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是什么人?!”秦无衣冷声厉喝。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先是差点被人骗进青楼,而后被人带到葛家村还被活埋冥婚,现如今又来一个人,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却不知又藏着什么样的坏心眼!
秦无衣手中的匕首还未出鞘,但那寒厉的杀气却从鞘中透出,直指黎湛喉间动脉。
黎湛仍旧保持着双手背剪的姿势站立,丝毫不将秦无衣手中的匕首当回事,径自看向秦无衣,如薄如削的唇角一开一合,便是:“三年未见,你还好么?”
秦无衣皱眉,语气冷然:“我和你认识么?”
不得不承认,面前男人的脸似乎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却最会迷惑人的。她的记忆是片空白,她除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来自何方,父母在哪儿,都不清楚。
师傅要她来葛家村,将东西交给黎湛,可还没进村就没人活埋,这倒是让她看不懂了。而这个横空出现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
黎湛低头看着秦无衣,如薄如削的嘴角轻轻一勾,眼中是欣然笑意。看秦无衣这身手,向来果然是不错的。
下一刻反手一旋,只见深红的嫁衣划过一道亮丽的弧线,秦无衣便落入了他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而他脖子上的匕首,早在黎湛右手动作以前左手轻缠上秦无衣的麻筋。秦无衣抬眼,便撞进男人幽深似海的眼眸。
深红的嫁衣上栩栩如生的金丝绣凤同黎湛天青色衣袍上的金线盘龙轻轻依偎,一如此刻紧紧相拥的两人。
秦无衣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男人的脸,暗暗心惊此人的速度。她的匕首都还没来得及出鞘,她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魔掌。不知道她现在再拔匕首还来不来得及。
下一刻黎湛眼神一闪,秦无衣还来不及反应,黎湛忽然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扑倒,棺材板一合便将两人紧紧地锁在棺材里。
“你……”
“嘘——”秦无衣才要出声,黎湛忽然神色严肃地制止了她。不远处一道风衣烈烈声,似战场上猎猎作响的战旗之风,渐渐朝这里推进。
感觉到唇上黎湛食指的冰凉,秦无衣僵了一僵。
四周静得很,秦无衣甚至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犹如小鹿乱撞,似乎比平时要快得多。
棺材里一直放着的七颗夜明珠此刻硌在秦无衣身下,身上的黎湛又将重量加了一倍在她身上,那些夜明珠几乎要将她的腰背挤断了!
秦无衣忍不住嘤咛一声皱起了眉头,黎湛这才注意到秦无衣的不对劲。夜明珠的光亮在漆黑的棺材里却似点起了七盏萤灯,映得红色嫁衣包裹的秦无衣的玲珑身材更加凸显无疑。
三年不见,他的小女人似乎长成了个大女人……
就着夜明珠的光亮,黎湛看见秦无衣微红的面色,就连她光洁的额头,都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想来那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硌着她柔软的肌肤,是极其难受的。
黎湛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又闪过一丝心疼,随即一手撑地减轻自己加在她身上的重量,一手努力地扶起秦无衣的腰,让她离夜明珠远一些。
可这样却更要命,秦无衣温软的躯体更加紧实地贴着他的,周边萦绕的全是淡淡的女子体香,黎湛眼中闪过一丝深沉,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黎湛轻轻咬牙,要不是此刻情形不对,他真想……
秦无衣僵着全身,睁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正上方的黎湛,长长的睫羽小扇子一样立起,动也不敢动。四周喷洒的全是黎湛陌生却诡异地熟悉的呼吸,秦无衣都不敢大声出气。
“乖,再撑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偏生黎湛不知她也难受,忽然耳语似的安慰,秦无衣唰得一下脸色红到了耳根。
三年了,记忆一片空白的她还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男子贴得这么近过。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茉莉花儿香气。
眼前男人的容颜因为夜明珠的光亮而更加俊朗无比,好像她在很久以前就见过这个人,然而这张脸,任她如何回忆,都是陌生。
棺材边上的衣声烈烈,似穿过古巷的恶魂扬起的猎猎之声,带着一丝阴诡的回响,穿透棺材板响在耳畔。
一听到这个声音,秦无衣浑身的毛孔忽然都莫名地开始叫嚣着一个叫仇恨的东西。那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反应,秦无衣咬紧牙关试图阻止她的浑身颤抖。
这个声音在她的梦魇里几乎贯穿始终。梦魇中那个叫她无衣自称父王的男人自刎的时候,还有数百长剑划过宫人脖子血溅宫墙的时候,以及那一座座巍峨恢弘的宫殿被烈火吞没的时候,总是伴随着这样一个风吹战衣烈烈的声响。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无衣你快看我的长鞭好不好看……”
“无衣你快看我长剑威不威武……”
“无衣……无衣……”
……
一段童声齐唱伴随着一堆儿童的咯咯笑语从记忆深处被这烈烈衣声忽然唤起,好像一段长竹被从地底下的长鞭种中强力拔节生芽。秦无衣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嗡嗡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无衣!”
