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上校不解的眼神,杨锐又道:“那里只有三千多日军,我们有一个师的兵力,四个打一个很快就会结束战斗的。”
你说的轻松,这不是打退,这可是围歼啊。按照上校的理解,日军的战斗力是很强的,很多时候甚至比俄军——当然不是主力部队的俄军还要强上不少,现在这种以大地为屏障的战争模式下,要歼灭任何一支团以上的部队都是极为艰难的,而且独立军的火炮也是不够,没有足够数量的火炮,他们甚至连日本人的阵地都冲不上去。
“我还是先把情况汇报给司令部吧。”上校坚持道。
杨锐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想等俄军司令部下令的时候,估计这股日军都已经吃的很干净了,现在他们已经开打了吧。
最后的围歼阵地,雷以镇站在离阵地一千米外的小山顶上,在望远镜里看着远处的日军阵地。日本人还是没有办法挖出战壕,只是他们死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们用尸体垒了几道战壕,然后所有人都躲着这种死尸战壕的后方。
雷以镇问向前面来汇报的通信兵,“日军还要几个据点,前面这个有多少人?”
被派过来的通信兵似乎少有见到大官,又或者是己方如此的大胜让他精神激动,结结巴巴的说道:“长…官…官,就、就这一个地方了,六七百总有吧,他们的大、大官在里头呢。”
“大官?”雷以镇有些奇怪。
通信兵猛的点头,这次没有结巴了,“是,大官。好大的官。”
贝寿同笑道,“应该是日军的旅团长了。看那个旗子……”
雷以镇把望远镜移向那杆破烂的军旗,只见旅团旗下方只有几个日军的军官,其实一个年老蓄着八字胡的应该就是旅团长了,他不由遗憾的道,“看来要活捉他是很难的了。”
贝寿同道,“是很难。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最后突破他们阵地的时候他会自裁的,你也许能拿到指挥刀。”
雷以镇却对指挥刀没有兴趣,他道:“几点发起进攻?谁的部队?”
贝寿同看了下怀表,道:“进攻提前到一点半钟,现在还有半小时。下面是黄大钧的营。”黄大钧之前还是矿工连的连长,但是第二旅组建的时候,矿工部队都调了过来,由连扩编为营,他也从连长一下子升到了营长。
“哦。那帮子矿工啊。”雷以镇知道矿工部队以前的事情,在部队没有发土地之前。全是一个个死了爹一样。后来发了地倒是很积极主动。这次战斗中,他们是最快突破阵地最快撕碎日军内部防御的部队了。“老部队了,有看头。应该把那些师弟们都集中起来,看看老大哥怎么打仗。”
贝寿同笑道。“别开玩笑了。再有半小时就总攻了。哪里找人去,再说那帮后生干的并不比我们差。”
“那就让黄大钧停一下,”雷以镇决断道,“我们之前已经提前半个多小时完成了任务,现在推后也没事,而且日军的援兵骑兵那边已经拦住了。副官,传令让各部的连长、排长都过来观战。”为了锻炼手下的学生,杨锐已经授予雷以镇这次战斗的全权。
雷以镇的突发奇想让贝寿同很是惊讶,但是想到情况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点头补充道:“跟他们说明白,一个小时好戏开场,除了最外侧的彭清鹏的营外,其他的部队都通知一下,离的近的排长也可以过来。”
两个指挥官的突发奇想使得围歼战硬生生的往后挪了半个小时。第八旅团的冈见正美要是知道雷以镇这样把自己当猴耍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五十多分钟之后,小山顶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独立军军官,一百多名排长,几十名连长,另外第五团的张宗昌也被吴宝地忽悠过来了。人一到齐,黄大钧这边好戏即将开场。
山岗对面的冈见正美也感觉到了进攻前的肃杀,他站在一个弹药箱上,面对身边又累又饿的士兵开始训话:“诸君,包围我们的是一群清国佬。知道嘛,是清国佬!十年前,清国已经被我们打败,他们最勇敢的将军聂士成在我面前落荒而逃,从那时候起,大日本就已经站在清国的身上崛起。今天,难道我们会败在清国佬手里吗?难道大日本的国运,会被只会抽鸦片、只会梳辫子的清国佬扭转吗?不会!他们做不到,不可能做到!今天我们被围在这里,但是这是偷袭,无耻的偷袭,是卑鄙的清国佬才能做出的事情。诸君,今天我们要用武士道的精神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日本为什么是大日本。诸君,今天,为了大日本,战死吧!光荣的战死吧!”
冈见正美的话语把日军最后的一点力量都激发了出来,一些激动的士兵冲到战线外,大吼道:“卑鄙的清国佬!无耻的清国佬!……来战吧!来战吧!”
