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抵制中国商品?”洋行们的消息在一个小时后传到杨锐所在的寓所,他正和徐华封、商情局的沈子槎在商量怎么尽早打开局面,把货卖出去。沈子槎的建议是高调参加明年的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作为世界实业界之盛会,参展的商品将会被全世界商家所关注,不想这边还未商议完毕,就传来洋行抵制的消息。
“是的,总理。原本不成的,但是后来卜内门洋行的总办李德立竭力倡议,他是沪上英商商会的主席,和驻英总领事关系也极为密切,他来主持这件事情,那……”安全局沪上分局局长程子卿介绍着洋行联合抵制国货的细节,言语中很是不安。
“又是李德立。”徐华封眉毛也挑了起来,他对这人印象极深。“前年就要求化学公司将纯碱代理权交给卜内门了,但那个时候天化公司只是小规模试产,去年又因为战争,产量一直没有上来,现在打听到公司纯碱能量产,他独占不成就使绊子了。”
“纯碱不是问题,关键是军工啊。”杨锐说道。博览会开幕第一天,也就飞机卖出去四百架,这还是因为机枪射击协调器技术如果转让,那就要搭售两百架飞机或单独支付一百万两白银,英法俄三国为了得到这项技术,再考虑到飞机性能确实比国内现役飞机性能先进,这才各自买入四百架,但这其实也就六百多万两而已。除此以外,也就是俄国那什么大公定了数百万英镑的无烟火药和炮弹、炮弹引信,以及其他一些军事物资,其他的大额交易真是没有了。
“能打听到洋人具体想怎么做吗?”徐华封对着安全局的程子卿道。
“这应该可以,下官这就去打听。”程子卿点头。他完全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这才亲自前来汇报。他这边说完见几个大人没有别的话吩咐。当即匆匆去了。
“从英法两国内部想办法行不行?”杨锐忽然想到天字号设在各国的分公司,他本来就不喜那些洋行,期望厂家能直接接触市场所在地的客户或经销商。
“也许纯碱这样的民用品可以。但是像无烟火药则很难。不同国家炮弹所用的火药配比不同,火炮的射表也不同。要是硝酸能直接出口的话那还好一些,但这硝酸长途运输难啊,太容易出事故了。”徐华封忧虑道。
“出事故就出事故吧,总比卖不动的好。”杨锐想钱想疯了,“现在不打开局面,等各国为了多处理硝石而增加设备厂房后再卖,那就太晚了。到时候用我们的硝酸,那之前的投资就全白费了。还让那些工厂多了一个顾虑。战争越是打,炮弹就越是缺,等各国都不用硝石用硝酸的时候,那就是我们涨价的时候。”
“这……”徐华封不想生意还有这样做的,特别是这话从一国总理的口中说出,实在是不妥;而旁边沈子槎只是一笑,但随即用茶杯掩住了。
“钢铁、纯碱、硝酸、锡、钨、锑,这些都是普通工业原料,只要战场需要,洋行想抵制也抵制不来的。”杨锐道。“飞机、卡车,炮弹、这些相对来说难一些,但也不是卖不出去。关键是看战争的激烈程度。药品就不要说了,不过要等到明后年再卖为好。对了,我记得我们飞机的寿命似乎比别国的要长些?”
“是要长好几倍。”徐华封说道。“气缸旋转发动机的寿命只有五十个小时,甚至还不到五十个小时,我们的发动机曲轴经过水压机锻造,寿命超过一百五十个小时。”
“减下来吧。现在欧洲战场上英法飞机被德国人压着打,飞机基本全灭。即使等他们有了能前置发射的机枪,飞机寿命也不需要太长,五十个小时足矣!”杨锐道。
“好。我会将此转告给他们的。”徐华封答应着。他说罢又笑:“没想到德国人没有对此抗议。”
“他们有什么好抗议的。我们帮他们的事情够多了。”杨锐道。“好了,还是接着刚才的议题。商船队怎么安排?日本人名天就会找来,该问他们要些什么好?”