黎湛紧张地轻拍着秦无衣发烫发红的面颊,她光洁的额头上竟冒出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珠,吓得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黎湛心里狠狠一紧!
该死的,十世轮回里那么多的磨难,她到底想起了哪一段可怕的回忆?!
黎湛当机立断一手扶上秦无衣的后背,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入秦无衣的体内。秦无衣渐渐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发出烈烈衣声的男子也寻到了棺材边,嘴边划过一丝阴诡的笑意,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蛇杖,对准棺材盖——
“砰”得一声棺材盖忽然炸得四分五裂!
碎裂的檀色棺材碎片雨中,一天青色的身影紧紧地搂着一红衣烈烈的女子蹿上半空,仿若蛟龙与凤相缠,在如霜的月色中飞舞交缠成一段最美的画面。
战北冽猛地紧缩细长的蛇一样的眸子,盯着面前相拥的男女,手中的蛇头手杖捏得死紧!
——三年前,他用计让秦无衣恢复白蔹记忆,却不小心出了岔子,他也受了伤,秦无衣不知所踪。
后来他才知道,当晚是姬氏一族长老苍术救走了秦无衣,并且帮助秦无衣重新凤印了苍梧,他借助秦无衣恢复白蔹身份杀了苍梧夺取姬氏一族圣权的计谋没能得逞,更丢了无衣!
后来他回到南楚,趁着苍梧还没有能力将他的人脉网收回,他救出了炼秋霜,重新开始整顿被黎湛打击得四分五裂的势力网。
而前阵子,他终于在南楚看到紫微星星光大盛,那便是白蔹即将回归的征兆!
而眼前的秦无衣,终于让他找到!这一回,他一定要得到白蔹,得到姬氏一族的一切!
天青色身影同艳红色身影渐渐在月色下落于地上,黎湛轻轻放开秦无衣,却从怀中掏出一只凤簪簪在秦无衣头上,低头,在秦无衣耳畔,用两人才能听得见的音量道:“我就是黎湛,苍老前辈要我来跟你要东西。葛家村不安全了,到青城贵祥酒楼等我。”
青城?秦无衣抬眼欲问,然黎湛已然转过身去,单手背剪在身后,挥挥手示意秦无衣快走,面对战北冽:“战北冽,许久未曾认认真真战上一场。你敢不敢?”
战北冽高高昂起头,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的弧度:“本国师何时不敢过?”
月色中但见天青色的衣袍如同海水一一般澹澹,羽衣飘扬间仿若天地间撕扯开一道通往阴间的幕布。
这人就是黎湛……秦无衣看看面前同战北冽激战在一起的黎湛,想了想,朝青城而去。
贵祥酒楼,在青城的贵祥酒楼见面……
然秦无衣未曾跑出多远,山道上便看见葛家村方向大火漫天。
*
通往青城的山道倒是不难走,青城由于独立于天黎、秦泱和南楚三国,故而由一股独立的江湖势力——天泉山庄带领着。这里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交通等也越来发达。
秦无衣走了不一阵,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
那人的功夫似乎不差,若不是月光将那人的身影打在地上,她还差点发现不了他。
是个男人,秦无衣感知着身后那人的信息,身上一把寒气森森的剑,就跟这个人一样。
“你想跑到哪儿去?”
