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衍宫的地下暗室,常年不见天日,就连天黎先王都不知道有这个存在。
黎湛和秦无衣立在这巨大的棺材前,但见棺材中冒出一股股似有生命黑色烟气,黎湛将秦无衣护到身后。
那烟气渐渐往上升,带着森冷的寒气渐渐聚集成一个带着斗笠身穿黑色巫师斗篷的形象。
苍梧,姬氏一族黑长老,背叛姬氏一族族长白蔹,带领黑势力企图篡位,被白蔹打得魂身相离,如今魂魄锁在这里,身体被分解成七块分锁在别的地方,苍梧的手下找到了几处,另外几处只得等白蔹——现在的秦无衣恢复了记忆方可找回。
“黎湛……你又来了?”嘶哑如同破铜罗的声音响起在暗室中,那黑色的身影慢慢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一双森绿的眼眸,悠悠地散发出一股股冷意,仿若来自地下的鬼魅。
一个“又”字,是指黎湛当年四岁时候来的事情。
苍梧扭头,又看向他身旁的女子,但见素色衣裙翩翩如雾,然那张明丽天下决然倾城的脸,却猛地让苍梧往后一缩,指着秦无衣:“白蔹!你终于肯来见我!为什么战北冽没有将你杀死?!为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还能活么?”秦无衣虽未曾恢复白蔹的记忆,但她还未曾告诉黎湛的是,近来隐隐约约已然有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原本她并不当回事,只把它们当做是她白日做梦。
但现在想来,这些画面中不断闪现的奇怪的人和事,似乎都渐渐显现到她的眼前——恒源大陆,近乎上古的大陆,莫说是胎穿这等离奇的事情能发生在她身上,蛊这等阴毒的东西会被下在黎湛身上,现在就是有人告诉她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她也能够接受。
而面前这个苍梧的魂魄,透过它她还能看见他背后投过来的白烛轻光,但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苍梧的人形。
“我为何不能活?”苍梧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奇怪的红光,嘴角一扯仿佛被人用大力撕拉,“你以为我不能活?我的那些躯体,你要,就拿去好了,不要,就毁去也无所谓!哈哈哈!白蔹,你以为你能威胁得到我?做梦!”
“你这话什么意思?”秦无衣皱眉,苍梧的话不像是空穴来风,回魂术,就需得苍梧的魂魄回到苍梧自己的躯体当中,黎湛所言,任广白似乎毁过苍梧一段躯体,但苍梧并不为之所动,难道苍梧还有别的办法?
“哈哈哈哈!”苍梧却狂笑起来,绕着那黑檀木棺材不停地旋转,仿佛一个兴奋的孩子,然而这种极致的兴奋却带着一种病态,让人觉得分外诡异,“白蔹也有被我难倒的时候,白蔹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哈哈哈哈!白蔹以为制住了我,其实并没有!”
“我告诉你!”苍梧猛然靠近秦无衣,却又被秦无衣身上的凛然气息逼得后退一步,重整心情,“我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从前谁都知道你白蔹无所不能,但我看,也不过如此!你别以为你能拯救苍生,当年你辛辛苦苦将我锁在这里,却有人,轻易便将我放了出来!”
苍梧森绿的眼眸猛地看向黎湛:“就是你!哈哈哈哈!看来你并没有告诉她!”
黎湛深邃的眼眸中射出寒冰似的冷光:“当年你用我来威胁羽妃,若非羽妃心细我的安危,又怎么会让你有可趁之机?”
“那只能怪她傻……”苍梧回到棺材顶上,立在上头把自己当做一个王者,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湛和秦无衣,“你看,身为一个后宫女子,心软,这是多致命的弱点?我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那美味的鲜血,我的蝠血术,也就不会一下子提高那么多!若不是她,我至今都还躺在这破棺材里,出都出不来,又怎么能控制我那帮野心越来越大的徒弟?”
