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汉奸!”秋瑾怒骂道,腰间的肋差拔了出来,尺寸多长白晃晃的刀刃甚是吓人,胡汉民和汪兆铭狂退,旁边与会诸人也是一阵哗然,他们一边退一边叫道:“秋…秋大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秋瑾本已经打包行李准备回国了,谁知道同盟会却说不要回国,更要劝阻其他的留学生不要回国,昨天杜雯来她这里诉苦的时候她还不相信,今天一开会居然是真的。
“我们……我们,”胡汉民和汪兆铭一时间语塞,还是口齿较为伶俐的汪兆铭说道:“如果我们这些同志回国,那么满清就有机会在国内抓捕我们,这对革命大不利!”
似乎终于从白刃的威吓中回过神来,胡汉民也道:“是啊。秋瑾大姐,现在复兴会就在组织留学生回国,他们支持满清立宪,一定在沪上勾结了官府,等我们一上岸就一网打尽。”
“这是什么话!有危险就不回国了?之前开会怎么说的,不革命者可办学或转学,革命者回国运动会党新军,以作举义之准备。你们都忘记了那一日是怎么说的吗?”胡瑛怒视着程家柽、胡汉民、汪兆铭这几个人,只想上前把他们这群出尔反尔的小人撕裂。
“就是!我们可以自己搭船回国,不坐招商局的船,坐法国船。”刘道一也道。
胡瑛、刘道一的话立即得到秋瑾等热血分子的附和,汪兆铭无奈之下只好看向黄兴,可黄兴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坐在那里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看来昨天晚上的谈话白谈了,会场里杂乱良久,汪兆铭眼看着形势越来越无法收拾,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家听我一言。大家听我一言。”他喊了数遍,会场里才安静下来。“前段时间,忠山先生从南洋发来电报,他也不赞成留学生回国。”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秋瑾急道:“汪兆铭,你为什么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本想搬出忠山先生的意见来说服大家反对退学,谁知道却把秋瑾抓住了扣押电报的把柄,秋瑾一说他扣押电报,会中其他诸人也都是大喊,“对啊,你为什么要扣押忠山先生的电报?”
汪兆铭无言以对间,黄兴站了起来,他看着激愤的人情道:“同志们。同志们,大家不要激动,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又看着逼到汪兆铭跟前的秋瑾道:“秋瑾同志,你也坐下吧。”黄兴的话大家还是听的,会场一时间安静下来。他再道:“兆铭同志。你把忠山先生的电报向大家念一遍吧。”
汪兆铭正觉得事情就要失去控制,谁知道黄兴挺身而出,把局面给稳住了,他放下担心,道:“忠山先生说,大部分留学生如果归国,虽然是出于义愤。但却并不符合策略。另外,忠山先生还担心,我们这么多同盟会会员回国,很可能被满清一网打尽。因此,他建议我们留在日本,阻止留学生回国以发展力量。等待有利时机。”
汪兆铭话一说完,黄兴便道:“大家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嘛?”
“没有,没有,没有意见。”朱执信、马君武两广一系的人就叫了起来,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等这些人数少的省份也喊道:“没有。没有意见。我们都听忠山先生的!”
见局面终于转了过来,程家柽、胡汉民等人顿时吐了口气,就在他们放下担心的时候,秋瑾却站了起来,抓住肋差白刃怒道:“中国人做事,果然是虎头蛇尾!”更把是怒视着汪兆铭和胡汉民,喊到:“胡展堂、汪兆铭,我代表全天下汉人,判处你们死刑!”
汪兆铭大骇,以为秋瑾手中的刀就要回国来,急忙往一侧躲避,却不想秋瑾手上刀子只是一挥,狠狠的砍在了桌上上。秋瑾砍过,又环视周遭,只见目光交接之时大家都避让不已,心中失望之下又看向旁听会议的浙江学生,她疾步奔到他们面前大声道:“难道我们就忘记日本人怎么侮辱我们的吗?难道陈星台就白死了吗?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吴樾那样、像唐群英那样和满清同归于尽吗?”
