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朝贺皇上再次添丁,老四大喜,发了赦令,并加派京中祛暑冰块和绿豆,酸梅等物,这个夏天,京城格外的热闹。
满月酒赶上了中元节祭祀,忙活了一天的老四一回来,就喜滋滋的抱着这小娃娃满屋子里溜达。
“老四”静雅叫了一声“我想见见十四。”
老四一下子愣住了“不许。”
“就见一次,不久就是中秋月明之夜了,我就见他一次,吃一顿饭,也好了了我的心愿!”静雅央求着。
老四还是摇头“不许。”
“一个快死的人的心愿,你也如此狠心吗?”
老四犹豫了,太医已经禀报了,静雅脉象紊乱虚弱,怕是捱不过多长时间了。
看了看怀里的孩儿,有一双晶晶亮的眼睛,清澈透地,乌漆漆的,好似两个星星一般,心里一软,算了,都是过眼烟尘了。
“准一顿饭。”
静雅谢了恩,开始心里筹谋这顿饭要吃些什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八月初十,老四命人带十四从景山寿皇殿到圆明园中来,赐宴在镂云开月阁。
“上次一别,已经是四五年没见了!”静雅手执酒壶,为十四斟上一杯。
如今的十四,已经磨光了原来的锐气和意气风发,留下的是静水深流的沉稳和深不可测的心底。
“是啊,无情岁月催人老!”十四先饮了一杯,盯着静雅看了看“你却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嫌老。”
“还是老了”静雅给自己斟了一杯“再厚的粉也遮不住脸上的斑斑点点和皱纹了。”
“还是一样的油嘴滑舌!”十四笑了一笑。
看见他久违的笑容,静雅也顿时开心起来“数年不见你笑过了,如今得见一遭,就是死也值得。”
“休要胡说!”十四的手指开始颤抖。
“我哪里胡说了,不是这样,老四肯放你来见我吗?”静雅冲他调皮的吐吐舌头。
“你终究还是要走”老四一声长长的叹息“弹指间已经三十余载,在景山寿皇殿的这些年,我是日想夜想,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续前缘,如此看来,竟然是再也不能了。”十四伤感的说。
“这辈子不行了,还有下辈子,也许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老四又饮了一杯。
“我许久没有同人说过话了,寂寞如斯,如今一喝酒,反倒是话多了。风铃”老四唤了一声。
静雅一怔,随即答应了一声。
“还是风铃好,我在寿皇殿的房间里四处都是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铃,也只有风铃每天都在唱着歌的陪伴我。静雅原来的心里装着十三哥,后来又装了四哥,始终没有十四的位子。只有风铃,全心全意的装着十四!”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下去。
“不要再喝了”静雅出手阻拦“醉了会更加难受。”
十四赫赫笑了几声“原来你知道了醉了更加难受,这些年过的可好?”
“你们不好,我如何好,只要你们都好了,我才能好!”静雅顿了顿“年少不知愁滋味,哭着哭着就笑了。如今知道了愁滋味,笑着笑着就哭了。”
十四一阵心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静雅走了过去,一如以往那样,斜坐在十四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
胸膛宽厚温暖,一如往昔,静雅得以凑近了观看十四,他也老了,额头上生出了皱纹,眼角也伸出了细细的鱼尾纹,甚至胡子茬里也有了一两根白色的。
心底里深深的叹了一声,继续靠在十四的怀里。听那浑厚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一下下苍劲有力。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便上层楼。如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十四念叨。
“何必如何沧桑感怀,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静雅好言劝慰。
“好日子”十四苦笑了一声“我所有的好日子,已经在西北朔漠五年的光阴过完了,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梦中驼铃声阵阵响起,带你的灵魂回去啊!”静雅强颜欢笑。
两人相拥沉思,静雅说:“我给他起了名字了,叫做弘瞻!”十四唔了一声。
“我去了后,你多照料这个孩子,等他长大后,给他娶个乖乖的媳妇儿,千万不要那种调皮捣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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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依旧是唔了一声。
静雅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解开系着的袋子,里面全是百花丹,混着一缕头发“这是我的头发,新绞的,你收着吧,把你的也给我一缕,我好带着上路。”
说完从十四的辫子上拔了几根,手指头上挽成一个环,掖在了自己的怀里。
“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忧愁,不要伤心,要永远开心快乐!”静雅仍在絮絮叨叨的说。
十四猛然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捧起她的脸吻了过去。
地久天长,情意绵绵,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于此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来人禀报说:“十四爷,静雅格格,时候差不多了。”
老四看了看静雅“如今养了这么多天,身子可是调理好了?”
