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威风飒飒的楚世吟入了狱,还是在除夕之夜,整个皇宫因此沸腾了。
我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高兴也好震惊也罢,都同我无关。我要的却不仅仅如此,如今不过只是暂缓之计,但凡我可以,我必然要她立刻死,她活一日,我便一日难解心头之恨。
况且,她入狱之后,她的父亲楚尚书必然会在朝堂上求安景凉免除她的死罪,楚尚书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保不定安景凉会顾及他的脸面,当真放她出来,到那时,想要她再入狱,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娘娘在想什么?风大了,娘娘还是进屋吧,仔细冻了身子。”耳畔传来碧鸢的声音,我抬头望了望天际,自打除夕那夜后,天便一直阴沉沉的,早上方才下了一场雪,如今虽已停了,只光秃秃的枝头上依旧覆盖着皑皑白雪,偶有雀鸟飞过,惊起一片雪水。
楚世吟入狱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朝堂可谓闹翻了天,如我所料,楚言的一干同僚极力上书请求安景凉收回成命,理由自是看在楚世吟多年服侍安景凉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样也不该如此待她。况且又说刺客一事本与她无关,其间必然是有误会,几次三番言辞请求,安景凉虽还未松口,然这两日故意躲着不见我,必然是心中开始动摇。我虽不甘心,只是他不见我我也没有办法,纵是心急也无用。
“皇后娘娘,贤贵妃求见。”
听闻宫人禀报之言,我眼眉一抬,此时荣霜来见我,想必也是为了楚世吟的事,看来她在宫中也是坐不住了。
遣了宫人退下,入了暖阁。不过片刻,荣霜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到了我跟前。
见礼后,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宫人上了茶,我见她并不急着开口,想必是因旁人在的缘故,便令碧鸢带了人出去,直到一室归为宁静,我方才开口直接道:“你今日来必然是有话要说,如今只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她浅笑着将茶杯放下,看了我一眼,缓缓道:“我要说的正是娘娘心里想的,娘娘该很清楚才是啊,怎么又来问我呢?”
我白了她一眼,打断道:“行了,你便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有什么好计策,赶紧说,你不知我现在心里有多乱,可没有功夫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娘娘莫急。”荣霜方才收敛了笑意,“楚世吟如今在狱中,想要出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想要她死,却也不是简单的事。”
“那依你之见,难道这事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我皱眉问道,“她在陛下身边服侍的时间最长,难保陛下不会想起从前点滴,加之刺客一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实和楚世吟有关,再拖下去,陛下果然会放了她也未可知。”
这便是我担心的地方,当日安景凉下令将她打入天牢,不过只是一时气急,如今几日过去,他必然会察觉到此事太过巧合,而他连日来不见我,必然也同此事有关。
荣霜听闻此话,却是低眉沉默不语,我以为她想到了些什么,正欲再次开口,她却突然问道:“刺客一事,还不足以处死她,况且其中疑点重重……我却有几句话想要问你,总寻不着机会,今日你既提起,可否解我之疑惑?”
我微微一愣,“你要问我什么?”
“除夕之夜乃你布的局,什么刺客,什么假文书,都是你精心布置以此陷害楚世吟的,是不是?”
“你……”我一惊,虽知道她一向心细,可不曾想她会当面质问我,她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你不用急,我虽知道却什么都没同陛下说,也该已经表明我的立场了。今日我说出来,不过是让你知道,我同你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如今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做过的事也千万不要瞒我。”
我眯眼看着她,撇嘴一笑道:“你同楚世吟之间远无仇,近无怨,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帮我除去她?”