她目光灼灼,像烧红的火炭一般让诸人急忙逃避,眼见这一群懦夫都不敢出声,秋瑾再看到一个从前相熟来自绍兴姓周的学生,上前用刀指着他道:“回不回国?”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指着自己的鼻尖,周同学脸色瞬间发白、两股也是站站,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他本是学医,后受刺激只想着唯有改变中国人之思想才能改变中国之现状,于是又弃医从文,但这只是执笔为枪而已,真要上战阵和满清搏杀,他丝毫不敢。前一次安排刺杀任务,他因激动而一时应诺,可事后回想,心中却是极怕,最终只能以老母要赡养为由改口不践诺言。其实他兄弟三人,便是死两人老母也有人赡养送终,何况只是死他一人而已。
秋瑾忽然间也想起这个当日大肆赞同暗杀,但起誓之后却又以蹩脚借口反悔的同乡,心中大愤,喝道:“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秋瑾说完长刃又举了起来,却不想身后有人道:“秋大姐,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和他们这些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秋瑾只听见这人熟悉,回头却见是刘道一,他表情平静,丝毫不为一屋子懦夫气氛,目光中更有一种决然。想着确实没有必要为这些懦夫生气,秋瑾将肋差入鞘,旁若无人的和刘道一、胡瑛、姚宏业、杜雯几个带着些愿意回国的学生出了会场,头也不回的去了。
最激烈的几个归国派走了,剩下的都是不想回国的学生,汪兆铭的维持会很快就建立好了,之前的罢课退学敢死队马上改为维持留学敢死队,对于任何敢退学的学生将用铁腕手段对付。
说完维持会的纲领目的之后,大批留学生散去,同盟会诸人则接着找了一个房间开小会,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何破坏复兴会所组织的退学一事。按照前面两次的情况看,复兴会每次将组织一千五百人左右回国,每隔三到四天走一次,按照这个时间算。下一次大规模退学回国将在明日或者后日。
“我们难道不能和复兴会商谈一次吗?”黄兴想着之前那个文先生,只觉得都是中国人,没有必要斗来斗去,既然复兴会表明其排满立场,那么此事就很有可能协商解决。
“复兴会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我们革命党和他们没有什么好谈的!”马君武道,复兴会一直压同盟会一头,中华时报更是对同盟会诸人,特别是忠山先生很是不敬,他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就是!我们和汉奸没有什么好谈的!”朱执信也道。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那个叫杜雯的女生,开口闭口都是中华时报,很是不满。
黄兴不理他们这两个激烈派,直接问向程家柽:“韵荪你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的立场是留学,他们的立场是退学。两者相争,对于革命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徒让日本人笑话。”
“克强,这是敌我矛盾,不是国别之争。若真是留学生全部都回国,那我们怎么向忠山先生交代?我们这次一定要打击复兴会,把留学生的领导权夺过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壮大。”几夜功夫,程家柽终于想好了这次斗争的口号,那就是留学生的领导权。
“对。留学生全部走光,那我们留在东京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更多的留学生在东京加入我们,那革命才能发展的起来。复兴会一定是不想看到我们壮大。这才釜底抽薪,要把全体留学生骗走,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一定要把复兴会打下去,把他们赶出东京!”胡汉民此事一改之前被秋瑾持刀恐吓的模样,再一次的从容起来。
“一旦和复兴会交恶。那就将使我们两会自相残杀,到时候你杀我、我杀你,无始无终,恐怕就是忠山先生也不愿如此吧。”因为昨晚黄兴的相劝,宋教仁本不想说话,看到他们几个要把事情越做越绝,不由得的出声相质。
“谁说的?忠山先生在电报里……”汪兆铭一时激动,顿时说漏了嘴,旁边胡汉民顿时扯了他一下,他这才醒悟改口:“……在电报里强调一定要阻止留学生回国,他一定会支持我们的做法,毕竟要阻止留学生回国,那就一定要打压复兴会。”
