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随便拿着一个数字就懵美国人,他相信芮恩施这个学者一类的公使对战争花费毫无概念,自己把成本说的越高那索要的好处将会越多。要知道这已经是入朝的关节口了,一些事情必须摊牌,不然等占领朝鲜之后再说就晚了。
“总理先生,我完全理解战争巨大的花费……”芮恩施礼节性的回答,他此来正是来谈朝鲜独立的细节的。中国虽然对外有一个要光复朝鲜的强硬表态,但他感觉这只是在试探外界的反应,毕竟英国是日本的盟友,他们对此不会坐视不理的。“……总理先生,你说的是整个朝鲜吗?”芮恩施此时才发现杨锐所说的是全部,而不是之前约定的半个。
“完全正确,我说的是整个朝鲜半岛。”杨锐道,“如果只占领一半,那以后对抗日本人的军费将会非常惊人,只有把日本人全部赶下海,在釜山和他们对持就轻松多了。”
芮恩施能听懂杨锐的意思,作为他个人来说,光复整个朝鲜当然要比光复半个更好;而对于美国来说,这也是有利的,此战过后,日本将只有一个仇敌,那就是中国,太平洋上美国的最大的威胁将会因为敌人转移∽□敌对目标而解除。
芮恩施思考间,杨锐接着说他的想法,“我现在比较担心还是英国,他们即便现在不会有什么大的抗议,但是战后欧洲可以放开手后,身为日本盟友的他一定会支持日本要回整个朝鲜半岛或者半岛上的一些利益,这个时候局势就需要美国的支持了……”
“我完全赞同这一点。我相信威尔逊总统一定会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在外交上支持中国。”想到自己所能完成的事情,芮恩施忽然有些莫名的激动——把一个有两千万人口的国家从奴役中解救出来。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
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芮恩施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胡子。只待心情平复之后才回到了正题,道:“总理先生,那中国将通过怎么样的特权来补偿自己的军费开销?”
美国人问,杨锐则把事先准备好的备忘录递了过去,而后道,“主要是分成这么几个,一是彻底改造现在朝鲜的各自情况,主要的目的让她以后能独自对抗日本,这就要全面整顿她的土地、税收和文官体系、再就是要重建朝鲜陆军;再一个则是为了弥补我国这次出兵的军费。日本在当地的产业将有我国继承;还有就是整个国家的政治模式,考虑到高宗陛下的因素,整个国家的政体将采用类似英国的模式,实施君主立宪,我们相信这种模式的政体最为适合现在的朝鲜,毕竟在朝鲜各处的起义者,他们都效忠高宗陛下……”
杨锐递交的文件很厚,但还是像一般简报那样做了一个简要提纲,而后才是具体内容。芮恩施简要的浏览之后并没有对中国的要求提出反对意见。不乏商业头脑的他,很清楚中国是要拿回自己的投资的,但他却对改造朝鲜的土地改革方案有着不小的兴趣,他道:“总理先生。据我所知,中国的土地问题解决的很完美,为什么朝鲜不能按照中国这样解决土地问题呢?”