秦无衣在一边,大概懂了当时的情况。黎湛误闯暗室,刚好被苍梧用来威胁羽妃。为了救黎湛,羽妃这才听信苍梧的鬼话,用自己的命换了黎湛一条命。
这也就是为什么黎湛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更是黎湛为什么一直对黎青蛾宠爱有加——只是因为黎青蛾是自己恩人的女儿,同时又是自己的妹妹,这份感情,自然有很大部分是因为愧疚。所以黎青蛾从前的胡闹,只要不过分,黎湛都会为她摆平。
好在黎青蛾本性不坏,所以也不至于走到旁的路上去。
黎青蛾现在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便不会同往日那样缠着黎湛,那么黎湛也正好解了这个心结,今天带她来,就是想把这件事情同她分享,让她一起见证这件事的过去。
秦无衣并没有像苍梧那样责怪黎湛,反倒看向苍梧,那清凌凌的眸子,让苍梧一时间以为那个白蔹又回来了。
“原来你也知道你的徒弟野心大?”秦无衣嘴角轻笑,但那样的笑却让苍梧觉得心里一阵心里发毛,“你觉得战北冽为何不杀我?你觉得炼秋霜为何不杀我?你的徒弟,如果当真臣服于你,如何对夜明珠的事情这么不上心?如果你的徒弟当真臣服于你,就不会不想方设法将你从这个地方救出去,还要你自己想方设法将黎湛引到这里来……”
秦无衣不动声色的一条一条,仿佛一下下鞭子狠狠地甩在苍梧身上。他狠狠地看着秦无衣:“你别以为你的离间计就能成功,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我的徒儿心思究竟怎么样,我是晓得的,不需要你来教我!”
秦无衣却轻笑,不作任何回应。如果苍梧当真心里明白得很,就不会这么故意说出来。苍梧和战北冽一样,都是多疑的性子,总是怀疑别人会害自己。
这样的人,其实谁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所以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只是不知道苍梧个自己留下的后路究竟是什么。
现在炼秋霜在她和黎湛手上,雪盏也在他们手上,而叶飞霜,已然间接被招安,不会跟着战北冽等人胡作非为。
而据她所知,本来属于战北冽阵营的屠染近来似乎开始自己走自己的路。这样的局面,是她和黎湛所喜闻乐见的。
如此一来,苍梧这边的势力便有些四分五裂,她和黎湛只要各个击破就好。
*
秦无衣回到承云殿,小琴的情绪似乎有些不佳,替云姑理着丝线,好几次都打了结,连秦无衣叫她好几次她都没听见。
“小琴,你这是怎么了?”云姑抓抓小琴的肘,才将小琴幻醒。小琴抬眼看向秦无衣,双眼有些迷蒙:“昂?”
“淑嫔的画具呢?你收到哪里去了?”云姑提醒道。
“画具?”小琴有些迷糊,近日秦无衣为了给馥太后准备寿礼,确实是经常用画具的。但为了保证绝对惊喜,秦无衣让她在黎湛来的时候就收起来。她下午回来的时候是收起来的,可她放哪儿去了呢?
秦无衣见小琴有些迷蒙的表情,轻笑:“小琴,你今天不对劲啊,往日对这些东西都很上心的。今天从四方亭回来你的情绪就不对,到底怎么了?”
小琴忙起身,摇摇头:“淑嫔娘娘,我还是去找找吧,左不过就是那几个地方可以藏……”
不多时小琴翻找了一阵,果然将画具找了来,给了秦无衣。
然秦无衣看着小琴依然有些闷闷的背影,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
“你说什么?你说秦无衣的贺礼是一幅画?”秦莺儿听到丫头采环的回报,心里便是一个冷笑,一幅画能有多珍贵?馥太后什么东西没有,却缺一幅画不成?
“别的宫里都送了什么?”秦莺儿继续打听着。
“左贵嫔那头似乎也没什么出彩,听说是一尊左丞相大人带回来的玉雕,十分尊贵,如今已然小心翼翼地保护在冬欣殿里了,”采环将自己打听到的都说了,“馥修仪她们听说是从哪儿得来了一些稀罕的花草,也要进献给给太后呢。”
“这些都不算什么……”秦莺儿轻笑,“既然秦无衣送的是画,那就好办了。你有没有办法接近那幅画?”