孙汶的电报里确实有要打击复兴会的意思,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复兴会捞过界了——在香港的谢缵泰、李纪堂等人已经加入了复兴会,并还在香港成立了复兴会香港分会,按照标准广收会员。孙汶不能亲自赴港,只能由陈少白前往劝阻,但谢缵泰等人本是杨衢云一系,和孙汶这边早就没有了牵连,甚至在癸卯年大明顺天国起义时,就已经不理孙汶一系了。谢缵泰等和会党结盟孙汶并不忌讳,但是和风头最盛的复兴会结盟孙汶就极为担忧了。
宋教仁察言观色,只觉得这些人早把事情计划好了,也不再说话,只看着他们在会上表演。两个多小时的会商,在黄兴的竭力反对下,同盟会最终确定了和复兴会斗争的底线——只打伤、不打死。
冗长的会议开完,宋教仁回去的路上只想着刚才的会议,越想越觉得如此决不妥当,思考间,却不由的走向了中华时报报馆,他行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到这里,既来之则安之,他正要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上被贴着封条,原来报馆已经被警察查封了。
复兴会鼓动留学生归国一事,起先是不明显的,但当留学生开始大规模集体归国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中华时报在此活动中取得作用。于是,日本当局在一边命令犬养毅勒令孙汶阻止留学生回国之外,一边要求东京都知事查封中华时报,双管齐下中,在同盟会决定阻止留学生回国的同时,中华时报报馆也被查封了。
杨锐得知报馆被查封的时候也就在当日12月18日的下午,当时朱剑慌慌张张跑到他的寓所汇报之后,他只觉得这根本不是查封,而是栽赃——中华时报向来都极为注意不触犯日本法律,也不在报上诋毁日本之对华政策。即便有什么要惊醒留学生的,也只是在留学生会馆的集会上组织代表发言。这次报馆被封一是说报纸有违日本出版法令,再是说报馆涉及匿藏军火等物,所以不但封报纸。还要抓人,特别是林獬、于右任、杨国弼三人都被带走。估计是日本人以为复兴会在群龙无首之下,只会在同盟会的打击下崩溃。杨锐对于日本封报抓人的作法并不担心,他们都很干净,日本人这种做法其实只是隔离而已,事后他们都会被放出来。不过他只能猜到日本的算计,却丝毫没有想到同盟会居然会半中途转向,由支持退学变成阻止退学。
复兴会行事一向隐秘,在东京最大的公开组织就是中华时报报馆,宋教仁找寻无果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寓所。见他返回寓所,背后跟着的两人顿时从暗处现了身,一人道:“英士,我们回去向组织汇报吧。”
被他喊英士的人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稳重男子,他闻言道:“在等一会。他去找复兴会的人没找到,说不定还会干其他什么。”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宋教仁又出了门往另一处去。
越州馆,程家柽寓。
“他的确去了中华时报报馆?还和刘揆一起去了章士钊寓所?”程家柽问的有些急切,他早就猜到华兴会很多人都不是和同盟会一条心,其中就以章士钊、刘揆一、宋教仁为代表,即便是黄兴也不完全站在忠山先生一边。今天下午在留学生会馆的会议就是明证!那黄兴起先不出面阻止归国派,只待汪兆铭说出忠山先生的电报这才开始表态,百分百的是怕以后翻帐,有这份电报,那事情就可以推到忠山先生头上,好把自己洗白。
“是的。我看的很清楚,他散会之后就去了中华报馆,但是见报馆被封,之后只好回寓所,进门不久又出去找刘揆一。然后再和刘揆一去了章士钊处。”英士其实叫陈其美,东京警监学校学生,本在沪上同康泰丝栈做会计,但沪上血案发生之后,他便决意要赴日留学以救中国,到东京安顿之后,本想加入复兴会,但一打听,说同盟会就是反清最大之团体,复兴会也马上要加入,便入了同盟会。
“哦!早知道会是这样,华兴会还是和复兴会藕断丝连啊。”程家柽其实是自言自语,他很早就发现黄兴等人极为推崇复兴会,在忠山先生来东京之前,更是想和复兴会组织一个全国性的反清团体,幸好当时被刘揆一阻了一下,要不然今天之同盟会就不是以忠山先生为领袖的同盟会了。
陈其美见程家柽自言自语,不要搭话,但心中却有定计,只是程家柽还在思索,他只好在一边静静等着,待程家柽回过神,他这才决然道:“韵荪兄,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我们只要……”
12月19日晨,风雪之下朱剑在留学生会馆指挥着诸人给回国留学生编队,好一起赶往火车站,忽然却见一个声音由远及近的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只待喊话的人跑到眼见,朱剑一把抓住,道:“怎么回事?哪里打起来了,哪里打起来了?”
