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脑子里仍旧一片混沌不清,似是困得厉害,又似是睡过了量。尉迟采勉强动了动眼帘,瞳仁模模糊糊总是没法对焦,眼前如同隔着迷茫雾气。于是她索性闭上眼,放松原本紧绷的身子。
颊侧枕着柔软的缎子,身上裹了暖和的被褥,整个人像是条蜷曲的青虫赖在板床上。耳边有不甚清晰的马蹄声,鼻端也能嗅到新鲜的树叶气息。唔,这大约便是在马车里了……
咦,马车?!
尉迟采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喉间冲出一记惊叫,回落到耳中却像是蚊子在哼哼。
这是什么情况!眼看不准耳听不清连触觉也变得迟钝……莫非、莫非自己中了软骨散之类的东西?
“……昭仪?昭仪?”女人的轻嗓带着探询之意,一只手按上她的胳膊来,“您醒了?”
尉迟采只觉头皮一阵又一阵发麻。
这些人必是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才冒险把她从霜州府劫出来的吧?可是……她在骆城时几乎不曾离开方府,就算到了霜州城也极少在外人跟前抛头露面呀,这些歹人又是如何知晓她身份的呢?
“昭仪?”女人又是一声唤,见尉迟采半天没反应,遂纳闷道:“不对啊,我那把药的量就一点,照理来说早该醒了才是。”
靠!自己果然被下药了!尉迟采在心底无声地惨叫。
又听见车厢的门被推开,那女人探头出去冲着外头大声道:“青衣,你该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换了我的药吧!”
“谁没事做换你的药玩?”外头传来男人的笑声,“怎么,出了什么问题吗?”
女人一跺脚:“废话!昭仪还没醒过来呀!”
听到这里,尉迟采又纳闷了:他们还担心自己醒不过来?……普通劫匪不都该是往死里用药的嘛?
说话间马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砰!尉迟采的脑袋毫无悬念地磕在车壁上,而那个女人则是一屁股歪坐在尉迟采的背后,恰好压住了她的头发。
“嘶……”倒霉的小姑娘慢吞吞抬手抱住脑袋,“好痛……这位大侠麻烦您挪开尊臀好不,我头皮快被您扯掉了呀……”
“对不住对不住!昭仪您有没有撞着哪儿?”女人的手连忙朝尉迟采的脑门探去,尉迟采啪地拍开她的手,嘴里念叨:“不要乱、摸……越摸越疼……”
“是是,不摸,只要您醒过来就好。”
……这贼匪也够不靠谱了。尉迟采哼哼了一阵,终于耐不住开口了:
“你们……是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女人刚哈哈了两声就捂着嘴咳嗽起来,尉迟采勉强扭过脖子来,望见这女人一袭鹅黄锦衣跟着身子直发抖,也不知是笑的还是咳的。
“昭仪,您这个误会可就太离谱了。”门再度被拉开,一个穿着青色锦袍的男子钻进车厢来,俊秀的脸庞上满是苦笑,“您大概没见过我,不过,我想相爷应该曾经提到过我们的名字才对。”他扶着笑咳两不误的黄衣女子坐下来,体贴地拍抚女子的后背替她顺气。
尉迟采一寸一寸翻过身子来,手脚虽然麻木但好歹还算有些气力,她瞪大了眼使劲瞧着对面的青衣男子,“……相、相爷?你是说……”
“不错,我们的主子就是当朝宰辅,中书令楚逢君大人。”青衣微微一笑,又拍拍黄衣女子:“她叫花旦,我叫青衣,我们都是相爷手下的暗卫。”
楚逢君的……暗卫?
回想起武丑其人其名,尉迟采眨了眨眼,勉强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了:
“可是楚逢君为何要让你们绑架我啊?”
花旦与青衣面面相觑,半晌,两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尉迟采一头雾水地望着两人——这问题不是很严肃嘛?笑什么呀。
“昭仪……呃不,现在该叫您长千金来着。”青衣勉强止了笑,直起腰来换上一副严肃的脸孔面对尉迟采:“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我等奉相爷之命,护送您回帝都去。”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尉迟采半眯着杏眸想过片刻:“楚逢君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相爷曾命我拿着您的画像前往各州寻找您,这不就找着了嘛。”
“喔……”嘴上应着,小姑娘的双颊却似是火烧般红了起来,双眼虽还盯着青衣,可眼神早就不知跑去什么地方了。
楚逢君……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找她?她撇了撇嘴,问:“他找我作甚?”
花旦这会可忍不住了,抢道:“相爷自然是想明白了、通了窍了,所以才要让我们把您带回来呀。要知道,我们相爷可从来不曾为一个女子劳神到如此地步呢!”
尉迟采忽然觉着心中十二分委屈,遂冷下脸色,口中轻笑道:“呵,你敢保证他抓我回去,不是为了要杀我么?”
当初在霜州府衙的厨房里,他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楚逢君以为自己是谁?……让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尉迟采会是如此廉价的女人?
花旦与青衣皆是一副疑惑之色:“杀您?相爷宠您还来不及呢,怎会对您动杀念?”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尉迟采耸耸肩,“况且,他楚逢君凭什么宠我?从前我是赤帝的女人,如今……我也即将成为九王的女人,他有何资格擅自将我带离霜州城?”
