

此后,云扬和郡主的事情,似走了明路,军官们多有知道内情的,都喜道这是天赐良缘。再见云扬,也有亲厚者开开玩笑。郡主众人自是不常见到,只是云扬本人,却也一次没有分辩过。

宛平缓缓走到案前,扶椅坐下。伤还未愈,轻微动作便轻喘。云扬看着她,脑子里映出当日国丈府初见时,那个身着官服,亮亮眼睛,睿智温暖的姑娘,不禁黯然。

“听闻你帐前提议招安山上帮负隅顽抗的匪人?”宛平手指轻抚案上文书,低声问。宛平突遭大变,行动间已经鲜有笑意,淡淡的语气里,渗着凉意。

“……是。”云扬愣了下,歉然垂目,“对不起。”

“我虽恨他们入骨,但毕竟只是私事,怎及军务要紧。”宛平看云扬,“我是想说,大齐以武治国,你的提议,会引起军官们的反感。若是圣上批复下来,同意了你的提议,将士们表面上服从,却会因失去快意战场、立功扬名的机会,而迁怒于你。若是圣上不同意,剿匪的命令一下,他们第一个就要把你推到前面,别人杀十个,你纵使杀了一百,也可能会被有心人说成阵前懈怠,用你的策略打赢了一百场仗,哪怕只输了一场,也难保不会在之后被人翻出来清算……”

宛平抬起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他,“你聪明机警,这种自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你不是不清楚,为何还要做此提议?”

云扬沉默半晌,哑着声音,“我是想,无论齐地还是秦地,虽然政见不同,甚至刀兵相向,但百姓何其无辜。自古以来,以一国之力,供养另一国,于百姓实是灾难。何况兵祸连连,粮草银钱征缴必然翻倍再三,百姓刚遭灭国,本就苦不堪言,此刻必是民不聊生。秦地一方水土,纵使亡国,实不该亡种……”

宛平惊讶半晌,肃然,“云公子竟能想得这样高远。是我想窄了。秦地我幼时也曾游历,着实感叹那是礼仪发祥之地,诗书传承之源。中原人才济济,百姓勤劳质朴,若能舍一已之私,换得一方百姓安宁,值得了。”

云扬眼睛有些湿,感激笑笑,“郡主大义。”

云扬突然绽开的笑颜如同漂亮的雪莲,亮亮的。宛平被这明亮的笑意摄住,怔怔。她逃离似地扭过目光。在云扬看不到的角度,眼中湿润涌起,她听到自己心片片割裂的声音,“宛平此来还是特地谢将军救命之恩。军中有些许传言,将军不必在意。祖父那里,我会找机会分说。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宛平渐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却让云扬心痛不已。云扬垂着睫毛,眼眶都红了,“对不起……”当日退婚,他虽不悔,但今日的伤害,却让他痛惜难忍。苦涩的心意,全找不到补偿的办法,云扬无措上前一步,还待要讲时,宛平已经起身。她咬牙扶着案子缓了一下,继而扬了扬下巴,倔强的神情含着压不倒的傲气,“那事虽不幸,但其实就是个意外。宛平并不是闺中弱女,此许担当,还是能承受的。现在战事上情势未明,公子须小心应对,万不可再为宛平伤神。宛平觉得,经此事能有机会与公子倾心倾诉,彼此欣赏,实是难得,唯愿我们能长存朋友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