“公使先生。中国的土地问题是没办法的选择,”朝鲜是彻底全面土改的。这也是杨锐极力要求的,“如果在开国初期就强制地主把土地分给农民。那么复兴会难以在政局不稳的情况下获得对日战争的胜利,地主们知道自己的土地最终失去后他们一定会发动叛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观望妥协。
而朝鲜,在我们的保护和协助下不需要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可以彻底对国家的土地分配做一个彻底性的改革,即便有地主叛乱,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真要是叛乱,那就坚决镇压便是。朝鲜要想正为一个正常国家,就必须要经过彻底的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上,不然国家的政权会很不稳定,同时,那些有钱的富人并不能创造太多的购买力。”
芮恩施听着杨锐的解释,但还是对土地改革一类的东西他知道还是不多,只好道:“总理先生,我想我应该彻底看完它才能答复您关于美国对此方案的态度问题,但我很高兴能看到您和整个政府并没有将朝鲜看成是一个附属国,而是将其作为一个正常国家对待。”
“当然,我一直坚信,一个人完全没有理由去奴役控制另外一个人,一个国家也没有理由去奴役和控制另外一个国家。中国所秉承的,一向是互惠互利,协同发展。既然是几千年来的邻居,为何不能相互友好呢?”杨锐笑着阐述着美国自由精神,芮恩施听的满脸笑容,一会他就起身告辞了。
当天的夜里,李承晚告别李相卨等人后来到美国公使馆,芮恩施把备忘录交给他之后道:“这就是中国人的条件,我已经看过了,我想它基本上公正的,最少中国获得的特权在十年之后会逐渐放弃。他们确实是用商人思维在做这个计划的,先是投资,回收成本后就放弃在朝鲜的一切。”
李承晚觐见岷王之后晚上又被赐宴,下午那几个小时主要是主使李相卨在和中国外交尚书谢缵泰谈判签约,他这个副使的副使根本就看不到文件,也插不上嘴。但以谈判的时间和友好程度来看,中朝双方怕是早就谈好了一切,这一次签约盖印才会如此顺利。所以他很担心高宗、李相卨因见岷王答应出兵,脑子一乱就出卖国家权益,这才连夜托词来到公使馆打探消息,他知道在他觐见岷王的时候,公使先生也在拜访总理杨锐。
紧绷着心弦将备忘录的提纲读完,松了一口气的李承晚又接着看具体内容。小半个小时之后他才对芮恩施道:“中国确实不再把朝鲜当藩属国看待,虽然有一个十年的协助管理时期。但是他们对朝鲜的控制是一步步放松的,朝鲜的主权也是完整的。除了不能租界军事基地给中国的敌国外,并无其他什么限制。”
“李,这下你可以彻底放心了。中国如果有不正当的想法,美国将不再会支持他对抗英日同盟,哦,对了,还应该加上俄国,复兴军有一个军团正在往哈尔滨进军。”芮恩施不好直说中国的外交策略实在是缺乏灵活性,既然和日本交恶。又不和俄国缓和关系,真以为欧洲战争能打十几年吗。欧洲的战争一旦结束,中国就将遭受英国和俄国两个强国的压力,这将使中国在外交上处于一种极为被动的局面。不过这对美国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孤立无援的中国将更依赖美国。
“先生,中国虽然不再把朝鲜当作藩属国,但他想控制或者应该说,想要影响朝鲜的目的是很明显的。朝鲜军队将在中国的帮助重建、文官体系将在他们的指导下重建、财政制度也在他们的指导下重建,政体也完全抄袭中国、还有这个闻所未闻的土改……”李承晚抱怨道。他是一心希望朝鲜变成亚洲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和国,而他则会成为这个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但现实却将他的这种想法击碎,做一个身在美国的密使。他对朝鲜义兵和其他革命者没有丝毫影响力,新民会在朝鲜的宣传资料中,一直是李相卨那班人频频露面。靠着那些义兵的战绩来鼓舞斗志,他在美国的成绩一点也没有提及。
听到李承晚抱怨。明白他心思的芮恩施没有像一个无耻政客那样挑拨离间,而是学者解惑般的劝解道:“孩子。想得到什么,总是要放弃些什么,关键朝鲜要是朝鲜人的。就以正义而论,我不认为中国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就备忘录提及的内容看,贵国高宗陛下很早就在和复兴会合作驱赶日本人了,不管处于什么动机,高宗陛下这样的做法对于这个国家是有益的,只要战后他能真正的把大部分权力交给议会,是像英国那样而不是德国那样的议会,那我们就可以接受。
李,我越来越感觉……不,我是说,我认为在一个帝制传统久远的国家里,有一个皇帝是好事。据我、以及公使官武官观察所知,中国士兵之所以能在战场上能承受难以想象的伤亡,就是因为他们效忠于自己的皇帝,他们每个人都认为为皇帝去死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同样,日本士兵也是如此,他们的对天皇的崇拜更加让人难以置信,很多人为了皇帝可以自杀。在中国十年后从朝鲜撤军,朝鲜要想抵挡住日本人的进攻和挑衅,我认为必须让他们信仰什么,或者是上帝、或者是皇帝。”
听着芮恩施不站在外交立场,而是公平立场,李承晚很是失望,他在芮恩施说完好一会才道:“可是如果同意中国人,那就是要把日本人抢夺来的那些财产转让给他们,特别是铁路,这条铁路贯穿整个朝鲜,它的价值巨大……”
“可它终究会还给你们。”芮恩施看着略显激动李承晚有些无奈,“美国有很多人也想要这条铁路,但是他们都出不起中国的价钱——这意味着要派十几万军队深入朝鲜作战,这是他们难以完成的。英国人现在正在策划中日和谈,如果我们不答应中国这些条件,那么他们完全可以跨过鸭绿江袭扰日本军队即可,没必要打到汉城或者釜山。报纸上很多中国有识之士都认为政府应该马上和日本和谈,收回台湾之后获得少量赔款便可,这样就能中日和解;
一旦杨锐阁下选择中日和解,通过协商结束战争,通过协商解决朝鲜问题,那么朝鲜获得的最多只能是名义上都独立而不是实质上独立。李,想想琉球吧,当初琉球被日本吞并时,清国政府北洋大臣李并没有出兵,而是选择了默认,你想朝鲜也和琉球一个结局吗?”
