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婶婶你好好说。”
何青梅端来一杯白开水,放到了邹丽娟的面前,看了一眼对方屁股底下深深凹陷的沙发坐垫。她觉得等会儿人走了之后,需要好好检查一下里面的弹簧有没有不好使了。
“青梅,你二叔让你丈夫送到局子里去了。”
何青梅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二叔,被以竹送到局子里去了?
她下意识地扯出个笑:“婶婶,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她这位二婶。贪财,刻薄,尖酸,无知,还有一样,喜欢夸大,经常性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俗称造谣,从她很小的时候有记忆开始,她便不喜欢这位二婶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看着亲热。实则,太假。
后来长大了,也就知道为什么了,无他,只是利益所驱罢了。因此,何青梅和邹丽娟,真的是很久很久不见了。
“哈。玩笑,你二叔已经被经济调查科的人带走两天了。”
何青梅对邹丽娟看不上,对何家二叔却不是没有感情的,否则的话,先前在被谣言困扰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找何大年帮忙。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的那个丈夫,慕以竹那个小子,他一直都对你二叔在董事会的地位不满,虎视眈眈,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搜罗来一些证据,诬陷你二叔贪污,盗用公款,做假账,还有窃取公司机密,你二叔是这样的人吗?”
“你忘了你二叔对你有多好了吗?啊,大丰集团有今天这个样子,你可不能忘了你二叔。”
邹丽娟越说越激动,又用帕子狠狠地拧了一下鼻子,何青梅却顾不得嫌弃了,她瞪目结舌,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婶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二叔被带走调查这件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等到以竹回来我会问他的,我会让以竹帮忙的,还有,不论如何,以竹不是那样的人!”
何大年的为人,以前便隐约知道,何青梅其实不是真的完全生活在真空中的小公主,说何大年做出那些以权谋私的事情她相信,可是,说是慕以竹刻意诬陷,将何大年亲手送到监狱,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哈,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光想着男人了,青梅,别怪二婶不提醒你,慕以竹不是个好人,他就是一匹白眼狼,他就是一条阴险的毒蛇,他现在把你二叔挪开,终于能够彻底掌握大丰集团了,大丰集团彻底改姓了,你也就没用了,到时候,小心你被他一脚踢开,你可别找你二叔二婶诉苦!”
眼看着何青梅对何大年的事情不说帮忙,还口口声声维护慕以竹,邹丽娟跳脚,直接暴露自己泼妇的一面,扬声开骂。
何青梅也冷了脸:“婶婶有这个功夫去警察局替叔叔辩解去,不要到我家里说我丈夫的不是。”
她起身,拉开门,送客的意思明显,邹丽娟脸色难看起来:“何青梅,你为了个男人罔顾亲情,你让你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怎么安心!”
——
陵园里成排的墓碑,慕以竹的手上抱着一捧白百合,站在一座比起周围墓碑都要修建的高大的合墓前,何爸何妈当年感情便出奇的好,死的时候,是一起死的,后来,夫妻两个,也葬在了一起,生同寝死同棺,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慕以竹沉默地望着眼前镶嵌在墓碑中的两张照片,犹然记得那个豪迈的男人,爽朗的女子,他们夫妻,是他遇见过夫妻感情最好的男女,是对最好的父母,也是一对,好人。
“何叔叔,何阿姨,我来看你们了。”
他想要笑,却始终笑不出来,蹲下,将手中的白百合放到了墓前,这是何妈最爱的花,自然也最得何爸的喜欢:“抱歉,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们,你们一定在责怪我吧。”
“我只是一直觉得没有脸来看你们”
慕以竹终于笑了,笑的却是比哭还要难看:“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们,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不过,今天,我终于给了那个男人应得的惩罚,我才觉得,自己能够鼓起勇气站在你们面前,说上这么几句忏悔的话。”
“说实话,他真的不是个好父亲,我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那个时候,整日里想着是何叔叔何阿姨让我们父子分开,其实我那个时候,还有些恨你们,所以才对青梅不好。”
“很幼稚是吗?慕以竹从前就是这么一个幼稚自私的小鬼,后来才知道,是我错了,有些人,不值得付出一丁点儿的感情,慕容是那样,他的儿子,也不配得到这么些真心。”
