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乾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穿着华贵沉重的铠甲,英武雄霸,底下万千众生顶礼朝拜,平步震惊天下。
场景忽然一转,雕栏玉砌转眼间都变成残垣败瓦,他不由自主地站在废墟中央不断塌陷、掉入、坠落、湮灭。
方君乾几乎魇住,双眸一睁一闭间,眼前有大风吹过,大片大片的芦花随风飘摇在天地间,亮白亮白的灿银迷茫了在水一方。
等白色的芦花散开后,方君乾看清楚了前方逶迤而行的清贵少年。
他的表情安详而孤寂,雪白的衣袖轻轻拂过铺陈了一望无垠的齐腰蒹葭,拖曳出一条淡淡的痕迹。
他想去哪儿?
是不是从此以后不回来了?
方君乾想拉住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一点劲都使不上,双腿像灌了铅似地一步沉似一步。
他追不上,赶不及、留不住。
“倾宇,等等!……”连声音都被茫茫的飞花淹没,消散而去。
眼睛似乎被芦花迷了眼,涩涩的痛。方君乾直愣愣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仿佛被挖去了一大块,尖锐的空洞。
蓦地——
那人回头淡淡道:“准备在那儿呆到什么时候?”返身走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清雅的脸上浮起清绝的笑容,“快点君乾。”
方君乾反手紧扣住他的手心,心中莫名的安详宁定。
抬起头,他惊讶地发现眼前人雪白的眉心处,有抹红艳欲遮还休、若隐若现。铭刻在岁月里的思念终究敛不下去,泛起了一点凄艳朱砂。
方君乾见状只一笑,手却握得更紧了:“啊,一起走。”
我踏足俯瞰空旷的天下
你白衣拂过湄水的蒹葭
我牵着你的手轻轻步伐
琴弦沙哑
芦花飘摇终不曾回答。
谁都没有料到肖倾宇居然会比方少帅早一步醒来。
所以当方君乾费力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幻梦之中。
望向幽暗病房唯一的光源,雪白纤弱的身影孤独坐在窗前,正在眺望深邃夜空中稀疏的晨星。
“准备在那儿呆到什么时候?”白衣少年回过头,雪白面颊上的笑容映着星光,晶莹剔透,惊艳非常。
在耳膜深处轰响的熟悉声音撞得心脏酸涩不已——“快点起来了,君乾。”
那一刻,纵然方君乾不信鬼神不信命,也在心底里暗暗祷谢:苍天见怜,见怜倾宇……
别看绝世双骄病房中清净安逸,脉脉柔情,实际上外面早就已经乱了套了。
《临阵倒戈,剿贼计划功亏一篑;落井下石,绝世双骄伤重病危!》这篇由南七省新闻界龙头张玉函亲笔撰写的文章自从在《时代号角报》头版头条刊登后,各大报刊杂志立即在第一时
间纷纷转载,一时掀起舆论狂潮!
周武第一个站出来,用激动的语气在广大媒体面前控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华夏国建立共和体制已将近四十年,在此期间不断完善相关刑法,早已不复当年愚昧野蛮的政
府衙门,而如今一个小小的军事督察总部竟敢对国统军总参谋长动用私刑。宪法呢?宪法何在!?‘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又体现在哪里!?他们一个是南统军上将,一个是国统军总参谋长
,如果连他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又谈何保障广大国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方少帅和肖参谋长是军方中流砥柱,更是抗倭保家的民族英雄,这件事军方一定会追究到底!”
司法委员会委员长沙常生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军事督察总部督察长赵甄建已经因为涉嫌非法拘捕、非法扣留、非法刑讯,恶意伤害等十多条罪名依法予以逮捕,眼下正在审讯过程中,
请广大国民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一个无辜者含冤莫白,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幕后主使者!……”
国防委员会委员长闻此噩耗,丝毫不留情面地开骂:“荒唐!眼下正是我军与倭桑决战之际,谁都能出事就是这两人不能有半点差池,一零七六五团这帮孙子脑袋被驴踢了嘛!他们还是
不是中国人,居然帮着倭桑打自己人——我建议将那些人全数剥夺华夏国国籍,责其永不归国!”
民众也纷纷把同情心投向重伤不起的绝世双骄。
那曾经跟绝世双骄有过一面之缘的看守电影院的老大爷面对记者长吁短叹:“方少帅和肖参谋长我都见过,谦虚、人好、没什么架子,长得也俊俏,多好的两个孩子呀!谁这么狠心居然
下得去手,被我知道一定用扫帚抽他!只是两个大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段齐玉没想到这件原本隐秘的事竟会闹得满城风雨,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南统军搅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去收拾赵甄建。
现在平京第一医院的里里外外都有一堆记者在蹲点守候,只要南统府官员一出医院大门就会所有人一拥而上将人围得水泄不痛!
“请问双骄伤势如何?会有xing命危险吗?”
“恕难奉告。”
“南统府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所持的抗战立场产生动摇?”
“恕难奉告。”
“你们相信段大总统会公平公正公开地处理这件事吗?南统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政府失去信任?”
“恕难奉告。”
面对记者排山倒海而来的质问诘难怀疑关心,南统府官方发言人以不变应万变,通通用“恕难奉告”四个字冷然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