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云告知我宁清月在的时候,我确实是吃了一惊,然冷静下来后一想,如今在安景凉身边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而能让他信任的便只有宁清月一人,我不知道宁清月是否知道自己三弟被安景凉控制在皇宫中,倘或她知道却依旧不救他于为难,还陪了安景凉来江都见花染,那我对她仅有的半点期盼也随之消失殚尽。
入内之时,花染正在一旁服侍,宁清月亦是一袭男装,端坐于安景凉右手边,面上平淡如常,并不因花染的媚笑而有丝毫的不爽。在正对上安景凉时,我脚步不免一滞,然想起自己如今面上化了京剧妆面,那安景凉估计也认不出我来,这般想着,便是抬了步子,徐徐入内。
果然,安景凉不过微微瞥了我一眼,便再不看我,我立在他们面前,低着双目,不言半句。
檀云越过我的身子,朝前跨了一步,含笑道:“两位公子,这就是方才唱曲儿的小旦,还是个孩子,有些怕生,两位公子万别介意。”遂推了我一把,“还不快些给两位公子问安。”
我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屈身细声道:“两位公子安好,奴家有礼了。”
安景凉不出一语,身旁蒙着面纱从不轻易露脸的花染起了身,往檀云面前站去,媚眼一眯,笑应道:“姐姐调教出来的孩子,总是那么乖巧,不得不叫人疼呢。”转而对向我,啧啧道,“果然呢,多水嫩的一个孩子,真想看看她卸了妆面以后的样子,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吧……只这么好的一个皮囊,偏偏做了戏子,真是可惜,可惜了。”
我自然不用搭理,显然檀云和花染的关系并不十分亲厚,不过也是,两个均是染香阁的头牌,自是水火不容的。
檀云挡在我跟前,淡漠一笑:“这便不劳你担心了,如今是两位公子要见这孩子,你又哪里来这么多话,且一边待着吧。”
“你……”眼角瞥到花染微颤的双臂,恐怕被檀云这么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方想起檀云说的话,花染怕是不能留的,想到此,却是觉得她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都给我闭嘴。”正当此时,安景凉冰冷的声音响起,我微微抬眼,却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手心不觉冒出冷汗来,好在他神色并无异常,只接道,“只让她留下,其余的人都给我出去。”
“公子……”花染不悦的横眉一道,迎接她的却是安景凉如利剑一般的眼神。
“别让我说第二次。”
花染双目微眯,下一秒遂又换上媚颜,伏身道:“那花染就先下去了,公子若有事再传花染……奴家还有话想要单独同公子说呢。”
安景凉不置可否,一旁宁清月已起了身,也不同安景凉多说一句,只至我跟前时略略停了停,凝视了我半晌,我不敢抬头,只能从眼角隐约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几丝排斥,我忙又低了低头,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来。
檀云走时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不知安景凉要我留下是做什么,可瞧着檀云的神色,似乎并不担心,如是,我只能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万不能让安景凉有所觉察才是。
一席人全部离开后,包间内便只剩了我和安景凉两人,我依旧站立在原地,却见安景凉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气氛一下子有些许尴尬。
踌躇不前,连着呼吸都不敢用力。拿了眼角偷偷往安景凉身上瞄去,今日的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腰系玉带,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发丝散在脑后,只用一只羊脂玉的发簪锁住
,双眉紧蹙,眉宇之间淡漠冷酷,全身散发着如拾贰月的霜冰一般凉薄的气息。
这是我隔了二个多月后头一次见到他,只觉得对他的恐惧和排斥丝毫没有减少,却是越发的多了起来。这样一个九五至尊的男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依着他的智商,花染的那点小把戏他早就已经看穿了吧?那他为何还愿意来此呢?还带着宁清月一起来?果然只是为了找到夜明珠吗?只是那夜明珠显然已经埋在了地宫的废墟里,恐怕他将整个漓月都翻过来都找不到。
“你……过来。”耳畔传来一声唤,我忙回了神,低了眉缓缓上前,至他面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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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寻我过来有什么事吗?”他既不开口,只能我主动询问,我怕他听出我的声音来,故意放低了些许问道。
他抬眼看向我,“你方才唱的是什么?”
“回公子的话,是西楼记。”
“讲的什么?”
“是书生于叔夜同妓女穆素徽的爱情故事。”
我不晓得他问这些要做什么,他从来就是个不喜听戏的人,何以竟对我方才所唱的昆曲感兴趣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他低低冷笑道:“在此处唱此曲,倒是及符合的。”顿了顿,复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过愣了半刻,便是依旧谨慎应道:“回公子,别人只管我叫玉娘。”这些均是之前檀云告诉我的,却不想安景凉果然问了。
“玉娘……”他微微轻呼一声,尔后又道,“抬起头来。”
缓缓抬眸,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双睫不免一颤,他凝视着我,像要将我看穿一般,我努了努嘴,身子微微动了动,“公子何以要盯着我瞧,可是这妆面太过慎人了一些?”