“其实何叔叔你一直以来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说我不适合青梅,她太真,而我,背负的太多。我们在一起的话,青梅永远只会围着我转,她太在意我,太容易受到伤害,姜果然是老的辣,何叔叔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那些会对青梅不利的因素,我已经一一解决了,后面,我会完成自己当年的承诺,放青梅一份心的自由,何叔叔你们以后不需要再担心青梅用情太深,被我背弃之后会如何了。”
慕以竹又是沉默了良久,陵园里的风夹杂着花香的味道,在鼻间舞动,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萧瑟与寂寥。
“谢谢你们那么多年始终待我那么好,谢谢你们,当年选择了我,让我有机会,陪伴在青梅身边”
这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
慕以竹手上拿着一个红色锦缎包裹着的小盒子,手抚在上面,眼睛幽幽深深,带着一股子晦涩的情绪。
老马从后视镜中看到英俊的男人眉眼间的暗沉,心中捏着一口气,方才载着慕以竹先是去的那个仓库,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慕以竹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后来又带着慕以竹去了陵园,也没有让他跟着,他便猜测是去看望老爷夫人,他心情会不好,也说的过去,只是,慕以竹的状态,看着真的是越来越诡异,老马便不由自主地担心了。
老马的视线,慕以竹感受到了,他抚摸着锦盒的手顿住,开口:“马叔。”
“少爷。”
老马应了一声,却是称呼的少爷。
“放心吧,我没事。”
以为慕以竹是要郑重其事地交代什么事情的老马哑然,然后心情却松快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他看着在何家大宅长大的少爷。
总归还是那个心肠软和的孩子。
“刺啦!”
一声急刹车:“出什么事情了?”
慕以竹手上的盒子差点丢掉,他冷声问。
下一刻,不需要老马回答,他已经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望着狠狠敲了两下车窗的男人,慕以竹摇下了车窗:“高世昌?”
“慕以竹,下来!”
高世昌这几日不知跑哪里去了,何青梅找不到他,慕以竹一开始还不知道,只是何青梅出事后,他倒是想起了让高世昌来看着何青梅,这一找,人居然找不着了,现在在这里出现,又是这么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慕以竹挑眉,望了一眼横着挡在自己的车子前面的跑车,在老马担心的目光下,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迎接着慕以竹刚刚探出的身子的,是一记重重的拳头,没有想到高世昌会这么冲动的慕以竹一时间没有来的及躲避,肩膀重重挨了一下。
“慕以竹,你个混蛋!”
高世昌将慕以竹抵在了车门上,红着眼睛咬着牙根骂道。
“少爷!”
老马急了,便要跟着出来。
“马叔,你在里面!”
知道高世昌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几日,又是这个态度,慕以竹心底有些隐隐的不好的预感:“我想,这里并不适合谈事情还有你兴师问罪。”
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说些什么,后面车子狂按着喇叭,高世昌望着慕以竹冷静的过分的样子,一只手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好,我们去适合的地方好好谈谈。”
让老马不用跟着,慕以竹从车座上拿起那个红色的锦盒,然后,揣到兜里,转身,面对高世昌冷笑的脸:“走吧。”
灯火通明的拳击馆中,只有两个人,没有一个观众,拳击台上,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只是须臾间,便已经交手无数回合,戴着红色拳套的男人势若猛虎,招招抢先,像是在发泄什么一般,让人只是看着,便已经感受到了他体内沸腾的情绪,而戴着黑色拳套的男人,则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任由对方的攻势狂风暴雨,他自见招拆招,偶一出手,便每每都是直捣黄龙,再一次躲过高世昌对着自己脸颊的一记重拳,对着胸腹的一记肘击,还有对着下盘的扫腿,慕以竹觑准时机,对准高世昌几招之间那短暂的门户大开的空隙,又是一招ko。
高世昌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明明是要打拳发泄的,可是,他胸口处那憋闷的感觉,却始终不曾褪去,他睁着有些肿胀的眼睛,那是慕以竹刚刚给他的一击,下手真狠,望着穹顶之上那灿烂到耀眼的灯光,直视着,只是一忽儿的功夫,眼睛里便好像是有泪水要掉下来一般酸涩难堪的厉害。
“慕以竹,你真厉害。”
高世昌的赞美,带着变样的调子,那里面,是毫不掩饰地嘲讽:“我真是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被青梅护在身后,连头都不敢露,被欺负了只会流泪的慕小花,也能成长到今天这么个厉害角色。”
慕以竹跌坐在围栏上,听着高世昌的‘赞美’,唇掀起,想要掀开一点笑意,却发现自己的脸那么僵硬:“你知道了什么?”