军纪约束下的黄大钧营的士兵并没有开枪,而小山上的军官看着对面的日本兵像疯了一般的狂吼,虽然寒风间断的把山那边的声音传过来,但是大家都听不懂日语。雷以镇问向左右,“刚才那日本说什么?”
左右都是不知道,只有站在山坡下面的一个第五期曾经留学日本的连长说道,“长官,他说我们……卑鄙,是偷袭,他们在向我们挑战!”
贝寿同闻言笑道:“卑鄙吗,他们自己那次作战不是偷袭开始的。老雷说胜利者才有文明!”
雷以镇却是喃喃自语道:“卑鄙?”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大声问向附近所有的独立军军官,“你们说,我们卑鄙吗?”
众人听后都沉思不语,德国人的教育虽然使得他们掌握了最先进的军事技能,但是中世纪那种骑士精神也由此渗入了他们的灵魂。沉默一会,张宗昌却是说话了,“俺说实话,一万二千多人打三千人多是不够爷们,可谁叫俺们不如他们呢,甲午那会我们可是几万人被他们撵着跑……这打仗哪有什么公平讲究。不就是人多的打人少的吗。”
张宗昌的话使得大家心头都是一颤。特别是其中那句“不如他们!”更使得大家神色凝重。
雷以镇半响不语,忽然说道:“把咱们的军旗升起来!”
翁圈岭的报号是座山雕,于是火红的旗子上便有了一只威武的海东青——这是缝旗子的师傅所能想象到的最切合的东西了。
火红的雕旗之下,雷以镇开始说话,这一段话在后世流传久远,他是这样说的:“日本人敢拼命,我们就不敢拼命?!日本人敢战死,我们就不敢战死?!我们怕日本人什么?!我们不如日本人什么?!先生说,我们要成为一只鹰!先生还说,在汉武帝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只鹰!可数千年下来。大家都忘记自己是鹰。都以为自己就是一只土里刨食的鸡,有好处就上,有危险就跑!这还是我们吗?以前的骄傲去哪里了?今天,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就光明正大的和日本人打一场,把他们彻底的打服,让大家看看,到底谁不如谁!”说罢他大吼起来,“通信兵,派人给日本人送水和干粮,告诉他们,十五分钟之后决战。我们就打白刃战。同样的人,看谁胜谁败!”
在场所有人都被雷以镇的命令震惊了,但是奇怪的是却没有人任何出言阻止他,不是因为他是这次战斗的最高指挥官,而是在大家心里都希望来这样的一次单纯的毫无算计的决斗。他们都想到:就这么痛痛快快的淋漓畅快的打一场,看谁不如谁。
尽管很多都是不解,但是雷以镇的命令还是坚决的执行了下去,日本人对送干粮和水的清国人也没有什么说法,只是他们的旅团长冈见正美向着传话的尉官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带我向指挥官阁下致意,感谢他让我光荣的战死!”
十五分钟后,自愿参战的七百名士兵,端着刺刀,跟在雷以镇的后面,排着长长的横队向日军阵地走去,而面对的七百名日本兵也全部越出了尸体砌成的战壕,排成长长的一列在战壕前面等待着清国.军队的到来。停了半天的风雪这时忽然又猛烈起来,五十米外完全看不见人影,而双方的距离就在雷以镇的前行中一点点缩短,终于,两军只有三十米的时候,双方士兵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呐喊,然后猛的奔跑起来,端着刺刀往对方冲去,一千四百人的对撞激飞了不断落下的飘雪,刺开的伤口泼洒出的鲜血又将大地染红。满天飞雪中,这战场似乎已经不是1905年,而是在一瞬间回到了蛮荒的远古,两个部族的勇士怒吼着,为了族群生存和繁衍而鏖战厮杀。
雪终究会下完的,战斗最终还是要结束,雪停的时候,最后一名日本兵倒下。雷以镇撑着刺刀,看着遍地倒下的尸体,有自己人的,也有日本人的,更有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此时救护队已经入场开始对己方伤员进行抢救,一个先前被冈见正美留在帐篷里的尉官双手托着一把指挥刀走了过来,他伏着身子,用生硬的汉语的说道:“这是冈见将军祖传的太刀,他说将军是一名武士,让我把它献给将军。”
雷以镇伸手把这把镶金的指挥刀接了过来,手握在刀柄上,摩挲着缠在刀柄上的棉布,然后抽出一截耀眼的刀刃又合了回去。他把太刀交给了身边的副官,然后问道,“冈见正美人呢?”