“谁说我同她无仇无怨?”荣霜突地面色一变,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直至窗前站定,方才接道,“你可知为何我不能生育?虽是陛下下的令,可动手的人却是她。当年陛下登基,我应太后的要求,到了陛下身边,她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我除去,只可惜,有太后在,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下手罢了。可明里暗里不知动过多少手脚,直至我登上贵妃之位,她方才不得不收手。再后来,陛下顾忌我的身份……才暗示她在我的饮食里加了红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竟不知事情是这样的,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更不曾想荣霜她会亲口将此事说出来,看来她隐忍多年心中早已对楚世吟恨之入骨,既是有这缘故,她要帮我也在情理之中。
她转
身道:“如何?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我点头,起身至她跟前,迎上她的目光,应道:“好,我便信你。”顿了顿,复又接到,“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也不瞒你。是,除夕那夜的事是我设的局,楚世吟对此根本毫不知情。可我也没有错冤枉她,她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别说你不知道。太后逼宫那日,她放火烧后院,想要害我,可惜白白害死了青烟,再加上……再加上杜涵月的死,她也脱不了干系,这每一笔账我都要好好的跟她算清楚,如今不过只是牢狱之灾,实在太过便宜她了。”
“你说的对,她的斑斑劣迹便是一日一夜也道不完。这后宫有她在的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宁。未防夜长梦多,咱们必须尽快动手才行。”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是也没有法子吗?难道……难道要我偷偷的跑去天牢,暗地里毒死她不成。”
荣霜一笑:“也未尝不可。”
“你……”
“我这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你能不能等?”
见她面上云淡风轻,我只好将那股子急迫之气压了下去,稳了稳心神,方才道:“说来听听。”
她朝我走近了些许,缓缓道:“她虽嚣张跋扈,可对陛下却果然从一而终,况且她父亲是陛下身边的忠臣,太后逼宫一事,她父亲立场明确,陛下是不会不顾尚书大人的脸面就此杀了她的。”
“那……”我有些不解,“那照你这么说,楚世吟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
荣霜朝我看了一眼,半晌后点头道,“倘或我猜的没错,明日……至多明日,她楚世吟便能从天牢出来了。”
我一甩大袖,转身厉声道:“不,我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出来的。”
“娘娘先坐下,待我把话说完。”荣霜重又坐了下来,波澜不惊的吃了口茶,眼见我坐下方才又道,“陛下倘或要放了她,依着我和你现在的身份,娘娘觉得,咱们能说动陛下吗?倒不如将计就计,之后再做打算。”
“将计就计?”我轻笑一声,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法子吗?恕我难以理解,你明知楚世吟一旦被放出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污蔑她受牢狱之灾,她会轻易饶过我吗?”
“那就更好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知荣霜不是那般简单之人,她说出这些必然有她的理由,我倒是想知道她的计策到底是怎样的?
她也不卖关子,娓娓道来:“楚世吟是个会因爱丧失理智之人,从前陛下宠爱我的时候她恨我,后来你来了,还登上她梦寐以求的后位的时候,她恨你,如今呢,你想想,在这宫里,除了你我以外,她最恨谁呢?”
我低眉细想片刻,猛然想起一人来,恍然一惊,抬头道:“宁清月!”
荣霜抚眉一笑,“那我所说的将计就计,娘娘也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我眯眼看了她半晌,开口道:“你想给楚世吟害宁清月的机会,可你又如何保证,此番出狱她不会收敛了脾性,学乖了呢?”
“这你不必担心,楚世吟生性冲动,又不擅考虑,倘或有人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她必上当,到时陛下又冷淡了她,难免她克制不住,做出些天理难饶之事。”
我低眉细想,荣霜说的对,只是,倘或宁清月当真因为楚世吟出了什么事,我又该如何同宁玄曦交代呢?毕竟宁清月现在还身怀龙子,倘或有何闪失,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怎么,娘娘难道是担心香夫人的安危吗?”
抬眼对上荣霜疑惑的神色,我抿了抿唇,考虑再三后终是下了决定,“好,就按你说的,我再等几日,只是下一次,我必然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你且放心,她能逃过这一次,必逃不过下一次,伤害龙嗣,谅她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荣霜的建议虽不是我的本意,可如今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依着我现在手上的权利,想要掰倒楚世吟,实在太过困难,那么,我也只好再给她设个局了,只是下一次,却不会再同这一次这般幸运,我必然要她下地狱不可。
“还有一事,不知你可注意到了没有?”收回思绪,荣霜转了话题,复又一问。
我不解道:“何事?”
她皱眉略沉思了半晌,方才道:“我听说今日一早,陛下又晕倒了,还是在朝堂上。”
“什么?”我有些惊讶,只因没人来告诉过我,况且安景凉是个练武之人,他的身子向来极好,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晕倒呢?