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慕以竹瞒着何青梅的事情太多,他对不起她的事情太多,突然间,想要笑,因为,连他自己都猜测不出来,高世昌是知道了哪桩哪件,会如此愤怒。
是的,高世昌会对慕以竹如此,只会是因为何青梅,只会是知道某一件他极力隐瞒何青梅的事情,慕以竹有时候都痛恨自己为什么看的这么清楚。
“哈,慕以竹,你问我知道了些什么?那你能够告诉我”
高世昌猛地翻转身子,踉跄着站起,蹲下,和慕以竹那双冷冷的眸子对视:“你知道,自己还能够活上多久吗?我亲自跑了一趟美国,找到了你的主治医师道尔博士,他还是周迟的导师,对吧?你当年大学读到一半,毅然决然要出国留学的时候我就奇怪,你怎么狠得下心丢下青梅一个人,丢下自己快要完成的学业,就那么出国,呵,弄了半天,你居然还瞒下来了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娶青梅,你为什么一直隐瞒,你这样的病,她有权利知道!”
慕以竹的面色苍白如雪,他的眼睛却黑黝黝地宛如最深沉的夜色:“你果然知道了。”
高世昌看着慕以竹的样子,扯唇:“我不想要知道,也不屑于知道你究竟是死是活,我只是担心青梅,我只是担心她如果知道了,要怎么”
“她不会知道的。”
慕以竹打断了高世昌的话,他抬眸,那幽暗深沉的眼神,让人心里发凉,慕以竹的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再次重复了一遍:“她不会知道的。”
高世昌满心的愤怒与悲意,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哗啦一声,熄灭:“你什么意思?”
慕以竹的态度太过不同寻常,高世昌以为面前的男人明明知道自己的命不知道哪一天就没有了,还是自私地瞒住了何青梅,娶了何青梅,是一种自私之极的表现,而现在,慕以竹的态度,分明与他所想象的不一般。
慕以竹歇息了半天,头已经不再那么炸裂般地疼了,他笑着,一只手搭到身后的绳子上,半个身子借助着胳膊的力气向上使力,然后,站了起来:“因为我会在自己病发之前,离开她。”
“高世昌,看在从小认识的份上,帮个忙,别告诉青梅好吗?”
“青梅有权利知道真相。”
高世昌的眼睛,明亮热烈宛若火焰,他其实和何青梅很像,都是认准了一个人,便一直对一个人无怨无悔地付出的那种类型,其实,慕以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手术失败了的话,何青梅能够和高世昌在一起,也许比起和自己这样心思太多的人在一起,要幸福的多。
“即使那个真相会让她在以后,经历更大的苦痛?”
明明是笑着,那双墨色的眼睛中,仿佛有泪水闪现:“你也说了,我不知道哪一天便死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年?比起让她经历死别,我宁愿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我。”
“你既然这样想的,当初为什么要娶青梅,你知道这一年青梅因为你的冷落有多么痛苦吗”
高世昌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他以前就一直觉得奇怪,慕以竹既然娶了何青梅,又不是不在意何青梅,为什么对何青梅冷淡,不和她上床,现在想来,只有这个原因能够解释,然后,更大的疑惑袭来,慕以竹究竟为什么非要娶了何青梅。
高世昌确实和何青梅一样不会掩饰情绪,只是一眼,慕以竹便看出来他此时的想法,没有等到高世昌主动问,他便坦诚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不能够当我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既然不知道自己手术之后是生是死,既然是有今天没有明天,你就当我自私地想要在自己还存在的日子里,和青梅朝夕相处,起码,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的面前,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慕以竹低垂了长长的睫毛,如此道,也许,一直不愿意接受手术的另外一个原因,真的便是如此吧,他想要尽全力地把握住自己也许仅有的生命,和她在一起。
那么多阻隔,那么多不得不娶何青梅的理由,归根结底,都只是因为,他舍不下她。庄妖记弟。
“慕以竹,你自私地让我想要再揍你一顿!”
