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严嵩为家乡修桥补路建学堂来看是很重乡梓情谊的,虽说当官来钱容易,可二万多两银子岂是小数目,方才家宴时曾渔观察严世蕃与严世芳的交谈,堂兄弟二人关系很好,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庆正是要托付给严世芳来教育,那么严嵩或者严世蕃为何不肯帮严世芳一把,这严世蕃不是说对黄提学说句话就能让他曾渔必中生员吗,分明是一个以徇私舞弊为能事的人,为何对自己堂弟就这般正直不循私情了?
严世蕃白胖,严世芳高瘦,十五岁贵公子严绍庆清清瘦瘦倒象是严世芳的儿子,也许是在长辈面前,严绍庆神态拘谨没说什么话,曾渔无从揣摩其性格,但看这少年眉头似有些一丝阴郁气,祖父是当朝首辅、父亲是工部侍郎,这官三代当得不够爽利吗?
夜宴前,严世芳问了曾渔不少读书、作文方面的问题,又让曾渔当场默写一篇以前作的八股文,严世芳很满意,对严世蕃道:“曾九鲤作文、书法俱佳,做绍庆的伴读是屈才了。”
严世蕃笑吟吟问曾渔:“曾九鲤,可愿屈尊?”
曾渔心里大骂死胖子阴险,他若拒绝,死胖子倒不见得就会搞死他,但此后事事不顺是肯定的,躬身道:“能为小严公子伴读是晚生的荣幸。”
严世蕃对堂弟道:“曾九鲤可不只有作文、书法的本事,他还会医术,更离奇的是他祖处是兴国三寮,自幼学得相阴阳二宅——”
曾渔纠正道:“晚生不会相阴宅,相阳宅倒是略懂。”看死人坟地没意思,帮人营建别墅园林是他的爱好。
严世芳却对曾渔会这么多杂学不以为然,说道:“圣贤之道,博大精深,吾辈穷一生精力亦难究其玄奥真谛,哪里有闲心旁及其他。”
曾渔细察严世芳神态,看不透此人是真心话还是只为训斥后辈的虚伪场面话,不过曾渔有种感觉:严世芳与严世蕃完全是两类人。
严世蕃笑道:“医术还是有用,我之所以要曾九鲤为庆儿伴读,正是因为他懂点医术,庆儿多病,有个懂医术的伴读肯定更好。”
曾渔心里腹诽,敢情伴读还兼保健医生哪,死胖子好算计。
对于曾渔这个伴读,严绍庆没什么意见,事情就算这样定了,严世蕃让曾渔从袁州府试回来后再到这边商谈何日开始伴读,曾渔表示遵命。
五月二十八日一早,曾渔拜别严世芳要赶回分宜县城北郊寄畅园,四喜还有行李都还在寄畅园呢,黄提学要他在本月三十日前赶到袁州府治宜春,时间很紧了,好在路程已不远,只有六十多里,明日午前定能赶到——
严世蕃高卧未起,听说曾渔急着上路,传话说要把昨日那匹马送给曾渔骑去宜春,曾渔婉辞说牲口不好照顾,宜春已经不远,严世蕃又命家人捧出二十两银子相赠,这下子曾渔不敢再辞,收了。
辰时初,曾渔独自离了瑞竹堂上路,从那片参天的古樟林下走过时,一枚樟树果落在他头巾上,停顿一下再往下落时,曾渔敏捷地摊手接住,掌心的那枚圆圆小小的樟树果比绿豆大不了多少,呈青碧色,樟树果有解表退热的功效,算是一味药,金秋九月时,樟树果会变成黑紫色,飒飒秋风起,樟树果掉得满地都是,曾渔记得自己幼时常在家门不远的樟树下拣这种小黑果给父亲做药,如今父亲作古已多年,他也已长大成人,今日离家远行至此,却被严世蕃羁绊,前途未卜啊。
“只要谨慎敏锐,见机行事,不信我曾九鲤渡不过这个难关,我有母亲要孝养、有幼妹要抚育,岂能被严世蕃连累,先虚与委蛇,然后伺机离开便是。”
屈指一弹,那枚青色的樟树果射入树根草隙中,曾渔迈开大步,上路。
二十里路,曾渔用了一个时辰,到达西岗山麓寄畅园时,正看到小奚僮四喜在园门大树下张望,见到他来,喜笑颜开迎上前问:“少爷,这就赶路吗?”
曾渔点头道:“你赶紧把行李收拾好,我去和陆员外道个别,马上就走。”
四喜却道:“少爷,你的诗稿和画稿昨天傍晚陆小姐过来翻看拿去了,还没送回来。”
曾渔微一沉吟,说道:“只是那些稿子吗,那不打紧,我们只管上路。”
曾渔昨日随严世蕃来过寄畅园,门子认得曾渔,指点说陆老爷住在东边那个小院,这寄畅园有三进小院,房屋数十间,曾渔走到东院时,门子却又随后追上来,后面跟着两个抬轿的汉子,直至东院门口停下,轿中下来一个穿青布曳撒,腰系小皂绦的五十来岁老者,提着一个小药箱,却原来是严府家人连夜快马从宜春请来的姓薛的名医——
陆员外出来将薛名医相迎,见到曾渔问知伴读之事已定下,笑道:“曾公子福星高照啊,以后有小阁老提携你,胜过他人寒窗苦读二十年,来来来,曾公子一起来斟酌一下阿妙的病情,这次总要彻底治愈不留后患才好。”
那姓薛的名医脾气不小,以为严府还请了别的医生,登时竖起眉毛问曾渔:“你也是医生?”
同行相忌啊,曾渔忙道:“在下是去袁州赶考的读书人,不是医生。”
薛名医又横了曾渔一眼,这才提着药箱进院门。
曾渔心想赶路也不争这半个时辰,见识一下薛名医的医术、学习学习也好,便跟着陆员外也进到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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