杨锐这边说着日本人。博览会会的飞机展厅,一干日本人围着鱼雷轰炸机正在议论纷纷。
“哦,这就是击败比睿号的水上雷击机啊!”身着西装、说话‘噢、啊、嘿、嗨’的日本人正围着一架鱼雷轰炸机激动的用日语在交谈。
“中岛君,这就是支那飞机啊!”终于看到敌人飞机的海军少佐金子养三很是感慨,不说马力远超海军装备的法国飞机,一看这飞机的样子就远胜国内那些木头帆布,仔细观察机身,还能发现飞机上用了一种银白色的金属。金子养三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能猜测它应该是铝,可铝那么软的金属怎么能用到飞机上呢?
指着飞机可活动的副翼、尾翼,还有封闭式的机身、简洁的外观,海军大尉中岛知久平赞同道,“这真是不可想象!这将会改变全世界所有飞机的设计。真是太完美了,这比欧米各国的飞机领先最少十年,这难道是独国人的技术吗?”
飞机下面挂载的是一颗十八英吋的假鱼雷,虽然不知道鱼雷的重量,但单凭目测就能判断其应该超过一千磅,这绝不是木头飞机能够载得动的。金子养三想到这个问题,于是蹲在地上细看机身挂载鱼雷的地方,但这时忽然有个声音小声道:“立…正!”他当即条件反射式的站起身,只见一个神情严肃的少年在众人簇拥下度步而来,这是皇太子裕仁。
“这是支那……中国人的飞机?”裕仁虽小,但在东乡平八郎的教育下,沪上海战的经过他是知道的。这一次参加博览会,他第一个要看的就是支那海军的水上雷飞机,怎奈开幕式后被朱宽肅所邀请,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来。
“是的。殿……”金子养三‘殿’字刚出口,皇太子的近侍就咳嗽了一声,他当即住口。只介绍道:“这边的三架是支那海军的鱼雷轰炸机,那边的三架是……叫做战斗机。是用来消灭敌军飞机的;再那边三架是轰炸机,它们都有两个发动机,可以挂载五百公斤炸弹……;这些都是军用飞机,再那一侧还有民用飞机,可以喷洒农药、传递邮件、甚至是承运旅客……”
“它们很先进吗,金子?”裕仁被旁人告知了金子养三的姓名,很亲切的问。
“是的。”即使是在冷气房里,金子养三也满头是汗。想到这些飞机如果用于对付帝国,那结果将无法想象,幸好现在两国缔结了和平条约。
“我们能够购买吗?”裕仁围着鱼雷轰炸机看了起来,很感兴趣。
“我们可以购买。”金子养三高兴的道,说完又皱眉道:“但是支那人规定要想得到机枪射击技术,最少要购买两百架飞机,或者单独支付一百万两白银。”
应该是有人想裕仁介绍过了机枪前置射击的重要性,他细看后指着机头的那两挺马克沁机枪问道:“就是这个吗?”
“是的。这样机枪就可以对准前方射击了。”金子养三道。“现在独国全是这样的飞机,而英国、佛国、露国飞机的机枪全部装在后端,没有办法射击自己前端的敌军飞机。现在英国和露国分别购买了两百架飞机。佛国估计可能是和英国共享这一项技术,没有购买。”
“那如果不要机枪呢?”两百架飞机日本未必需要那么多,一百万两白银又太贵。裕仁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不要机枪支那人也会出售。”旁边好不容易逮到说话机会的中岛知久平说道。“飞机和战舰一样关系到帝国的生死安危,英国和露国是因为战场需要才购买,帝国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飞机,这些钱应该拿去研究支那飞机,我们不能老是寄希望于购买,还应该学会制造。”
中岛知久平虽然未经裕仁允许就擅自发言,但他话中的意思却是说出了在场日本人的心声,裕仁看着他,打量了一下。然后道:“你是……”
“海军大尉中岛知久平见过……阁下。”中岛脸上涨红,能让皇太子殿下询问姓名。他激动万分。
“好!很好!”裕仁大人般的出声赞许,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金子养三的陪同下把所有的飞机细细参观完了才去下一个展厅。
裕仁这边尽情参观,总领事官内的井上馨等人却等的焦急,不过焦急归焦急,既然皇太子喜欢看博览会,那也就只有等他参观完。总领事馆内三井、三菱的大掌柜上午就简要参观完了展会,对于中国实业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两人都很担忧。