来人神色慌慌,手指着西边说道:“在那边,在那边,同盟会的人说不许退学回国,要留学生回学校去。我们的人和他们力辩,他们凶的很,一言不合就开始打人。”
朱剑大怒,这同盟会真他妈的朝三暮四,昨天还说要退学的,今日就说不要退学了。他马上和匡一拉着几个人往那边跑去了,可人还没有到哪,却听见几记枪声,一个声音高喊道:“复兴会杀人了!复兴会杀人了!”
朱剑心中一惊,跑的更是快了,待到了现场,却见几百名学生都是逃散,场面一片混乱,他推开人群,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晨色中能看到地上的殷红,想不到真的杀人,朱剑呆在当场不知所措,反倒是跑在后面的匡一急急赶到,见状大喊道:“快救人啊!快救人啊!”说罢把地上的两人扶起,两人都还有呼吸,匡一一边让人止血,一边让人去找车,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他这边还是想着救人的时候,几个警察却现身了,不说分由的把这些人一拷,全部带回警局,匡一心中无愧,本不担心被抓,而是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人用日语说道:“快送他们去医院!快送他们去医院!”
警察却扫了一眼雪地上的两人,道:“他们已经死了。你还是不要担心他们,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罢让人把凶手丢在地上的手枪捡起,一起带回了警察局。
12月19日一整天天空都是阴沉,但是比天更阴沉得还是杨锐的脸,他已经没有心事劈桌子了,而是在想这件事情的各种可能。为了防止日本浪人破坏,复兴会在几天前就给一些骨干会员配备了短枪,并告知只能自卫,不得杀人,而此时却开枪杀人了,这是自己人做的吗?如果不是自己人做的,那会是谁呢,黑龙会吗?
杨锐在沉思的时候,陈广寿敲响了房门,道:“先生,检查过了,当时我们没有任何一名配枪会员在那里。而且全体会员的枪械都检查过来了,子弹没有短少。这事情绝不是我们自己人做的。”
杨锐闻言没有什么表情,他心中也认为不可能是自己人做的,自己的人进行枪击培训的时候,都是要求危急的时候打四肢即可,不要伤及要害,可按照律师了解到的信息,中枪的两人都击中躯干,更因为送医不及时,其中一人还因留血过多而死。
陈广寿见杨锐无动于衷,有点焦急的道:“先生,现在同盟会诸人已经包围了中华报馆,说是要烧了那里。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怕要拦不住了。”
“烧就烧了好了。”杨锐不想和那群脑残有什么过多的交涉,只是问道:“匡一、朱剑他们几个怎么了?”
“律师没有见到他们。会面的警吏长说他们几个人的事情很严重,只待整理好证据,就要提起公诉,开庭审理。”
“那留学生呢,都已经去火车站了吗?”杨锐再问。东京骨干被抓,枪杀案再一出,很多事情都开始混乱了,杨锐其他不管,只想着自己的人有没有事,还有就是要办的事情有没有办成。其他抗议也好,烧房子也好,都是扯蛋。
“已经去了一部分,但有好几百人被同盟会给拦住了,说是不准回国。他们的人很义愤,说我们是满清的走狗,残杀同志的凶手。有不少留学生收了影响,已经不想回国了。”陈广寿说的极为委屈,只觉得自己被别人算计了。
“通知下去,如果同盟会再有暴力行为,坚决予以制止。不要惹事,更不要怕事!一旦我们服软,他们不但要得寸进尺,更会以为凶手真的就是我们。”杨锐本想和东京的会员开会,但现在复兴会诸人都应该处于被监控状态,自己出面极为不妥,只能传话。“还有,吩咐律师那边要跟紧案件,对于警察局提供的证据我们都要有记录,防止他们栽赃陷害;趁没下雪,凶犯现场也要马上派人去拍照探查,看看有什么疑点,还有那些在场的学生,更要一个个去问,看看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再有,通知情报网,收集日本内部对此事的看法,这个阴谋,一定是日本人干的。”
杨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能想到也就是只有这些了。陈广寿立马把杨锐的命令通过无线电发到东京总站,骨干们都被抓,但是收发信息的通讯站还是在正常运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