闻言,花旦眼角并着嘴角一道抽搐起来。青衣一脸憋笑很辛苦的表情拍拍花旦的肩:“得了,误会就误会着,反正这麻烦也不是咱们惹下的。”他向尉迟采拱拱手,“长千金,青衣知道您现在很不愉快很不舒坦,可是我与花旦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有什么要骂的,您还是留着给相爷用吧。”说完,他又钻出车厢去,重新催动马匹。
花旦咳嗽一声,忍着笑从腰间取下一只水绿色缎子缝制的锦囊,自里头摸出一枚褐色的小药丸:“来长千金,这是‘长寐散’的解药,您若是觉着头晕眼花,还是吃上一粒比较稳妥。”
尉迟采闷闷哼了一声,也不接药,倒头栽回软垫上裹紧被褥,坚决不理人。
楚逢君,等老娘到了帝都再来跟你算总账!她满肚子怨念地想着,眼底却有水雾渐次晕开,鼻尖也泛起些酸楚的滋味来。
管你怎样。我……我才不要你宠。
*****
尉迟尚漳冷眼睨着面前这张空空如也的床榻,缓缓抄起双手。
从尉迟采二度失踪到今日,转眼便是两天过去了。枫陵王妃方才醒来不多时,正在侧厅里用膳。平日里优雅端庄的皇家命妇,如今被饿了整整两日,索性屏退了所有女侍仆役,独自在屋里狼吞虎咽。
那时黑衣人丢来大把不知名的粉末,她掀起被子成功挡住了那些粉末,却不小心吸入了早已弥漫整间客房的迷烟,这一睡便是两天。
若非次日客房中两位贵客迟迟不起身,叫女侍察觉到异样,否则尉迟采二度失踪之事恐怕要等到今天才会被发现。
他的视线从半开的窗扇无声移至脚尖前的地面,而后提着衣裾蹲下身子,指头在地板上轻轻一抹,便有一层淡黄色的细末黏在了指腹上。他用两指拈了拈,再凑近鼻子嗅了嗅,最后掏出随身的绢帕来擦净手指。
“章大人!”谢忠在客房门外立定,向尉迟尚漳抱拳道:“末将已问过昨日值守城门的几名城防司卫士,他们都说没有发现可疑的出入者。府衙这边的值夜人也问过了,他们都说不曾听到任何奇怪的响动。”
尉迟尚漳吐出口气来,扶着床边站起身:“他们既然敢冒着被本官生擒抓的危险夜闯府衙劫人,定是抱有从此地全身而退的自信。所以问值夜人,也没什么用处。”他负手转过身来,“你可以让人先查查地上散落的这些粉末子,我对江湖上用的那一套不大熟悉,不过,我相信总有人晓得这种药的来处。”
“我说刺史大人,你还不明白是谁劫走了那小丫头么?”说话的是枫陵王妃。她终于把这两日欠下的饭食吃了回来,这会子满身肉菜的味道,她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倒是先回案发现场来看看。“在霜州,还有什么人会如此猖狂?”
尉迟尚漳只是笑了笑,“我是有怀疑的人,然而如今尚无明确的证据,也就不敢妄下结论。”说着往门边走来,“怎么,吃饱了?”
枫陵王妃低哼了一声,“你还有心思管我吃饱没吃饱?我问你,那石屋子也凿开了,你把梁佑微藏哪儿去了?”
“你若是赶着回帝都去办你的要事,我倒是可以现在就把他交给你。”尉迟尚漳仍是微笑,一双细眸下闪动着嘲讽的暗光,“只要你能保证他不会被人在半道上劫走。”伸手指指那张空的床榻——就像我那倒霉催的侄女一样。
“好啊,我不急,那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他走?”枫陵王妃双手环抱胸前,一副“我看你要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尉迟尚漳甩来一记高深莫测的眼光,嘴角轻扬:“待到本官了结了霜州诸案,咱们可一同返回帝都。”
听他这么说,谢忠立马啊了一声:“章大人要走?”
“呵呵呵,那是迟早的事。”尉迟尚漳绕开王妃,在门槛前站定,“把那些粉末搜集好查出结果来,本官还有事吩咐给你。”
“是。”谢忠愁眉苦脸地作揖一礼。
尉迟尚漳笑着走人。
“老狐狸,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枫陵王妃刚骂了两句,忽觉喉间一甜,便立时抬手掩住嘴唇。
“王妃,末将先去处理章大人吩咐下的麻烦事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门前那俩小丫头吩咐一声便是。”谢忠将沾着淡黄粉末的薄纸叠成个小包,放进袖笼里,“末将告退。”
王妃捂着嘴点点头,待他走远,这才放下手来。
而后,眉梢一挑。
“哦呀,才两日不喝那玩意……这样下去,还真是了不得呢。”
说完,她状似悠然地勾起嘴角,掏出绢帕来擦去掌心的鲜红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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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让阿采同学别扭地答应嫁人了。哦呵呵呵……同行六个月,不知相爷是九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