一个妩媚的声音忽然在秦无衣身前响起。
秦无衣抬眼,黑黢黢的林子中间一小块空地,月光正好打在那女人妖艳的脸上。
秦无衣一手握紧腰间的匕首,一手掣上腰间纸扇,双眸警惕地看着身前的女人。
“三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活蹦乱跳,不过我倒想问一问,筋脉尽断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感觉?”女人捋了捋黑长的发,双眼写满了妖魅。她将秦无衣浑身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闪过狠狠的嫉妒。
人都说她炼秋霜美艳世无双,可秦无衣一旦出现,这无双,恐怕就得改写!而女人之间的互相攀比,看的,不仅是脸蛋,还有身段——而这几样,若没有秦无衣,她炼秋霜是敢挺着胸脯横着走江湖的。
可秦无衣又回来了,她为什么要回来!
秦无衣是经历过筋脉尽断,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这个女人知道这件事,说明从前跟她有过交集。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让你尝尝。”秦无衣对面前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感。对方身上随时都剑拔弩张的气焰让她很不舒服。
“你……”炼秋霜猛地抽出腰间的赤练,在空中“噼啪”一声甩开,“我倒想看看,成了有一个废物之后的秦无衣,究竟能不能打得过我炼秋霜!竟然口出狂言!”
炼秋霜赤练甩开的一瞬间,秦无衣几乎同时动了!她猛地掣出腰间扇子,与此同时猛地掣向炼秋霜——这样的武器,最适合远距离攻击,她若近身……
下一刻只听“啪”得一声响,秦无衣手中扇子在炼秋霜面前猛地打开,一道凌厉的起劲顿时朝炼秋霜面上撤去!
炼秋霜心里一惊,猛地后退!然而一惊来不及了,那道气劲风驰电掣一般追上炼秋霜,只听“嘶”得一声,炼秋霜傲人的脸上被划开一道血色,立即淌下两滴血珠子,触目惊心!
炼秋霜捂住面上的伤口,几乎咬牙:“卑鄙!”
秦无衣瞥了眼炼秋霜手中还来不及收回的赤练,上头森蓝色的光芒,是毒色。秦无衣冷笑:“是你先下的毒手!”
炼秋霜咬牙,右手一动——
“诶别动!”秦无衣优哉游哉地合上扇子,“你最好不要催动内里,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扇子上也有毒药,三个时辰内动用内力,则催动毒药,否则平安度过。”
“解药!”炼秋霜对着秦无衣飞身掠去的背影气急败坏。
“忘了告诉你,我只会下毒,不会解!”然而秦无衣的声音已然远去。
炼秋霜狠狠地将赤练甩在附近的草地上,不多时那些草相继枯萎。
*
楚国皇宫。
“我不嫁!为什么要我嫁!”一整套雪似白瓷应声落地,南楚公主司徒樱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喷火的双目搜寻着可以破坏的物件。
南楚王后揪着眉头跟在公主身后,十分为难:“你若不嫁,天黎军队很可能转道蕲州攻我南楚,难道你忍心看着南楚像秦泱一样一夜灭国?何况此次天黎使团是为天黎王来求的亲,这可是天黎国最尊贵的人!你嫁过去就是王后,本宫又是他的姑姑,亲上做亲,想来他也不会亏待你。更何况咱们南楚也不是没有过和亲天黎的旧例,你的姑姑不正在天黎宫中么,她到时候也一定会照顾你的……”
“什么王不王亲不亲照顾不照顾的!关键那个黎湛根本就不近女色,谁不知道他那三千后宫都是拿来做摆设用的,他一个都没碰过!否则三年了他岂会一个种都不留下!我要是嫁过去,不等于活守寡么!身份尊贵?有什么用!”司徒樱冷笑一声,随手将一个贵重的描金紫玉花瓶扫到地上。玉瓶落地有声,司徒樱心里的气却还是郁结满满。
说到身份尊贵,她是南楚嫡公主,本就该嫁为人后,可却要她嫁给这么一个外传不人道的冷性大王,她如何甘心?何况她可是南楚公认的第一美人,要她在天黎那么遥远的后宫孤独终老,她可不干!