“阁下,如果帝国还不资助造船所造船,那么支那明年的商船吨位将超过帝国,达到一百八十万吨,而如果他们后年再下水八十万吨商船,那么将有两百六十万吨商船……”岩崎小弥太一直在忧虑中国的商船队规模,这对日本航运来说将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不必担心支那人的商船,英国有两千多万商船,如果战后英国的商船返回亚洲,那么支那商船只能在国内运营,甚至国内也会因为洋行和海关抵制而无法承接货运。按照战前的价格,每吨商船需要一百两白银,两百六十万吨商船就是两亿六千万两白银,就这么每年几十万吨商船的建造量,支那政府会破产的。”井上馨坐在榻榻米上,一点也不担心支那商船。
“阁下,只要控制得当,支那政府完全可以通过增印纸币来解决破产问题。而且和造船有关的大多是国有企业,企业之间的交易并不需要货币,它们只需要支付工人工资便可,只有那些私人造船厂才需要支付货币。”岩崎小弥太还是不死心,非要政府干涉支那造船业。
“那你认为需要怎样做?”井上馨看着岩崎小弥太,面色有些不悦。
“应该和支那成立航运公司,或者最好长期承租支那商船,等到战争结束再退租。这样帝国就可以控制整个亚洲的航运。”岩崎小弥太道,目光无比炽热。
“那如果支那人不答应呢?或者,支那人承租的条件很高怎么办?”井上馨看着他问。
“那就要求英国禁止支那商船停靠其殖民地港口。或者不给支那商船配货、加煤。”岩崎小弥太说出了他的办法,他认为这是最合理可行的。
“英国是不会答应的。”井上馨道。“而且这样会使帝国和支那交恶,这件事情终究会被他们发现是帝国在幕后主导。”
“不。这件事情不需要帝国出面,太古轮船和怡和轮船公司也不喜欢看到支那人建造那么多商船。他们会出面的。”岩崎小弥太道。“阁下,航运是帝国的命脉,既然政府不能支持造船所造船,那么就应该遏制支那造船的势头。”岩崎小弥太此话说完,就站起身深深一躬,说道:“拜托了!”
财阀和政客本是一家,他这么要求井上馨默想之后,道:“明日我们会和杨氏面会。我们可以在会面的议程里加上这个议题,你可以把你的想法提出来,不过不成功,那么我们再考虑其他的办法。”
“哈伊!”岩崎小弥太见此事获得了井上馨的支持,很是高兴的坐下,他的心思已经在飘到明天了。
中日两国的商务合作会谈放在博览会的次日,也是几个财阀出的主意,他们的意思是想看看中国人这次到底会展现什么商品,如此也好在会谈中提出相关要求。但这却对杨锐行程有一定的影响,他本来是想参加完开幕式就乘坐飞艇连夜回京。以布置土改的事情。可现在为了等日本人,他不得不在沪上再待一日,而在等待中。无事可干的他却忽然想去河对岸的同济大学堂看看,虽然时空各异,他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母校。
简装打扮的杨锐只想到校园里走走,感受一下校园的氛围,但叶云彪和沪上安全局的程子卿却如临大敌,特别是程子卿认为最近校园内旁听生众多,这些人没有学籍,难以查证来历,万一里头混入了刺客。那就不好收拾了。
他人大骇,杨锐对此倒不以为意。他只是想去校园里走走,不是去会见学生做讲演。很可能连脸都不露。是以在他的要求下,一干护卫全都换了便服,寻了一条船往张家浜。
杨锐一行人到同济大学堂南校门的时候天色已暗,学生们大多已吃过晚饭,或赶往教室上第九节课,或是前往图书馆、教室自习,最让人想不到的居然还有一些学生在操场上运动。
看着操场上正在奔跑的学生,紧急接到通知前来陪同的校董黄炎培怕杨锐说学生们不务正业,尴尬解释道:“先生,食堂里伙食太好,油水也足,顿顿都有肉,学生们……”
黄炎培严格来说不是杨锐的学生,他那一年虽然跟着诸人退学,但却没有入爱国学社,而是回乡办教育去了。他是川沙人,有着沪上人独有的细致、温和,但也有一种不被杨锐所喜的乖巧。现在听他这么说,杨锐只是微笑:“这没什么,吃在同济吗。”
杨锐说着后世沪上各大名校的特点,说完又感觉有些许惆怅,同济、复旦、交大是现在有了,可爱在华师大,华师大何在?还有yin在上大,上大在哪?
