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牢回来后,心绪不宁,连着晚膳也没有吃多少,只觉坐立不安,本想着晚间去回安景凉的,哪知他却去了倾香殿陪宁清月,愣是不给我回话的机会。
故此,我只能先安慰了碧鸢几句,打发了她回去,尔后,便一个人坐在内室发了一晚上的呆。直到锦绣来催时辰不早该歇了,方才洗漱一通,躺了下来。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了一番,到底睡不安稳,索性起身唤了锦绣,吃了一碗茶,又就着烛火练了会字,方才有了些睡意。
直至梦里,似睡似醒之际,抬眼却见杜涵月自外间走来,身上是那件初入宫时穿着的蜜合色繁花丝锦宫装,头上插着一支银色海棠珠花步摇,脚上蹬着淡粉色海棠花纹的绣鞋,手上绞着一块绣着花样的帕子,噙着笑意款款朝我床前走来。我大脑一个激灵,忙着坐起身来。
“姐姐……”我轻唤出声,眼看着她在我床畔坐下,“姐姐从何而来?”
她伸出手来轻握上我的,却是冰凉刺骨,我才要再问,她却含笑开了口:“妹妹,我从家里来啊,如今是来同你告别的,以后,再不来了。你且一个人好好过,方才能叫我走的安心。”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急问道:“走?你走去哪?姐姐你要去哪?”
她垂了垂眼,面上露出一丝戚戚然来,下一秒却又抬了头,微笑着轻拍了拍我的手,“我走回家去啊,我去找我的孩子,他离开我太久了,我也该去把他找回来了。”
“姐姐……”
她站起身来,渐渐放开我的手,慢慢往后退去,“我便去了,你切勿挂念,好好过吧……”
“姐姐……姐姐……姐姐你别走,姐姐……姐姐你别丢下我,姐姐……”伸手想要拉住她,无奈她却很快隐没在漆黑的夜里,任我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只觉凄楚万分之时,耳畔却传来锦绣熟悉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只见锦绣同几个宫人正担忧的看着我,而我自己竟是满身满面的汗水和泪水。
“娘娘梦见什么了?可要紧吗?奴婢可要去请太医来瞧瞧?”锦绣小心将我扶起,又拿了帕子替我拭了拭面上的泪水。
我只想起梦里之景竟那样真实,连着杜涵月的表情我都看的一清二楚,难道……难道她果然……
我颤抖着抓住锦绣的手,只断断续续道:“快……快去问问……”
“娘娘要奴婢问什么?”锦绣轻抚着我的臂膀,复挥退了宫人,接道,“娘娘今儿个白日里去瞧杜美人了,可是她不好吗?”
我回来后便只呆呆的坐着,却也没有告诉她牢内的事情,想来是我刚刚梦里喊了杜涵月,她才忍不住问的。
这个时候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听她问这话,眼泪又溢了出来。好容易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方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你且去问问,她现今如何了?可是死了吗?”
锦绣身子一怔,尔后忙应道:“娘娘可是见她不好吗?只是,她便再不好,也哪里又那么容易死的。怕是娘娘做噩梦了,不会是真的。”她扶了我躺下,遂又道,“如今才刚五更,天还未亮,待得天亮了,奴婢即刻就去打听。娘娘千万别着急,左不过不会出什么事的。”
锦绣安慰着,可她哪里知道,牢中的杜涵月在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后,是一心求速死的,我本欲去找安景凉,探探他的口风,虽说不能让她走的体面些,至少也不该那样狼狈,哪知安景凉却早知我会去找他,故意躲着不见我。
如今却突然做了这样的梦,又想起走时杜涵
月的神态,怕是她果然已经死了也未可知。
恍恍惚惚,好容易撑到天亮,锦绣一早就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面上甚是不好看,她便不开口,我亦明白,登时跌坐在椅上,久久站不起身来。
又听碧鸢在外哭喊的声音,我知她必然也得到了消息,此时过来为了什么我自也一清二楚。遂命了锦绣将她带了进来。却见她双目红肿,发丝凌乱,显然一夜未眠,一看到我,便哭着跪倒在我面前。
“还请娘娘去求求陛下,好歹也让美人走的体面些。”
我抚着阵痛的太阳穴,朝了锦绣问道:“陛下可知道了?他是怎么说的?”
锦绣抿了抿唇,迟疑着不开口,我便知安景凉必然不会善待,只好叹气道:“罢了,去长秋殿吧。”
晃晃悠悠起身,锦绣忙上前来扶我,“娘娘……”
我抬眼看了看她,见她面上满是担忧,我知她心意,只勉强笑道:“你放心,本宫心里有数。”
遂又让碧鸢在殿中等着,只带着锦绣赶往长秋殿。
他似乎料想到我会来,到的时候室内只他一人,正襟危坐的审阅着堆叠的奏折,见我到来也不觉惊讶,只命了人替我沏了茶,待我坐下,方才开口道:“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见朕,可是也知道牢中的事了?”
我见他主动问起,忙起身朝前几步,尔后跪了下来,低头道:“还望陛下能将此事交给臣妾,好歹也让臣妾送她最后一程。”
一阵沉默,室内静的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我只感觉心跳的厉害,只怕从他嘴里听到否决的话。
良久过后,他终于开口了,却并不同意也并不否定,只浅浅问道:“那苏卿你,预备怎么做呢?”