“这个……”采环想了想,“这幅画听说相当神秘,是秦淑嫔自己亲手画的,平时都是小琴管着。如果我有办法接近小琴的话……”
“很好,”秦莺儿细眸看向采环,“这事情若是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咱们在馥太后面前露脸,在这后宫也能好过些,也让那些势利眼们瞧瞧,咱们也是能上位的!”
*
这日天气晴朗,采环果然找了个秦无衣不在的时候溜进了承云殿。彼时小琴正将秦无衣的画具洗干净了来晾。
“小琴姑娘,在干嘛呢?”采环凑上去,但见那些奇奇怪怪的画笔,同她们所用的毛笔都不大相同,倒像是些小型的刷子,毛色却都是极其细软的。
小琴抬眼见是采环,心里便不大想应声。但人家毕竟是才人的奴婢,自然还是得招呼。遂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半天见采环还不走,便更有些懒懒的:“你有什么事吗?找谁的?”
“哦,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不找谁……”采环矢口否认,一双眼睛却四处逡巡着,“采蘩姐姐呢?出去了?”
“和芷兰同淑嫔出去了,想是陪着大王到御花园去赏花儿了。”小琴想也不想便说了实话。若不是秦无衣想办法将大王支开,她哪里有时间来处理这些画具和画?
这东西秦淑嫔特意交代了,谁都不给看,谁都不能接近,否则就是坏了大事。虽然她不知道这“大事”究竟是何种大事,但她还是觉得,照秦淑嫔说的话,准没错的。
*
御花园中,秦羽已然在御花园中等着了。四方亭里依然摆了果品等物,黎湛和秦无衣将采蘩和芷兰、赵常山等人遣到亭外,便开始计划着到南轩国的事宜。
“有人说,这个被左国师君晏带回府的是个假女王,冒牌货,所以女王加冕当日一定会出乱子,我们正好趁机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秦羽结合自己打听到的,道。
“只是到时候战北冽的人一定也会趁机行动,”秦无衣接话,“不,不只是战北冽,就连屠染等人,也都会有所行动。上回天泉山庄的事情一闹,似乎这个夜明珠的事情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如果要保证万无一失,咱们在行动之前一定要先打听清楚究竟还有谁痛咱们的目标一致。”
“不错,”黎湛英眉轻皱,右手食指和拇指不自觉搓动起来,“还有这个君晏也不是一般人,咱们在防别人的同时,一听要注意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之为敌。若是可以,从其手中借来夜明珠,也不是不可以,免得将两国都牵扯进来。”
秦无衣点点头,黎湛的考虑很对。毕竟他还是天黎的王,君晏遂只是南轩的国师,但其实大半的权利都在他手上,若是得罪了君晏,就相当于开罪了南轩。
恒源大陆五洲十国,虽然秦泱、天黎、南楚几国独大,但自从君晏成为南轩国的左国师以来,南轩便渐渐显示出了很快的上升趋势。
只不过因为其右国师墨胤的搅扰,这速度慢了些。否则的话,南轩很可能成为恒源大陆的四强之一。
“更有一点,咱们都离开了天黎,是不是该留个人在天黎坐镇?万一炼秋霜等人趁机在天黎后宫闹出些事情来,咱们两头顾不及,就麻烦了。”秦无衣想了想,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这是自然,这事情我已经托付给黎豫去办了。左丞相左思监国,姬太傅辅助,虽然炼秋霜等人在暗处,但黎湛在更暗处,他们应该想不到黎豫也是咱们的一支力量,就算到时候他们有什么异动,也都有办法应付。”
秦羽听着黎湛和秦无衣这样一来一往地对着,摸着下巴眼中充满了调侃:“可以啊,你们这俩小夫妻的,既然都已经考虑好了,这又叫我来做什么?”