尉官道,“冈见阁下已经自裁了。”
雷以镇想到了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点点头道,“你把他的遗体收拾好吧,一会你把他送回去吧。”
“纳尼?”尉官之前很不情愿的在少将的安排下做了俘虏,现在听说雷以镇要让他送少将的尸体回去很是惊讶。
“是的。你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吧。”雷以镇轻轻的道。他现在完全没有之前那样的豪情,也没有战胜的喜悦,战争是无数生命的终结,他现在要去看因为他的冲动而牺牲的战士,他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26日下午三点的时候,姜家窝棚附近的伏击战终于完结了,日军第八旅团被围的三千八百五十人被全歼,独立军阵亡七百四十三人,受伤一千一百八十五人,其中能痊愈归队的大概有五百四十余人。剩余的基本要进行截肢,而第二师所属五团的伤亡在六百人左右。同时,在阵亡的七百四十三人中,有两百二十一人是在最后的白刃战中阵亡的,另外此战还有近三百名左右的伤员。
雷以镇因为自己错误的命令在战后来到了司令部,雷奥以违反战场守则为由把雷以镇从师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只不过后面在杨锐默许下,雷以镇还是挂着代师长的名头管着第一师。
许多年以后,陈锡民的孙女以记者的身份采访雷以镇,“元帅。听说当时您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派人给了围困中的日军送了水和干粮。然后再和他们约定,来一场勇士般的决斗。请问您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很日本人说,当时日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有了水和干粮。但还是不能和包围他们的独立军相抗衡的。”
上了年纪的雷以镇听完她的问话,过了好久才把这一段记忆从脑海中回响掐里,他道:“当时四团三营情况也很不好,因为伏击计划中途有变,后勤不周到,他们也在风雪里熬了一晚上,第二天一点一点往包围圈里面打,到了那里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当时他们的情况和日军一样。只不过日军被围士气低,他们士气高而已……我当时还很年轻,心高气傲,见日本人邀战,一激动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当时我就想,日本人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要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告诉大家我们比他们强……呵呵,现在的人可能想象不到当时大家对日本人、俄国人、英国人的那种害怕。不害怕就好,不害怕就好,就应该这样……”
26日夜,随着冈见正美的副官田光能正中尉出现在第八师团司令部的时候,一屋子的军官都惊呆了,由比光卫中佐当众拽着他的领口,怒吼道:“清国人?你说是清国人?!你说是清国人?!你在撒谎,一定是在撒谎。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田光能正看着参谋长一脸的不相信,再次辩解道:“确实是清国人,他们完全是正规军,最后他们的指挥官和冈见少将约定来一场武士的决斗,然后我们……失败了。”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这些清国人是正规训练过的军人,他们没有辫子,他们一定是清国新练的北洋新军。阁下,清国违反了承诺,他们在帮助露西亚人。”
由比光卫中佐一脚把田光能正踢到在地,他还是怒吼,“清国人敢和我们的士兵决斗?他们敢打白刃战?他们看见我们的军旗就会逃跑,他们就是一群老鼠,只要有一点响动就会钻到地洞里去。如果你说的不是在撒谎,那就是露国人的阴谋。”
由比光卫的猜测并没有让师团长立见尚文的思维混乱分毫,现在立见尚文所忧虑的是前去救援第八旅团的第四旅团也被围了,包围他们的是米西琴科的骑兵军,不过幸好他们趁机躲到了附近的山坡里,米西琴科一时间没有办法围歼他们,可是现在一支清国武装几个小时就把第八旅团吃掉了,那么这支腾出手的清国武装,是不是会转头围歼第四旅团呢?如果真的只有的话,那么情况就很糟糕了,自己不但不能救援秋山支队,更要因为解围而被第四旅团拖在这里。怎么办呢?立见尚文没有问向由比光卫,虽然他是师团参谋长,但是他感觉他很不合格。
他制止了由比光卫的动作,把田光能正扶了起来,然后问道,“清国.军队有多少人?他们是怎么进攻的?为什么第八旅团这么快就被敌人歼灭?”
田光能正中尉见中将阁下如此和蔼,他努力回忆之后说道:“清国.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感觉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有许多大炮,而且作战非常勇敢。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这么迅速就歼灭我们……”
见他的回答毫无作用,立见尚文悄悄的向副官做了一个手势,几分钟之后,被安排下去休息的田光能正中尉在帐外被立见的副官一刀刺死。
听到帐外的惨叫声,司令部的军官都惊呆了,他们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副官很是惊异,按照正常程序,田光能正即使有罪,也是应该交给军法处审判的。立见尚文看着惊异的军官,平静说道:“是我让他杀的。他虽然人回来了,但是他的魂却丢在了外面,而且他还会把这种对清国.军队的恐慌带给所有士兵,这是目前所不能容许的,第八旅团的损失只能报告给司令部,对于师团内的士兵禁止透露这个消息。诸君,现在是我们同心协力的时候,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现在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