“沪上的高校还是太少了。”杨锐忽然道,“最少还缺了一所师范大学、一所沪上大学。而且这些学校都搬到洋泾来好了,到时候在这里建一座大学城,学生们可互相交流,图书馆可共用,就是吃饭,如果不嫌累,也可以骑个自行车换一个食堂吃吃……”
一国总理亲自规划洋泾大学城,黄炎培激动无比,现在沪上有同济、南洋、复旦、大同、沪上美专这些国立、民办大学,还有震旦、圣约翰、沪江、哈佛医学院等教会大学,这其中确实没有师范大学,也没有以沪上为名的大学。真要是能有一所大学能命名为‘沪上’,那真是沪上人的骄傲。
黄炎培赶紧道:“先生,我马上就给学部蔡先生打报告,可蔡先生一直想着普及小学教育,这新增两所大学,还有规划沪上大学城,这钱……”
“你打报告好了。沪上本来就规划了一所华东师范大学的,全国各大区都会有这么一所师范大学;而沪上大学吗?”杨锐斟酌着,“既然沪上以后会和天津一样是直辖市,那么成立一所沪上大学并无不妥,这事情我会和孑民兄说的,他有很大的可能会同意。”
“是,先生,我回去就给学部打报告。”黄炎培得了杨锐的这句话,顿时喜上眉梢,不过他还是记得另外一件事情,当下道:“那请问先生,这沪上大学城要如何规划?要建多大?”
“短期就按在校生十万人建吧,另外还要留出发展余地,三十年后,沪上的大学生估计要超过五十万,这就要更大的地方了。洋泾虽大,但还是不够的,大学城还要往东边扩大,那里可以作为预留土地,省得以后学校扩大就要搬走。”杨锐道:“当然这边是荒芜了一些,所以大学城的基础设施、道路、生活设施,都要跟上。还有绿化业要跟上……”
最后的余晖中,杨锐抬头看向路边已长得极为粗壮的椴树,并不是很喜欢,于是道:“如果椴树移植太贵,种植太慢,那可以用悬铃木。沪上的街道也是,悬铃木我觉得要比椴树漂亮一些,长的也快。”
“是,是。”黄炎培惊喜之余不断的答应。大学城在校生十万人不难想象,可要是超过五十万人,那可真是恐怖了。不过这浦东之地,除了沿江的能做码头外,用来办学倒是不错的。唯一麻烦就是学生过江很是麻烦。
他想到此处,便道:“先生,大学城建在洋泾,确实很好,就是…就是摆渡很不方便,去年还有几个学生不小心落水身亡……,最好能在黄浦江两岸造一座大桥……”
“大桥?”杨锐摇着头,沪上地基不稳,就是沪上证券股票交易所的七层大楼也费尽了心思才盖起来的,后世南浦、杨浦大桥似乎是九十年代才建的,“黄埔江上建桥并未易事,这事情还是交给大学城毕业出来的学生吧。当时候是建桥还是在江底挖隧道,那就看他们怎么想了……”
杨锐站在操场边和黄炎培说话,叶云彪等七八名护卫则在他周围十余米的地方或立或走,伺机保护。即便这些人身着便衣,但其军人的仪态还是一望便知,不过学校是没有围墙的,校内的学生和巡警见这些人衣着得体,只以为是外地参加博览会的士绅顺便来参观校园,见他们站在操场边说话,看了几眼也就走了。
操场上待了一会天就黑了,到了点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点亮,灯火通明的图书馆、教学楼、整齐平整的水泥路、郁郁葱葱的椴树、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急急行过却青春洋溢的学生,交相辉映中这一切都让人陶醉。叶云彪此时忽然有些失神,这比总理府还漂亮的学校,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进来读书啊。
“站住!站住!!”他失神的刹那,外面一个护卫忽然大声的叫道,而后却是几记突兀的、响彻校园的枪声——‘砰!砰、砰!’。
枪声中他对校园的艳羡顿时被打断,在拔枪护人刹那,借着明亮的路灯,他看见两个靠近的学生手持短枪,将外侧一个护卫击倒,而余光中另一侧还有人着急的奔来。战士的敏锐让他把枪口调转,对准奔来的那人连发了两枪,这两枪都击中了目标,但那个学生在倒地前还是扔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明白那是炸弹的他正想再射,炸弹却因为速度不足,没飞多远就落了地,‘轰’的一声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