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一夜的雨,没有等来安景凉,倒是等来了永巷姑姑的一顿辱骂。被青烟搀扶回屋后便是脑袋昏沉的倒在了地上,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了。
昏沉着的时候脑袋却没有闲着,人影在脑中乱窜,如同鬼魅一样敲打着我的每一个神经,想要抓住却怎么都辨不清方向,痛到生不如死,痛到无处遁逃。
当死神逼近的时候,所有的神经都开始敏感起来,我看到黑白无常在我面前晃动,恐惧袭来,我本能的跑了起来。原来自己竟是那样不想死的,然纵使求生的欲望再大,却也逃不过冥王的追捕。双手被拉扯住,连着双脚都动弹不了半分,想要张口呼喊,喉咙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沙哑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此时此刻,大脑深处唯有这样的念头,总觉得如此死了到底是不甘心,总觉得人世间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更有很久牵挂的人,我又怎能就这样死呢?
“不……不要!不要……”双手胡乱挥着,眼前突地一片漆黑,我惊恐万分,那堵在喉咙口的呼喊声终于还是冲了出来,身子亦是一个激灵,尔后一股冷意袭来,遍布周身。
“小姐,小姐您醒了?小姐您醒了吗?”
耳边嗡嗡作响,那熟悉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嘶哑和沉重。终于那些重重的嗡鸣声渐渐消散,耳畔传来滚滚雷声以及雨点砸在窗棂上的闷声,间或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哭声,由远而近直至跟前,方才万般清晰。
指尖微微一颤,冷意袭来,我轻皱眉头,缓缓开了眼,入眼之处晃悠着低矮破旧的房梁,昏昏沉沉,绕了一圈又一圈,我复又闭上了眼,待得终于能感受到自己呼吸的气流后,方才又开了眼,这一次,青烟红肿的含着血丝的双目出现在了我眼前,我方才醒悟,我,还没死呢?
想要开口,然喉咙口如同火烧一般难受,我只得努了努嘴,又使了力道伸手去拉青烟,她感受到我的动作,忙的上前一把握了我的手,急切中带着担忧问道:“小姐是真的醒了吗?可看到奴婢了?”
说不出话来,我只得微微点了点头,青烟哭笑了起来,抹了抹眼泪,抽泣着道:“早间小姐已经气若悬丝,别人都说小姐已经去了,奴婢不信,小姐怎会丢下奴婢一人呢。他们要带走小姐,奴婢死都不愿意,总算盼到小姐醒了,奴婢就知道,小姐怎会死呢?小姐是不会死的!”
她一把扑向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心酸。
我啊了几声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作罢,只任着青烟哭泣,我抬眼瞧了瞧天外,阴得很,雷声阵阵,大雨倾盆,整个天际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无形的寂寥感层层叠叠的压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微微动了动身子,身下的床板将背部搁的生疼,看来我还在我屋中,那么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低眉瞧了瞧还在呜咽哭泣的青烟,也晓得她一个人承受这么久,早已经快要崩溃,便是由着她哭吧。而我纵然心中再酸涩,可干涸的双眸却是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或许事到如今,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吧。
青烟好容易止了泪,方才起了身,“小姐可能说话吗?”
我朝她看了看,又瞄了瞄桌子,她立马会意,起身倒了杯茶,轻扶起我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喂了我喝下。
细水润喉,虽然依旧是疼的刺骨,到底是能发出声音来了。
“过了多久了?”
青烟替我拉了拉垂至腰间的被角,大约是看我身上有些冷,又替我裹紧了些,方才应道:“
小姐那日昏倒,如今已过去两日了。”
两日了,那相府……
“爹娘他们如何了?”急急的抓了青烟的手问道。她却是低了眉,摇了摇头,“这两日来,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其间还噩梦连连,奴婢哪里敢离开您身边半步……却是并未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我本能一急,尔后却又一想,依着司马茹的性子,倘若爹娘果真已经遭遇不测,那她怎会不来我跟前讽刺几句?如今她那边没有动静,那爹娘兴许还在牢中。这般想着,心也放了下来,总归让我知道他们眼下还平安活着,那便够了。
青烟见我无话,复又接道,“这永巷的姑姑却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姐病的那样严重,她不但不去请太医,反而还冷嘲热讽,差点就要将小姐丢入乱葬岗,倘若不是小姐福大命大,恐怕如今已经……”说到这里,她不免又低泣起来。
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凡我有法子,一定会让她离开这里的。只是眼下,我的身子都虚弱成这样,端着这样一推就倒的身子,我还能做什么呢?便是想要去救爹娘,我又拿什么去救呢?
