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望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方君乾怀念地吸了口码头空气中飘浮的河腥味。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儿被带上轮船,离开了平都。

码头上货物装载运卸繁忙,沉重的货物差点把码头工人的脊背压断。

一个照面,眼尖的方少帅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方君乾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黑子,你怎么在这儿!?”

方君乾惊喜地冲到那个精瘦汉子面前。

放下麻袋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在这个快入冬的时节他居然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挽起两只衣袖,精瘦的胳膊从衬衣地袖口露了出来。

在城里人看来,这样的装束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土得掉渣”。

他沉默的脸孔上,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见到他,汉子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愕,瞬间转化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表情。

“黑子,怎么了,是我呀!我是方钧天呀!”

复杂的表情一瞬间恢复平静。

汉子黝黑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麻利地将麻袋扛上肩,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方君乾的笑容顿时僵住。

天下哥们四铁:一铁一起同过窗,二铁一起扛过qiang,三铁一起嫖过娼,四铁一起分过赃。

方君乾跟黑子就属于第二种。

这个质朴憨实的农村汉子,曾背着中弹昏迷血流不止的方君乾狂奔二十里地,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是从qiang林弹雨里闯出来的过命交情。

方君乾挡在黑子面前:

“黑子,你不是在南统军吗?怎么会在这里?”

黝黑汉子停住脚步,双目直视方君乾,没有什么客套,好像完全把方君乾当作了陌生人一样:“是方君乾中将么,咱还要干活,麻烦您让让。”说完一把拨开挡着道的方君乾。

“金老黑,够了!”暴躁愤懑的情绪在霎那间充斥了方君乾全身:“你有话就直说!少跟老子装不认识!”

黑子一下子红了眼,却还是笑了笑,甚至笑得很自然。

“方君乾中将吗,您那儿缺不缺人?咱身强力壮什么都能干,杀人、放火、打劫、追债,哪怕给你当看门狗咱也干!您别看我瘦,咱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曾是部队里单挑好手,哪怕和南统军精英部队交手也不落下风。对了,我还救过南统军方少帅,获得过南统军颁发的一等功勋章呢,您要是不信,咱可以把那枚奖章拿出来让您看看……”

没有任何征兆,方君乾一拳就打在了黑子的胸膛上,黑子踉跄退后了几步,差点摔倒。

面对方君乾气势汹汹的眼神,黑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上展露出一个撕裂的笑容:“方中将,我话还没说完呢。后来南统军并入了国统军,部队裁员了、解散了,昔日的兄弟揣着上头发下的每人十块大洋收拾包袱各奔东西。

“部队解散后我只好到码头做做搬运工。米价涨了,老娘跟着我这个没用的不孝子吃不上饭,现在卧病在床,诊金就要一千大洋。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啊,却连自己亲娘都养不活。”

黑子看着方君乾目瞪口呆的表情,居然有种沉痛的快感!“谁要是给我一千大洋,就算叫我吃屎我也去干!”

“方君乾——”疯狂大叫一声,黑脸汉子一拳砸在方君乾脸上,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你说只有军队统一才能打败鬼子,要南统军并入国统军,兄弟们都没有二话!兄弟们都知道你聪明,目光总是比我们这些人远。大伙儿相信你说的话不会错!”

一脚踢在方君乾腹部。

方君乾咬着牙爬起来,又被黑子一拳打出口血!

“你把我们这么多兄弟集结起来,大伙儿跟着你打天下,你现在倒好!撒撒手一句不干了,就丢下这么多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长久压抑在心里的话他终于当着方君乾的面吼出来:

“我们没有做将军的老爸,所以部队一解散,二小家里的娃就只能饿得嗷嗷叫,周团长现在就在家里种田,那点庄稼交了税只够一家人喝点稀粥,很多弟兄像牛一样给人做工!”

金老黑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将一腔失望怨恨悲凉不甘宣泄到方君乾身上,毫不留情,拳拳到肉。

方君乾也不知被揍了多少拳。

他既不躲也不让,默不作声地承受着黑子的愤怒。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子精疲力竭后,

方君乾一抹脸上的血水,轻轻说了一句:“抱歉。”

斗大的拳头顿在离方君乾脸颊还有一厘米的距离,不动了。

黑子脸抽搐了一下。

泪水滚下他刚毅的黑脸,继而放声嚎啕大哭!