我早已有了想法,便是不假思索,应道:“臣妾知道,杜涵月罪孽深重,自然不可入皇陵,可也不能就那样草草的丢入乱葬岗,陛下一向圣明,何以不对她稍宽容些呢?”
这倒不是我的假话,我一直觉得安景凉似乎对杜涵月太过份了些,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太后的关系,可如今太后一党的威胁已经扫除,就凭着杜涵月一人,又能兴什么风浪?可安景凉却处处针对她,直逼得她死了,他也一点都不伤心,果然至始至终,他对杜涵月,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朕容她活到现在还对她不宽容吗?”他轻呵了一声,复又道,“也罢,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朕成全你这份心。只有句话朕得告诉你,你所知道的并不是所有的真相,有些故事已被她一并带入黄土中,恐怕你今生今世也不得而知了。”
我微微抬眸,有些吃惊,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昨日杜涵月道了一大通的话,句句恳切,字字沉痛,难道除了这些还有没告诉我的?可我想来,也没有什么还有疑问的,哪里又多出来秘密?
不觉皱了皱眉,无视了他的话,只谢了恩退了下去。
有了他的口谕,我便拦下了要将杜涵月送出去的内侍,又花了些银子找了几个稳妥的人,叮嘱了将杜涵月的尸首好生送去城外,葬在她父亲的墓边上,也不敢多么大张旗鼓,只想着待得我哪日出了这劳什子皇宫,再好好祭奠她。
碧鸢一路跟到了宫门口,扶尸大哭,好不凄惨,只这宫内余了她,竟是无一人关心杜涵月的死活,更有甚者,沿路还幸灾乐祸的瞧着,俨然像是在看好戏。
我只目送着出了宫门便回来了,心里堵得慌,是夜竟病倒了。其间迷迷糊糊,只隐约记得太医来瞧过,锦绣又喂我喝了药,尔后一觉睡了过去,再无意识。
醒来之时天还未明,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像是风声又像是雨声。我轻咳了一声,方觉喉咙间有些刺痛,干涸难忍,正想开口唤人,抬眼却见锦绣在外间榻上和衣睡了过去,想来如今正是夜半时分,她必是累了一夜才刚睡过去,也不敢叨扰她。故此只自己掀了被子,勉强起了身,轻手轻脚的倒了一杯茶,吃了下去,方觉喉咙舒服了些。
遂又抬步往窗口边去,只见外头漆黑一片,只依稀瞧见月色映照下的枝桠在乱舞,心知又是一夜大风。突想起灵珠来,也不知她此时是生是死,落在何处?倘或被善心人救去倒也罢了,左不过找起来有些困难,只要还活着不管在何处,总是好的。
正想着,只听啪的一声响,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瞧,原是另一边的窗户大约是没关紧,被风吹开了。我正要去合上,外间睡着的锦绣却被吵醒,她见我站着,忙起身上了前,边关窗边道:“娘娘可醒了,怎么也不叫醒奴婢?”
转头见我身上单薄,遂又叹道:“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仔细才好又冻着了。”说罢,已上前来替我披上了外衫,又扶了我往床上躺去,“娘娘再歇歇吧,病了一日,也该养养神,别再想长想短的了。”
我躺了回去,只一时也睡不着,见她打着哈欠,便道:“你且去睡吧,累了一夜,难为你了。”
她道:“罢了,方才打了个盹,又被风一吹,这个时候倒也没那么困了。倘或娘娘一时睡不着,奴婢就在这替娘娘敲敲腿说说话吧。”
我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起果然也有些事情要问她的,便开口问道:“宫里的内侍宫人一般调度可要经陛下允准吗?”我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况且,宫人内侍的调度都是各司各局安排,眼下我想到要将碧鸢调至我身边来,又恐安景凉知道会起疑心,故此,才先问一问锦绣,她是老人了,宫里的事怕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锦绣答道:“一般调度是不必的,只要符合身份规矩就行。”她顿了顿,抬眼瞧了瞧我,“娘娘可是要将碧鸢调至鸳鸾殿来?”
我叹了口气,道:“是呢,如今杜美人已经死了,飞羽殿恐怕也要空置在那,那殿中的人势必都要重新安排出去。本宫想着,那些人到底是服侍过杜美人的,宫里头还有谁瞧得上,倘或本宫冷眼旁观,也不知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要怎么作践他们,别人也就罢了,只碧鸢好歹是个好姑娘,从前也是尽心服侍的,此番伤了心,若去了别处,估摸着只有一条死路……眼下,本宫身边也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方才想起她来,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我故意试探了下锦绣,那日碧鸢和她说的话当时未觉可疑,然连同安景凉的一席话再细细考量,我到底还是有了计较。我知她私底下同碧鸢也是有情分的,倘或真有其它事,她必然一清二楚,也必然会怕我知道,自然不会同意将碧鸢放在我身边,若她同意,那也解了我的疑惑,之后也好放心。
锦绣微低着头,轻笑道:“好是好,她初入宫时奴婢就和她认识了,细算下来也有了十来年光景,在奴婢看来,她果然是个细心又乖巧的孩子……只她如今伤心过度,也不知何时能放下,娘娘若果真要了她来,那奴婢少不得要去叮嘱几句,总不能叫别人看见,到底对娘娘不好。”
锦绣的话回答的一丝不苟,我挑不出半分错来,至于她要‘叮嘱’些什么,恐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但愿,是我想多了才好。
“既这么着,那等天明了,你就去把她带来吧。”
她自是点头应了,不在话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