“要我说,楚国那么多公主,随便塞一个上花轿不就得了,干嘛非要我去!”司徒樱撅着嘴万般不情愿。
“说什么混账话!你以为两国联姻是儿戏不成?当日天黎使团前来提亲,你父王不是没给过你拒绝的机会,如今应了又来反悔,难道真要等到天黎军队开进溧阳你才甘心!看来平日里本宫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我看你也到了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的年纪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王后终于拉下脸来。
“来人,即日起樱公主专心留在宫中准备出嫁,不许离宫半步!公主若是离宫半步,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母后!”司徒樱急着要求情,然而王后已经甩袖而去。
看着王后决然而去的背影,司徒樱却渐渐冷静下来。那双精致且闪耀如星的眸中,闪过一丝对爱与执着的坚定。
不是要她嫁么?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五日后,天黎使团心满意足地抬着南楚公主返往天黎。一路奔波,却也无事。
这日,行至秦楚黎三国交界处的青城,天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送亲队伍没法再前行,只好在驿站歇下。
黑云滚滚,电闪雷鸣,暗夜吞天没地。豆大的冷雨砸得窗棱哒哒直响。
雨幕中忽然冲出一名浑身带伤的女子,两队黑衣人鬼魅一样紧随其后,渐成包围之势。
顾不得击打得面颊生疼的冬雨,秦无衣抽空朝身后望了一眼,两队黑衣人不相上下,眼看就要追上。这些人从葛家村就开始追她了,如今绕了大半个青城都没甩掉他们,还真是讨厌的尾巴。
还未入青城,她便发现她的人像挂满各处,赏金五万两。
黄金。
上头所写:秦泱公主携带皇家秘钥潜逃……
所以,她是秦泱公主。但三年都在黑木崖上生活,如何得到皇家秘钥?
秦无衣紧了紧怀中的包裹,忽然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两队黑衣人商量好了似的,各自分散,分别堵住了秦无衣四个出口——秦无衣几乎要被瓮中捉鳖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秦无衣那双闪着星辰一样光芒的眼睛。雨水打湿了她的黑发,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
不远处的驿站,一白袍少年正悄然看着这一切。他那蛇一样的眼睛透着地狱修罗般诡谲的红光;他手里握着一柄蛇头手杖,通身雪白莹润的色泽,是人骨被摩挲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结果结果,显出无尽的贵气。
秦无衣浑身都湿透了,额前的湿发黏在脸上,苍白的脸色显出逃亡的艰辛。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她玲珑的曲线照亮。她怀中的布包瘪瘪的,因为多次洗劫已经剩不下多少东西。
其实包裹里没什么东西,但是这些人却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狼,总是盯着不放。师父要她交给黎湛的东西她从来都贴身带着,除非这些人将她抓到,否则是得不到那东西的。
而想要将她抓到……秦无衣嘴角一勾,便是一个自信的笑。
黑衣人们互不相让地僵持着,没有人愿意先上前。这个女人据说是从秦泱长公主——秦泱举国被灭,只有这个女人还活着,这证明一件事,那把传说中能打开全天下最大宝藏的钥匙,就在这个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是逃不掉了,难办的是同样来夺宝的对手。谁要是走错一步,就相当于将这全天下最大的宝藏拱手于人!谁愿意干这样的蠢事!
窗前的战北冽动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快得就像死神眨了下眼睛;他嘴角那一丝忽然而起忽然而逝的笑,充满了诡谲的味道。
身后来了个人。
“国师大人,楚国公主她……”身后的驿丞浑身发抖,“跑……跑了……”
“嘘——”意料中的杀伐没有落下,战北冽不过制止了驿丞的话头,修长的指尖指向雨中的秦无衣,“你觉不觉得她美得……就像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