荣霜叹了口气,“我也是听我爹说起的。你可曾想过,自打入冬以来,陛下的身子好似一日差似一日,先前在你的鸳鸾殿晕
倒,现今又在朝堂上晕倒,那些大臣难免会将此事放大,这对漓月社稷的稳定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说我倒还未注意,听她此言,方才想起前不久的事,也不是是寒气入体还是其他缘故,断断续续咳嗽了有大半个月方才止住,这才刚好,如何又晕倒了,果然是有些奇怪。
“那太医说了什么没有?”我倒并不是关心他,只是天下方才平定,他若出事又该起动乱,百姓如何受得住。
荣霜摇头道:“许是他下令不得声张,太医那探不出半句话来。”她顿了顿,复又道,“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去问香夫人,她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我点了点头,轻唔了一声,也是,这几日里,除了宁清月还有谁能踏足长秋殿呢,只是便是我去问她,她也未必会告知我真话,罢罢,他既不想告诉我,我又何乐不为,何必操那心,就当不知道才好。
“好了,今日我来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就不扰你清净了,先回了。”她见我不再言语,便是起身请辞。
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便是拦了她,酝酿了一番,方才出口相问,“我还有事,你先坐下。”
她面上一愣,却也并未多问,只安静坐了下来,我抚了抚手中的杯盏,低眉轻声问道:“事到如今,你可否告诉我,当日你父亲,为何要倒戈相向,背叛太后?”
说到底,这还是我心上不解的一个谜,虽事已过去,便是知道了也无用,可我到底还是不死心,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或许只是想要心安,来日入了黄泉,也好同爹和娘交代吧。
她未曾想到我还纠结着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吃惊,只片刻后便恢复了神色,答道:“你又何必再问,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荣家问心无愧便是了。”
“好一句问心无愧,可我到底想不明白,荣家军跟随太后多年,怎会在大敌当前弃剑投降,这是一个武将会做出的举动吗?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缘故?今日你不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荣霜轻吐了一口气,朝我看了看,似有些无奈道:“看来你今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咯?”
我点了点头,只等着她给我解释。
她低眉沉思片刻,方才道:“告诉你也未尝不可。其实这……是太后的意思。”
“你说什么?太后的意思?”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太后要自己的人背叛自己,她若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吃错药了,这解释实在太牵强,难以让人理解。
荣霜道:“其实太后早就知道,陛下身后的千军万马,足以将她的人全部杀死。太后选择逼宫,不过是被逼上悬崖,没有退路,倘或她不出手,那天下必会因此生灵涂炭,整个皇宫必然要血流成河……”
“可笑!”我猛地打断她的话,“难道她逼宫了,就不会有人死了吗?这天下还不是血流成河,陛下下令杀死了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那些人,还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可至少保全了你和我,还有你的哥哥你的妹妹以及你口中所谓的背叛了太后的荣家军。”荣霜猩红双眼,大声回道。
我一怔,只随即反应了过来,“那又能怎样?留下我们,又能有什么用?”
荣霜别了眼,将眼眶中含着的泪水逼回,放低了声音,回道:“在太后心里,什么都比不得漓月江山,她可以为了江山社稷宁愿牺牲自己,所以她留下荣家军,唯一的要求就是守护住漓月江山,不会落入乱臣贼子之手。”
“江山?”我不免一笑,“人都没了,这些权利地位,又有何用?”
“你是个再洒脱不过的人,从小就看不惯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在你眼里都没有自由来的可贵,可你不能以此作为批判别人的准则。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太后有太后的责任,你也有你的责任,你如今贵为皇后,难道果然也什么都不顾吗?”
“我……”荣霜的话叫我无可反驳,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可她说得对,人活在世,谁有资格去批评谁呢?每个人都在努力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只是价值观人生观的不同罢了。
“你以为我爹活下来心里好受吗?如你所言,他是武将,要他缴枪投降,比杀了他更叫他难受,可太后之令他亦不得不从……”荣霜哽咽打断道,“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只要你也怀上龙子,那你的孩子将来必是储君,我爹定然会助你的。”
我的孩子?不,我是不可能再和安景凉有孩子了,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一直留在这宫中,但凡有机会,我必然是要走的,我还要去找安景尘,我还要去照顾灵珠,我又如何会愿意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只是这话,我却不能也绝对不会告诉荣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