“黑子,”方君乾修长的大手搭上昔日的兄弟,“跟我走。你放心,我方君乾一定会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军需处处长为难地看着方君乾:“少帅,这军需处的每笔物资都要经过段大总统的亲笔签字才能通过……您开口就要替退役手下提取这么一大笔安家费,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方君乾咬着牙:“是不是大总统答应你就拨款?”

军需处长脸上带上些很古怪的笑意:“那是当然。我们这些做部下的当然要遵命行事了。”

方君乾:“好!”

大总统府。

“这个……君乾你也知道,咱铭统军的军费实在有点紧,这才不得不裁军省钱……君乾身为我国统军中将,还是得体谅我这个当总统的苦处嘛……”

听了段齐玉的推脱之词,方君乾调头就走。

早该知道段齐玉的那点心思,裁减南统军的议案就是他提出的,迫不及待想要削弱自己兵权的段大总统又怎么会为这事大费周章?

自己蠢到家才会来总统府向他求助。

黑子惴惴不安地拉住方君乾。

“少帅,您不要去了……”

他看得出来,其实方君乾在平京的现况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风生水起。

那些人表面上器重有礼,暗地里等着看好戏。

方君乾眉梢眼角之间,流露出些许疲惫和憔悴。

勉强地笑笑:“说什么呢,南统军既然是方君乾一手组建的,我说什么也得给兄弟们谋出条活路。”

不知怎么,黑子却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战士折戟,英雄末路的悲凉。

“实在不行便向老爸要钱,大不了我方君乾乖乖回到东北继承父业就是了。”

黑子看着这样的方君乾,忽然很想哭。

他们这个从不肯在人面前示弱的南统军少帅,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当肖倾宇看到等在院子里的小水塘发呆的方君乾时,着实被他的狼狈样搞得一惊。

“肖某还以为一向只有少帅打人,没想到少帅也有挨打的一天。”

方君乾苦笑:“倾宇就别挖苦我了……”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那些还没好的伤痕就显得不怎么明显了。

胸腔中

却有一种痛。

灼烈如火。

“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下来呢?”肖倾宇坐到他身边,“说吧,这回又闯什么祸了?”

“这回不是闯祸……”将脸深深埋进膝窝中,方君乾的声音里有种沉痛的疲惫,“倾宇,能借我点钱吗?”

肖倾宇漫不经心地问:“借多少?”

方君乾轻轻吐出一个数目。

其实,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他自己也知道,五十万银元,绝不是笔小数目。这笔钱有些人一生也难以企及。

肖倾宇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惊异地挑挑眉:“做什么用?”

听方君乾一五一十地说完后,肖倾宇二话不说转头走进里屋。

等他从屋里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铁盒子。

随手将铁盒子抛给那个愣住的男人,随意地仿佛自己抛给他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倾宇……”方君乾怔怔看着他。

肖倾宇静坐在池塘边。

天阶夜色凉如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些是全国十八家银行钱庄的存款支票,折合银元共计八十万,加上京、鲁、越、沪、川、豫、苏、杭八处不动产,共计一百五十万——肖某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他一身琉璃白,尘埃在他身边降嚣成透明。

玩笑般轻勾唇角:“如若少帅赖账不还,肖某可真要露宿街头了。”

方君乾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觉手中铁盒重若千钧。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肖倾宇,心口有一些滚烫的东西在汹涌着。

世人向爱落井下石,谁人雪中送炭?

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有多少人能无怨无尤地帮助自己,甚至不惜倾家荡产。

深吸一口气,方君乾抑制住即将夺眶的热泪。

等他睁开眼睛,又扬起那慵懒邪魅的笑脸。

“一世人两兄弟。”他坐到他身旁,勾上他的肩,“到时候我养你呀。”

肖倾宇睨了他一眼,眼睛重新投向虚无的前方,淡淡微笑:“乌鸦嘴。”

有些感情,有种感激,无需宣诸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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