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页纸你可以撕去了。”处置完外面的事后,王镇圭便掀开帘子,走进里屋,与桌前那掌薄的说道。
那人惶恐领命,一把撕开名册上那填有四位参事姓名的旧纸,替以新的一张。
“该写什么,你自己清楚。”王镇圭将笔在砚台里旋了旋,递至其手。
他怎能不明白,拿着笔,在纸上飞速地写去,片刻已将镇圭的心腹都安排上了参事的宝座。
王镇圭这才眯起眼睛微笑,握紧了他的手:“您辛苦了。日后即将银子拱手送上,分文不差。”
“朱先生,宋先生!府台差的司院大人来啦!”几个书童沿路大叫着,兴冲冲地跑上堂来。
朱澈与宋章对视一眼,皆极欢喜,便吩咐:“命书院大小士人、诸工诸职,都去外院跪拜迎接!”
日值正午,王镇圭刚去家里取银子,听说司院已至,慌先抛开当前的事儿,急急去迎迓长官。
他与朱澈等人跪拜已了,便在厅上设宴款待一回,司院吃了许多菜,独怕喝酒误事,拒不多饮,众人故而作罢。
撤下一桌宴席,朱澈便请司院进外书房商议,身后跟着镇圭等人,搬来椅子,各自落座。
朱澈端详此人虎背熊腰,面藏雷霆,度其绝非文官,忍不住问道:“长官目今身兼何职?”
司院拱手答道:“某任守备之职,业已多年。”
“守备?”朱澈的脸色有些异样,他不知官府派来一个武官想来做什么。
“守备乃地方重任,忽然调在此处,倘若顾此失彼,恐为不美也。”朱澈拈着胡须,皱起眉头说。
司院笑道:“先生误会了。只是因江淮近来平安,我等亦无事可做,故而特求此职,也正为后来者一试深浅。”
朱澈哈哈大笑:“我这书院又不是什么险恶的地方,哪来的深浅?一群知书达理之人,足可了却大人心事。”
二人谈了一阵,朱澈方才起身,吩咐人择一间阔敞的屋子,打扫干净,好伺候司院入住。
他趁机走出屋来,暗地与王镇圭道:“我区区一小座书院,怎值得守备亲来监管?况且是个武官,这其中或许有猫腻啊。”
镇圭从容回答:“这说明官府十分看重先生,甚至不惜派这么一个大官过来,以示尊崇;至于武官,大概是为了震慑诸位同僚,使不违乱纲纪。此也是在下揣测之语,府台胸中之洪量,实不可知。”
朱澈却还有疑虑:“贤弟的话虽然合理,但朱某仍觉担心。”
王镇圭又劝:“既然朱先生决心与官府交结,就不必去怀疑他们的所做所为,要是互不信任的话,咱们就一事无成了。府台大人对您那可是鼎力支持,这点您难道看不清吗?”
朱澈这才打消了心底的些许怀疑,独自回屋歇息去了。
摆脱了眼前这一大堆事情后,王镇圭赶忙揣紧银子,前往册薄房。谁知正巧在路上碰见那掌薄的,为防被外人瞧见,二人便一同到房里,镇圭解下褡裢,给了他一包银子,且吩咐道:“这是本官从家里拿来的,你掂一掂,一共五两。这钱虽不少,但先别急着花,等三天过后,书院会出一桩大事,那时候任您花天酒地,快活逍遥。”
掌薄的立即收了银子,千谢万谢地道:“王大人待我如此恩重,忍个一时半会儿不算什么。等您到时候升官发了财,在下定要以厚礼相酬。”
镇圭便放心告辞,留下掌薄的一人紧紧盯着银子。
这掌薄的虽为一介文人,但平素皆以卖字为生,进了书院后,才领得册簿房的一点薄俸,止弄得个养家糊口,偶尔吃点鸡鸭鱼肉。这两日方才抓着个贪墨的机会,从王盐课身上刮下来五两白银。他几乎都要枕着这银子睡了,每日苦思该怎么花费,以致睡不下觉,心中如同被人搔着痒,浑身没一个痛快的地儿。
他实在忍不住了,重新掂了掂那包银子,转而想道:‘王镇圭所说的大事,无非就是书院被毁罢了。如今他掌了大权,几个参事都换成自己的心腹了,还有守备大人镇场子,谁敢说个不字?我若是现在花掉这银子,对大局也不妨碍吧?’
想罢,他兴冲冲地带了银子,便出去肆意玩乐。
他刚从酒楼里喝了好一顿酒,脸上烧红,晃晃荡荡地下了楼,在街上却正和副院长宋章撞见。
“你从哪喝这么多?书院里的正经事你还管不管了?”宋章见他要一股扑上来的架势,倒退几步,厉声问道。
“没、没喝多少,”他醉醺醺地答道,嘴里喷出阵阵难闻的酒味,“只是在那儿酒楼上,大吃了一顿,花了五两银子!”
“你什么时候攒下的银子?”宋章陡然一惊,眼珠子警觉地动了两动。
“什么攒下的!”掌薄的一甩胳膊,“宋院长,这是王大人好心赏我的,叫我喝,往死里喝!”
宋章捏着鼻子,带着恐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啊?王镇圭……”
朱澈慢慢地站起来,身子有些不稳了。
“我之前就怀疑他不行正道,另有邪谋,”宋章在旁说道,“如今看来,似乎对了五六分。”
“那之前四位参事相劝,我还不以为然,”朱澈紧张地拽着衣襟,“速速叫他们来,问清到底怎么回事!”
“是!”宋章转身出门,叫书童:“请韩参事叫着刘、赵、马三人过来!”
月已升空,然而云层却越来越厚,皎洁的光芒似乎打不到朱澈的脸上。他对着明灭的灯火,焦虑万分。
“他们怎么还没到……”他又把蜡烛挑亮了,听到宋章拖着沉重的脚步,“宋副院长?”
宋章的眼神空虚,四肢像是在空中飘浮,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向下流淌,面色则是一反常态的惨白,如同刷了一层白漆。
他似乎很吃力的走至朱澈面前,以微弱的语气说道:“朱院长……朱院长……韩参事等四人全被罢黜,且除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