秦羽这一句“小夫妻”听在黎湛的耳朵里,只觉得分外受用,皱起的英眉这才有些舒展开来,那目光看向秦羽,分外鼓励,好像在说,这样的话,你就应该多说。
秦无衣却只当没听见。她速来知道她这个油嘴滑舌的哥哥,最是会骗人,也从来不饶人的。她不接话还好,若是接了话,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呢。
秦羽见秦无衣不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知道秦无衣知道自己的性子。一时间左右看了看,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今天没见你带小琴来?”
秦无衣心里一跳,状似无意地道:“我让她做事情去了。怎么了?突然问起她来?”
“哦,没事,我就是好奇,小琴才是你从秦泱带过来的丫头,成天家跟着你的,今日却不见,心里有些奇怪罢了,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秦羽又看了一阵,随手取了块糕点将自己的嘴堵了。
“放心吧,黎青蛾今天没来……”秦无衣装作看不懂秦羽在找谁一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这么道。
“嗯?谁找她来?”秦羽愣了一下,见秦无衣眼中闪过的一丝了然,赶紧改口道,“啊,对,我是在找她来着。但也不是在找她,这每次来着四方亭都能碰见她,我还以为,今天也不例外。”
“她这两日忙着给馥太后准备寿礼呢,放心吧,等到馥太后寿宴的时候,你一定能再见到她!”秦无衣轻笑,至于这个“她”。指的是哪个“她”,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秦羽却不甚有兴趣,只“嗯”了一声,便罢了。
黎湛在一旁喝着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放下玉杯,忽然开口提议道:“无衣,你的王兄来了这么久了,都不请她到你的殿里坐坐,却只是在这外头的亭子里,是何道理?”
“诶,对啊,”秦羽一听这主意好,立即附和,但随即一想又不对,“这可不好。我一个外男,还是不进这后宫的好,免得将来,给无衣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秦无衣和黎湛却相互对视了一眼,将秦羽的心事抓得准准的,只是恐怕这家伙自己都还在迷糊着呢。
或者,是在自欺欺人地迷糊着。
*
承云殿里,采环一听大家都不在,顿时来了计,眼珠子一转,忽然一拍手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小琴姐姐,是秦才人。她听说这承云殿的茶叶好喝,便想着让我过来要些过去尝尝,可好?”
小琴最近的情绪是不大好,但自从那日翻找了好久才找到秦无衣的画具,她便留心了些。
“采环姐姐这话奇怪,”小琴面上疑惑,“这各宫的用度都是有规制的。才人若是要喝茶,到茶库去要不就好了?为何到承云殿里来要?”
往日秦莺儿也不爱喝茶,怎么今日忽然想起了这一茬?这不得不让她起疑。
“哎哟小琴姐姐,你这就不晓得了,”采环道,“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可知道秦淑嫔的东西都是这后宫中最好的?不论是茶叶还是吃食,就连当日王后也比不过秦淑嫔的。其实也不要很多,只要一点点便好。不瞒你说,这后宫之人最是势利,你也不是不知道的,若是秦淑嫔想喝哪种茶,茶库那头一定是巴巴地送过来,这秦才人就不一样了……”
小琴听着采环的话也是合情合理,想了想,便往侧殿走去。
采环见小琴进了侧殿,主殿空了,立即阴险一笑,猫着进了殿。只要人走了,她就好办事了。也不知道秦无衣的画放在哪里了,好不好找……
“采环姐姐!”然而身后小琴的声音又传来,采环忙脚步一顿,僵着后背转过身去,刚想解释自己的行径,那头小琴从侧殿探出头来道:“采环姐姐,我忘了问你到底是什么茶叶了。”
“什么茶……”采环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被小琴的问题难了一下,随即随便找了个茶叶名道,“碧螺春,对,就碧螺春,今年不是才进贡不多的么……”
“好的,你等着,我给你取。”小琴点点头又往侧殿钻去。采环立即一溜烟儿地进了主殿。
承云殿不大,三个开间,采环立即往书房钻去。画这种东西,一般都在书房里的,总不可能在卧室吧?
进了秦无衣的书房,但见书架上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全是书,案上果然有一叠展开的宣纸,用镇纸压着。采环走过去——
“谁?!谁在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