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外殿,多日不见的父亲明显又苍老了许多,只双眸却是炯炯有神,亦添了几分欣喜,想来方才在殿上一定是被赞誉了,加之如今朝堂之上再无与他抗衡之人,高兴些也是难免的。
“父亲,母亲可好?家里可好?”遣了青烟在外候着,我只觉鼻尖一阵酸楚,想到此时两难的境地,当真不知该如何劝动父亲。
父亲点了点头,低头道:“娘娘不必担心,相府一切安好,只夫人记挂着娘娘,此番见娘娘安好,老臣也可回去安慰几句。”
“父亲,如今只你我二人,不必这般见外!”
“如今是在宫中,礼不可废,还请娘娘先上座。”父亲却是打断了我的话,又引了我往一旁蒲垫上坐去,方才在我下首坐了下来。
我无法,只叹了口气,复又接到,“陛下新纳夫人的事情,母亲可是知道了?”
父亲轻唔一声,“便是因为此事,她担心娘娘在内宫受委屈。不过……”他抬眸望了望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今日能破例在此见到娘娘,可见陛下待娘娘倒亦是如从前,老臣和夫人也当放心。”
我抬眼望了望大殿,这外殿除了每日早朝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没人的。虽说安景凉很大方的让我在此殿见父亲,可我并不认为他真的会放心让我同父亲毫无顾忌畅所欲言,恐怕是隔墙有耳,有些话便是我想说也是要细思几分的。显然父亲大概也清楚,虽殿中只有我和他两人,他的神情却始终是带着几分拘谨的。
我理了理衣袖,勉强扯了个笑颜,“陛下隆恩,许我今日在此见父亲,多日不见,我也是想同父亲说几句体己的话。如今太平盛世,父亲作为当朝一品丞相,须得好好辅佐陛下才是。眼下太后身子大不如前,很多时候亦是力不从心,太医说了,倘若再不好,今年的冬天怕难熬了。”我顿了顿,瞧了瞧父亲的神色,复又道,“不过,父亲只管克己守礼,不用管这些,咱们相府深受隆恩,一时半会却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虽然父亲并未同我说过他和太后私下的计划,可我也清楚,父亲定是参与其中的。眼下荣威已在锦城,手上的荣家军兵力强盛,兴许他们觉得倘若逼宫,胜算还是很大的,可他们不知道,安景尘的身后还有百花宫,此外,宁清月入宫为妃,那么御剑山庄也就成了安景凉的同僚,不说洛氏宝藏他有没有找到,就是没有,依着手上这两大帮派,想要抗衡荣家军,也不是不可能。我的言下之意,是让父亲明哲保身,毕竟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容易就好滩的。
父亲皱眉望向我,许是不大明白我的话,亦或是不明白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很多疑问在心,然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只应道:“娘娘所言极是,老臣必当尽力辅佐陛下,为江山社稷献绵薄
之力。娘娘在内宫也定要好好保全自己,勿要太过勉强了。”
我轻笑一声,点头道:“倘若父亲当真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不枉我此行。”起身,又道,“此番见过后亦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还望父亲能铭记今日所言,勿要忘了。回去后代我向母亲问好,就说我一切安好,令她无须挂心,养好身子才是正事。至于哥哥……父亲也不必派人寻他了,就让他去做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吧。府中上下就全劳父亲一力照顾了。”
父亲亦是起了身,微低身子一一应了。
“父亲在宫中逗留时间也不能太久,今儿个就先回去吧。”
父亲努了努唇,似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朝我行了礼后方才出了殿。
遥望着父亲渐渐消失的背影,我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着了地,我想父亲是明白我的心意的,今日之后必定会收敛一些,再不会有恃无恐了。
“苏相离去了吗?”果然,父亲的身影才转出前方中门,身后便是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调整了下情绪,换上一副得体的笑颜,转身伏身道:“陛下。”
他上前来亲扶起我,淡淡一笑道:“可说了些什么?”