“我……我饿了,可有吃的吗?”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想吃东西,我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想要和安景凉抗衡下去,那么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要活的好好的,我要走出这永巷,我要让安景凉知道,我苏羽歌也不是那样无能之人。
青烟欢喜的跑去取了薄饼,我也顾不得味道如何,只就着凉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许是多日未进食,一下子填入这般生冷之物,到底是有些扛不住,便是险些干呕出来,我忍住恶心,将两块薄饼一点不剩的全吃下了肚子。饱腹感袭来,身上也跟着一道热起来,脑袋也不似之前那样昏沉,连着手脚也略略有了些力气。
外头的风雨还在肆虐的吹打着,股股冷风自门缝窗缝中灌入,凉气蔓延了整个屋子。青烟哆嗦着点燃了仅有的一支蜡烛,昏暗的灯光扑朔闪躲,映衬着一室萧条,火苗子上下窜动,仿若下一秒就会被凉风扑面。
我将青烟拉上了床,两个人紧靠着互相取暖,深秋时节这般恶劣的天气,从前住在鸳鸾殿中不自知,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般凄凉的境地,竟是连着老天都不愿放过我。
“小姐,您说,老爷和夫人……他们会不会死啊?”青烟紧靠在我身侧,替我挡了吹来的风,冷的瑟瑟发抖。我将唯一的一条被子朝她身上裹紧了些,尔后轻抚着她的臂膀,秉着有些沉闷的声音回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的,不会……”
“小姐,如今我们在这里,已然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救他们呢?”
我努了努唇,沉默了半晌后终是应道:“不是还有太后吗?”
“太后?”青烟一愣,转而回了神,垂了眸子低语道,“对,还有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不会不管相府死活的,那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小姐的。”
我自然不指望太后会来救我,然我想她到底和爹是姐弟,她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爹送死。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为何内宫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呢?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怕的是,太后她病入膏肓,连着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倘若当真如此,那相府,就果真没救了。
“小姐,到了这个时候,奴婢可否问您一句话?”青烟抬眸望向我,眼神中满含的疑虑却是那样分明。
我只装傻不知,低眸应道:“问吧。”
“倘若……奴婢是说倘若,倘若淮南
王……淮南王死了……那小姐您……您会怎么样?”
微低的双眸一闪,尔后抬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要处死他吗?”
青烟忙摇头:“不不,陛下那根本没有消息传来,奴婢不晓得淮南王是生是死。奴婢只是想问问小姐,当真这一辈子非淮南王莫属吗?”
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复又低了眼,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青烟你知道吗?我其实……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苏羽歌……”
“小姐……”
我打断道:“青烟你听我说完。”不知为何,在这个冷萧的夜晚,我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青烟,眼前这个待我比待她自己还要好的人,我欺骗了她那么久,让她跟着我受苦受累,如今还要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连累到她赖以生存的相府,我心里好过意不去。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是生亦或死,其实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这一份几十条人命的罪孽,却会让我生不如死。
她默默闭了嘴,我方才又接到:“勤太妃的星盘卦术将我牵引到了这里,牵引到了苏羽歌的身上,让我遇见了安景尘,又入了相府,进了皇宫,做了皇后。我曾以为我可以把其中的关系都梳理好的,可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当初入宫是为了安景尘,如今入狱亦是因为安景尘,可却因此连累了相府众人,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小姐……”
“可是纵然如此,我对爹娘,对妹妹,对哥哥,对杜涵月,却至始至终都是真心相待的!可是,青烟你知道吗?陛下早就有了想要铲除相府的心,而我是一剂催化剂,加速了这一天的到来。我曾经想要阻止的,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相府在我面前倒塌。我曾为了救下杜涵月,打乱了星运走向,从而间接导致我腹中的孩子死去,也因此毁了能救相府的最后一根稻草,尔后为了再次救杜涵月,亲手将相府送上了绝路,在被废后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讽刺,好像是老天在跟我开着一个很大的玩笑……”
“小姐不必自责,这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并不是小姐一个人的错。宫中局势奴婢早前就有所知晓,便是没有小姐和淮南王之间的事,恐怕这一天也会很快就会到来的。”青烟并未因我的坦白而对我冷眼相看,反而却是抚上我的臂膀,轻声安慰道。
“我和安景尘之间的感情就好像雾里看花,终究好似隔着一层薄纱,怎么都看不穿。”
“小姐眼下可是会为他担心吧?”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他不会死的。他身后有勤太妃,更有和陛下共同的秘密,陛下……不会轻易就杀了他的。”
“既然如此,那小姐也须得振作起来才是,眼下少爷还在宫外,说不定他得知了消息会赶回锦城,少爷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大家的。”
对啊,我怎么忘了,哥哥离家多日,如今却还在外头,只是仅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救呢?他若回来,岂不是羊入虎口吗?心下担忧,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烟,你不怪我吗?我真的……不是真正的苏羽歌……”
“小姐。”她轻声打断了我的话,“不管小姐的身份是什么,不管这其中有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在奴婢心里,小姐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苏家小姐,其他的奴婢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一切,奴婢都会听凭小姐吩咐,此生只跟随小姐一人。”
我双眸一湿,抱住了青烟略显瘦弱的身子,泪如雨下。青烟,好青烟,我一定会让你逃脱这牢笼的,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