芮恩施说道这里才感觉自己说的东西太多了,就美国而言,关键是要中日敌对。其他一切利益都可以放一边;虽然威尔逊总统曾经询问过他美国在朝鲜获取利益的可能性,芮恩施考虑到国内除了海军想参与到远东战争中来外。国会和陆军一点也不想介入战争,不管事欧洲的。还是亚洲的。因此,他只能回答威尔逊总统,美国在远东最大的利益就是中日敌对,其他一切都没有这个重要。
芮恩施懊悔自己说的太多了,他无奈之余只好再次安慰李承晚,“李,根据杨锐阁下对我的承诺,中国将光复整个朝鲜,而不是之前在华盛顿时所承诺的一半。”
“是的。先生,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李承晚下午在乾清宫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这是中国的外交尚书亲口承诺的。见在美国人这边无法获得支持,他只好站起身鞠躬告辞道:“先生,威尔逊总统和您才是朝鲜光复真正的恩人,总有一天这段历史会被朝鲜国人所铭记。”
李承晚认为威尔逊总统和芮恩施公使是朝鲜光复的恩人,但朝鲜的太皇帝李熙却不是这么看。朝鲜之所以能光复,完全是天命所致,祖宗所佑。确实。谁能想到七年前那骗子一般、问自己索要龙袍冠冕、宦官宫女,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复兴军真能夺取天下呢?谁能料到开国才两年的后明能再次屠尽倭寇、光复朝鲜呢?
年已六十李熙每当想起这七年来发生的奇迹,就如年轻人那般激动。虽是退位,但他还是通过一些忠实的宦官获知着复兴会的一切消息。他知道他们在杭州举事失败,知道他们最终避入了严州山区,还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围歼满清部队。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辉煌。最后,奇迹般的。这支军队居然在鞑虏皇帝寿典当日神兵天降至京师,而后举国光复。
李熙每每想到这里就热泪盈眶,他认为这一定是大明诸帝在天之灵在保佑着这一切,是他们不想中国沦落到朝鲜这般境地,才请玉帝派了杨竟成、蔡元培、王季同、林文潜、雷以镇诸多星宿下凡,辅佐岷王重登帝位。大明复则朝鲜复,这是李熙复国的希望,从辛亥年中日辽东大战开始,他就预感到复国很快就会到来,可不想他居然这么快。
当北京银安殿新闻发布会召开的时候,身处几百米空中的李熙想着这些事,第一次腾云驾雾的喜悦完全被他所忽略,他想的只是朝鲜复国应是天命所归;而在他身前驾驶着飞机的齐小毛少校除了不时回头看他的状态,其他时间则是专心编队飞行。
齐小毛是复兴军战士出身的军官,最早是隶属辽西游击队,当时排长是陈锡民;后隶属俄属独立军1师1团,司令是王启年;再后来被抽调至复兴军第2军京城突击队,队长是王孟恢。开国之后突击队做了精简,除了最优秀的那十几人,其他都划归了禁卫军。
当时大家见此都心灰意冷,最优秀的不能做禁卫军,难道要去打酱油么?不过诸人气馁时,总参一个调令就把突击队划归号称‘西厂’的情报局,同时每个人官升一级,本是上尉、按照资历难以再升的齐小毛居然变成了少校,其他那些士官都升为尉官,待遇也翻了几倍。不过,变化有好那自然有坏,在第一次见局办张实少将的时候,突击队名字就被废除了,新名字取得很文雅,叫做‘绣春刀’部队。
绣春刀是明朝锦衣卫的标准佩刀,张实对诸人也做了一番解释,那就是情报局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外,敌人全都是想要覆我中华社稷的洋人,是以岷王下诏、总理敦促,这才有了这么一支部队。部队组建的目的,就是要防范于未然的打击外洋敌对势力,要像绣春刀一般快速、准确、锋利。
张实少将训话完毕就喊了解散,之后则有不少部队的精英调入该部,甚至还有五大三粗的洋人入队训练,不过部队以组为单位,每一组就十几人。洋人那些明显是另一个组的,和齐小毛的甲组根本不搭界。