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方才应道:“你的眼睛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我心下一惊,“天下相像之人太多,眼眸相似是常有的。”
他沉默了半刻,轻笑道:“也是,况且那人,早已经死了。”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我,听闻他此言,我却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以为我是真的死了,那他就不会对现在的我有任何怀疑。
我想起檀云早前的吩咐,便是主动取过桌上的酒壶,替他斟了一杯,浅笑道:“公子勿要伤怀了,倘或那人泉下有知,定也不愿公子如此念她,劳心伤神。”
他接过我递去的酒杯,不急着喝,却是无奈一笑:“倘或她当真泉下有知,想必是盼着我早些死了才好。”
我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只能选择沉默,他却是大手一揽,将我拉至他身侧,道:“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将你留下来吗?”
“为何?”
“有人告诉我,你会媚术?是不是?”
我一怔,慌忙抬眸瞪向他,心下却是翻江倒海,难道檀云告诉他的便是这个吗?她不是想要我用媚术来探出安景凉心中所想,好解救宁玄曦吗?为何她又告诉他我会媚术之事?
“是不是?”安景凉复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欺瞒必定没用,很显然安景凉早就已经知晓,我唯有点头承认,只又接了一句不过只是学了些皮毛罢了。
他却好像舒了一口气,“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能随我一起回锦城?”
“不知公子想要我做什么?江都是我的家,倘或不是万不得已,恕我不能随公子走。”在不知他的计划之前,我怎能轻易就答应他,况且我还需要去问檀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景
凉嘴角一扬,应道:“媚术媚术,不过只是想要你学以致用罢了,自然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需你替我蛊惑一个人,我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而已。”
那人……难道是宁玄曦吗?安景凉想要从他口中知道什么?
“你若一时不能决定,那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再来此地,你再将你的决定告诉我。”许是见我沉默,安景凉倒是不强求,只浅浅说道。
我蹙眉细思,无法言语。他却已起了身,缓缓朝外走去,招了候在外头的宁清月入内,低语几声后,又命人将檀云唤了过来。
“这孩子是你调教的,想来有了事情也是与你商量,你且细细同她说个仔细,三日后,我们再来。”耳边是宁清月的声响,这话是对着檀云说的,后者不过低声应了。
我只愣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来,直到安景凉和宁清月离开,直到花染戳骂的声音传来,我才回了神,慌忙起了身,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花染,直冲冲的撞入檀云的房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冲至檀云面前,不顾头面压着脑袋有多么沉重,眼下我只想立马知道她到底同安景凉说了什么。
檀云却是不慌不乱,只将我身后的屋门关上,尔后自一旁椅子上坐下,抬眼瞧向我,“你先坐下,我慢慢同你细说。”
我心急如焚,便是一屁股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盯着她,等她的解释。
“我是告诉了皇帝,你会媚术之事,不过,我可没有同他说起你会星象一事。”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要我对他动媚术的吗?如何要告诉他?”
“计划有变。”檀云默默看我一眼,“我自花染那知道安景凉控制三爷的真正原因,他知道三爷返回了地宫,他以为你还没有死,是三爷救了你,可三爷如何会将你的行踪告诉他呢?所以,花染那小蹄子就告诉皇帝,说我们这染香阁中有人是会媚术的,倘或能找到此人,必能助皇帝一臂之力。借着这个契机,我才告诉皇帝,会媚术的人是你。”
我不觉冷笑道:“既然只是媚术,姐姐的功力可是我的十倍,如何不是姐姐你自己,却将我拉到了他面前,姐姐安的什么心?”
檀云不怒反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可我要当真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还如何看住花染?”
“那姐姐将我送去安景凉身边,我的身份岂不是就暴露了吗?若是答应了他随他回锦城,我这副皮囊难道还能作假不成……”我不理解檀云做此事的理由,这一辈子,被骗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我不得不对檀云的初衷产生怀疑。
“这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计划如此,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她打断了我的话,复又接到,“如此一来,我在这里守住花染,你随安景凉入皇城,倘或能见到三爷,那你就可以救他了。”
“如何救?怎么救?姐姐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样的?”我冷静了半刻,终究还是选择相信檀云,至少她是不会害宁玄曦的。便是我,倘或真的能再入皇城,倒也是件好事,我倒是要会会那些曾经想着法害我的人,而我也必然要查出那场大火背后的真正凶手,青烟可不能白白就这么死了。杜涵月便是再有能耐,只凭着她一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其余的几人中,谁又是真正下手的人,我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你想通了就好。你放心,我不会不顾三爷的死活,自然也不会不顾你的死活。”檀云向我重重承诺,我自她的眼里看到了决绝的态度,由不得我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