我想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又何须多此一问呢?只面上却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应道:“左不过就是一些家常话,问了问母亲的身子,又问了问相府可好?其余的……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他轻唔一声,随后拉了我在蒲垫上坐下,早有宫人上了茶水,他浅酌了一口,方才转了话题,“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去年你过生辰的时候还不是皇后,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朕已将这件事情提上了议程,你也早作准备,到时在宫中好好庆祝一番。”
我一愣,倒是未曾想到他还记得我的生辰,如今却还想要为我庆祝,我是真的瞧不懂他了。
“如何?”他见我无语,便是复又问道。
我忙回了神,低了眉目轻道:“劳陛下挂念,只是……臣妾并不想铺张浪费,随意设个家宴即可。”
“如你所愿吧,那朕就将此事交予荣霜去做了,她一向仔细,同你的关系也还算亲密,你若有什么想要安排的,就去同她一道商量,想要什么也不必多加考虑,尽管去库房提便是了。”
我怔了怔,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只问道:“陛下……何以要待臣妾这般好?”
他一笑,抚了我的手,道:“苏卿莫忘了,你可是朕的皇后,朕对你好那是理所当然的。”
“陛下……不恨臣妾吗?臣妾和淮南王……”
“不必说了!”他隐了嘴角的笑,沉声打断了我的话,“倘若苏卿能收了这份心,朕,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陛下……”
“苏卿难道还对此念念不忘吗?”他冷声打断我,回转眼眸对上我,那深邃的眸中看不到一丝温度,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吧。
“陛下何须自欺欺人,明知臣妾和淮南王之间的感情,又何以要避而不谈?你用为他赐婚之事来试探臣妾,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您又不愿相
信了吗?那您做这一切到底是想说明什么?陛下有爱的人,那又何必强留臣妾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亦或是心头压抑的太久,却是一股脑的将心中所想全都道了出来,眼看着安景凉的面色越来越差,我却无一丝恐惧,只依旧喋喋不休道,“陛下何不废了臣妾的后位,将臣妾打入永巷也好,关入天牢也罢,臣妾只求您,别再对臣妾好,臣妾无以为报。”
他低着双眸,沉默不语,半晌后终是抬了眸子,平静应道:“苏卿觉得,朕对你好吗?”
他对我不好吗?是,也有不好的时候,可自打那日在长秋殿昏倒之后,他却没有责备我半句,而是更胜从前的待我好,复了父亲的丞相之职,又说想要为哥哥和妹妹赐婚,又特许我见父亲,如今,还说要为我设宴庆生,这样还不好吗?纵然说不上好,却依着他此时的心境,不应该如此的。
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在自己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之后,他这样待我,我只觉心中愧疚。
“朕待你好吗?”他提高了些声音又问了一遍。
我眼瞧着他平静的双眸深处一促即发的怒意,广袖之下的双手紧紧握着,全都是汗水。
“朕对你好吗?”他伸手揽住我双肩,大声再次问道,“既然朕对你好,那你为何还要对六弟念念不忘?难道在你心里,当真就无人能比得上六弟吗?在你心里,朕难道当真不及六弟吗?苏羽歌,你好好看着朕,朕才是你的丈夫,你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六弟替你安排的,就算是如此,你还爱他吗?”
我愣愣的说不出半个字来,他一把将我扎入怀中,“朕告诉你,就算是死,朕也不会放你走,你一日在朕身边,就一日是朕的女人,这一辈子,你也休想逃出皇宫,休想和六弟在一起。你听清楚没有,听清楚了没有?”
他暴怒的样子是我最恐惧的,可是如今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的身子,我却是欲哭无泪,安景凉,你又何必呢?圈得住我的人,却圈不住我的心,就算你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可你唯独给不了我想要的感情。倘若当初我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那或许还有转机,可是老天安排了安景尘,这所有的命运轨迹全都已经铺就好了,我逃不开也没法逃。
“陛下……”
他稍稍松了一些圈着我身子的臂膀,躁动的心也一并静了下来,只是语气中却依旧含着些许怒意,“朕不会拿六弟的性命来要挟你,但是你也要记住,朕是天子,倘若东窗事发,朕不会念着以往旧情保六弟之命。你若想让他相安无事,那么从今日起,将这份情思抛至九霄云外,再也别提。朕,也当从未发生过。”
“陛下……”我挣扎着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了。我急,他这是在变相的威胁我,他有言在先,倘若当真出事,必定会舍安景尘而保他自己的颜面,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苏卿,朕的耐心有限,你,最好给朕记住。”他放开了我,缓缓起身,丢下这么一句后,甩了袖子往殿外去。
我瘫坐在地上,面色如死灰般透白,咬唇瞧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股寒气冒上足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