营救朝鲜高宗皇帝是甲组成立以来第二个任务,任务安排很简单,就是在朝鲜汉城王宫内外友军的掩护下,五架飞机拂晓时飞抵庆运宫上空。两架滞空盘旋,三架直接降落在王宫前的空地上,两名组员自庆运宫将李熙救出塞上飞机后再次起飞。计划极简单,宫中也有内应,但伤亡还是难免的,好在特制的机体和发动机使众人在日军士兵的射击中强制起飞。
按照计划,齐小毛所部是要在往北飞至山区义兵基地加油,但自从起飞后无线电罗盘就收不到消息,虽然学习过如何修理,但没人知道这是仪器故障还是义兵基地被日本人端了——感觉到各处义兵又要大举作乱的朝鲜总督府,很早就下令各处军警竭力清剿义兵,中国战局未明,受日本人宣传所致,很多朝鲜人依然认为日军此次必胜,所以清剿的极为卖力。
无线电罗盘既无效,从庆运宫起飞之后,齐小毛只能以地图和指南针为导引,尽量往北飞,待飞机没油的时候,那就找空地迫降,而后展开电台联络国内,带着朝鲜皇帝步行回国。
五架飞机从汉城起飞已有一个小时,两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让心中默算的齐小毛感觉此刻应该到了平壤上空,但这只是猜测,自从有无线电罗盘起,部队就没有盲飞的经历,加上地面没有象征行的标的物,他很难分辨现在是哪里。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往海边飞,以海岸为地面标的,但考虑为了加装双人座位、防弹钢板而减装油料的飞机,折返飞行并不划算。
齐小毛少校一边飞一边在找着落地点,他想的是降落之后五架飞机的剩余油料集中到一架,也许还是能将朝鲜皇帝顺利带回国的。他这边想着,飞在最前面的那家飞机摇晃机翼,看来是找到了着陆的地方。确实,那边是有一块处于树林间的开阔地,是着陆的好地方。
发动机低吼声中,齐小毛少校拉低飞机在降落跑道的上方掠过了一次,这是空军教官教的,主要是看一看地面是否平坦,是否有洼处。飞机可是娇贵的武器,近两千斤的东西,那么高速度冲下来,又全靠三个轮子撑着,真要是地不平,那降落飞机可就要乱翻了。
数架飞机都从掠过地面,飞机后座上坐在的李熙才从无数的遐想中回国神来,他想说话,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这些人他只知道是来救他的,但怎么救他是不知道的。
一架飞机尝试着降落了,而后又是一架,齐小毛是最后的降落的,客人在他机上,他要等诸人把地面都压一遍完全没问题再降落。
飞机触地之后微微的一弹,而后就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地上,发动机熄火之后,飞机又滑出几十米才停稳。此时其他人都聚拢到他的飞机旁边,把李熙给扶了下来。
“齐小毛见过朝鲜国皇帝陛下。”齐小毛按照之前交代的那样,一落地就对着李熙行礼。
“壮士不必多礼!”李熙上机前被强制套上了飞行外套,乌纱帽也除了,换了一顶飞行皮帽,他一落地就把皮帽摘了下来,但是飞行外套因为是拉链的,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东西怎么解开,所以即便不喜也还是穿着,李熙打量眼前的这几个复兴军锐士。“齐壮士,此时到了中华了吗?”
“此地还在朝鲜境内,离鸭绿江还有百余公里,安东处我军正在围剿日军,到那就安全了。”齐小毛道,他很不习惯这文绉绉的语言,“现在飞机油料不够,待将各机油料汇集一处,那便可马上再飞。”
腾云驾雾老半天都还在朝鲜,李熙想着这毕竟不是筋斗云,再听齐小毛说可以再飞,心也就放下了,他此时就想着早日赴京入大内,好在岷王面前哭诉一番,以泄心头多年郁结之气。不过他的想法立即被齐小毛下属的报告给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