静雅心有灵犀一点通,莞尔一笑“那是当然。”
两人手挽手出了镂云开月的门,外面立着成群的太监和宫女。低头顺眉的,恭候着准备服侍。
十四与静雅相顾看了一眼,突然拔腿狂奔而去,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跑出去好远,于是开始了一场混战,捧着食盒,手炉,垫子,矮凳的一众人等在后面狂追不舍。
十四与静雅一边奔跑一边大笑着,迎着扑面而来的风,东躲西藏,把整支队伍冲的七零八散。好几个人撞在了一起,弄了个人仰马翻,一片嘈杂。
两人手拉手,跑累了,额头上汗气腾腾的,相视又是一阵大笑,开心的很,直到笑弯了腰,揉着肚子。
登高阁上的老四看着这一切,脚下不远处的地方,两人不顾形象的大笑失声,宫女太监一团乱糟糟的情形,捏紧了拳头,捶了捶栏杆。
最终两人还是被众人围住了,包括押送十四来的侍卫。
众人仍然是恭恭敬敬的,侍卫头领抱拳道,“十四爷请回。”
十四不再胡闹,正经了起来,看了看静雅“我走了。”
静雅上前去,踮起脚尖在他的嘴上轻轻一啄“好的,来生再见。”
十四一愣,抱住静雅狠狠亲了一口,放开后,也云淡风轻了,说道,“来生再见,珍重。”
转身而去,走的无比坚决,连回头一次都没有。任凭风把眼泪吹干在脸上,空留两道泪痕。
见过了十四,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静雅心里轻松了点,剩下的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也要抓紧时间来办理了。
有了弘瞻的这年中秋,过的格外的团圆喜庆,一早,老四就吩咐人预备起来,赏了各府不少银钱和酒食,还吩咐说中秋宫宴上要早早的前来。
大家团聚一堂,举杯共饮,月色也格外的好。
酒过三巡之后,老十七允礼看着怀抱婴孩,喜笑颜开的静雅,突然有了几分伤感“静雅姐姐四十五六岁还能老蚌含珠,生的如此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儿,可怜我老十七到了如今,却还是没有子嗣。”
静雅听闻,急忙劝道,“你也不要着急,如今还年轻着,回去多多的用功,也争取早日抱上几个。”
老十七长叹一声,盯着弘瞻不放“要是以后小弟身后无嗣,可不可以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十七?”
“这都是什么话”老四嗔怪道,“等下赏你一大杯珍宝酒,回去好好的绵延子嗣,果真是如你所说的,再过继不迟。”
允礼高兴起来,赶紧的跪下谢恩,凑上前来看望弘瞻。静雅把弘瞻给他抱着,这小子一见老十七,就分外的高兴,在他怀里又是伸胳膊又是蹬腿的,还咧着没牙的嘴笑个不停。
允礼惊喜道,“这孩子跟我颇为有缘”说完在那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抱着不肯撒手。
十七的福晋也上前来,帮弘瞻擦拭着流出来的口水,也十分开心。
过了中秋佳节,静雅吩咐在永寿宫中摆上一桌酒席,宴请熹贵妃和弘历母子两人来赴宴。
三人坐定后,桌上的自然是满目精致佳肴,静雅一摆手,众人服侍的皆退下了,静雅站起来,手执银壶,亲自为熹贵妃斟酒。
熹贵妃急忙站起身来“姐姐使不得,使不得”静雅按住了她的手“使得,果然使得,你就让着静雅这一遭吧。”
言毕又给弘历斟了一杯酒,弘历眼也不敢抬,起身半躬着身子接了。
静雅这才抿嘴一笑,开心了好些“以后,还得仗着姐姐和弘历二人照顾着静雅的心愿。”
“姐姐说的那里话!”熹贵妃有点伤感。
“静雅恐怕不久与人世,但是还有许多话要同姐姐说,有些放不下的身后事还要托着姐姐来办一办。”
熹贵妃的眼圈红了,眼泪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弘历没有反应,既不悲痛也不激动,好似一截木头一般。
“以后可是你们母子的好时候了,将来弘历做了皇帝,可是要好好的疼爱疼爱弘瞻这个幼弟呀!”静雅笑着说。
弘历立起身“多谢额娘成全,若非额娘多番维护弘历,只怕也难有今天,更遑论他日。”
“你记得就好,你是个好孩子”静雅点点头“只是别苦了你十四叔,还有你八叔九叔,等你将来一定要为他们平反。你皇阿玛做事太绝,以致于受了不少苦楚,以后这些叔叔伯父们,还有他们的子嗣,你都顾念着些,也是全了我的心愿了。”
静雅举杯向着弘历“额娘也敬你一杯,希望你能宽容处理。”
弘历赶紧陪饮一杯。
静雅又向着熹贵妃道,“妹妹,静雅这一去,想着魂魄到那玉镜之中,得了机缘好回到来的地方去。只怕老四是不答应,还请你苦苦的哀求了老四把这玉镜放入到宫中冷泉井中,然后填平了此井,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至于这具皮囊,就火化了吧,撒在风中,无牵无挂,无拘无束,静雅再也不希望过不自由的日子了。”
熹贵妃哭着点点头,静雅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出来“这个是静雅的头发,留给妹妹做个念想吧,千万不要忘记了静雅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