高世昌握拳,慕以竹的坦诚,让他痛恨之极,却又真的有些理解了,若是他的话,也许,也会如此选择,呵,想什么呢,何青梅选择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他高世昌。
脸上青紫几块,却还是英俊帅气的男人,此时,身上隐隐地弥漫着一股子悲凉的味道。
高世昌最后还是答应了慕以竹的请求,他也必须答应,因为,高世昌想不到除了隐瞒之外的办法了,他爱何青梅,他了解何青梅,他不知道何青梅若是知道真相会如何选择,最重要的是,慕以竹之后的生死,真的不受控制,何青梅的选择,便也不受控制了。
无所谓对错,真相,他们的交集,只是因为何青梅,慕以竹和高世昌都知道,其实,自始至终,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便没有人放下过那个女人。
高世昌走了,慕以竹坐在空旷旷的拳击台上,这么大的拳击馆,只有穿堂的风刮过,除此之外,也只剩下那看似热烈,却最是冰冷的灯光了。
一时间,慕以竹感觉到了发自骨子里的冷,这样的冷,让他突然间,便想到了那一夜眼睁睁看着鲜血慢慢地流淌的感觉,他还记得那一夜两个人的争吵,记得何青梅将那一份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撕的粉碎,记得自己强装的冷漠,他必须要出国,因为,那是何叔叔希望的。
他记得她眼中的绝望与隐隐的恨意,记得她不顾一切开着车载着他向着前方加速的场景,记得那一夜车前乍然亮起的灯光,记得那一夜刺耳的刹车声,记得那一夜,他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中,记得她脸上的苍白,记得她眼中的惊恐。
高世昌离开前,问慕以竹,他脑部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淤血堵塞,道尔博士没有透露慕以竹的病例,高世昌用了不少人脉金钱时间,才约略搞清楚点状况,前因,却是一无所知的。
对于高世昌的疑问,慕以竹只是沉默地笑。
恍惚记起自己再次清醒过来面对何叔叔何阿姨时两个人脸上愧疚的表情,何青梅因为第一时间被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没有受到太多伤害,只是脑部还是受到撞击而导致脑震荡,并且因为脑部记忆区域有些许受损,而失去了许多记忆,他们出车祸的那一段记忆,便在其中。
慕以竹,他在加护病房中躺了整整一个月,而何青梅一直以为,他真的接受了国外大学的邀请函,已经出国留学。
这件事情,是他永久的秘密,不论是生,还是死。
——
慕以竹进门的时候,有些意外何青梅没有在门口迎接,不过他没有多想,自己换了拖鞋,脱了外套,解了领带,他的手放到裤兜里,拿出了那个红色锦盒。
“青梅。”
他在厨房里找到的何青梅,对方背对着他,手上搅拌的棒子,不知在搅拌什么,逆时针转动着手腕。
慕以竹有些讶异:“今天怎么想到进厨房了。”
“想做什么,叫林姨来就是了,你手上还有伤,不能够碰水。”
说着话,男人已经自女人的手中拿过了搅拌棒,接手了她的工作,也才看到何青梅在做什么:“呵,你这是要做巧克力吗?”
黑乎乎的可可粉还有旁边倒了一半的牛奶,倒是一眼便明了了:“我记得现在可不是情人节,你这么急着送我情人节礼物吗?”
慕以竹开着玩笑,并且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触,他也正好想着补送她一份情人节礼物,去年的情人节,因为刻意地忽略,没有礼物,何青梅可是冷落了他好几天。
“以竹,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巧克力吗?”
何青梅在慕以竹回来之后,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