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没死。他之所以会出车祸,是因为福特t型车那‘半玄学、半摩擦’的星系传动系统。听闻开过奥迪的儿子极力贬低福特车后,他认为这是年轻人喜新厌旧的本性使然,所以自己打算学车,彻底感受一下‘拖拉机和高级飞艇的区别(蔡无忌语)’。
蔡无忌是先学的福特,现在才开的奥迪,为了让父亲认同自己的观点,他先让父亲学奥迪,而后再开福特。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福特没有变速器,传动系统更带着诡异,美国人l.s.怀特在其《再见了,t型车》一文中称其为‘半玄学、半摩擦。在它的神秘控制下,静止中的t型车总是作突然式的启动。’
还是新手的蔡元培当时被突然吼叫的福特四缸发动机吓傻了,这个烈度的吼叫比奥迪六缸发动机疯狂多了,因为没有标准变速设施,一离空挡汽车就向前疾冲,等他反应过来要踩刹车时,根本就忘记了蔡无忌所教的内容——福特车的启动和刹车都要使用b、c、r三个脚蹬,不是像奥迪那般可以一脚踩到底,于是‘轰……’的一声,车子以六十多公里的速度撞到一棵树上,然后他顶破挡风玻璃,从驾驶室飞了出去。
在一边的蔡无忌顿时惊呆了,赶快将其送到了太医院抢救,而得知丈夫出了车祸的黄仲玉惊得手足无措,赶忙给程莐还有其他好姐妹打电话——女人总是如此,一旦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总觉得人越多心里就有依仗。
杨锐赶到太医院的时候,不少人都到了,此时刚刚结束虞辉祖的葬礼,若是再因为车祸去一革命元老。说不定就要人心惶惶了。
“情况似乎不严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安慰完黄仲玉的杨锐不知道情况,而早到的杜亚泉则向他简要介绍。他住的离太医院最近。接完电话就来了。“还有脸上怕是要破相了,就看医生是不是能缝合的整齐一些。”
“哦。没大事就好。”杨锐舒了口气,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很快将此压抑住,道:“他也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蔡无忌呢?怎么不看好一些?”他这边说着,只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灯,病人和医生都在里面,手术还未结束,估计是在缝合脸上的伤。
“这也不能怪无忌。那车本就……”杜亚泉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应该算是质量问题吧。我已经让人打电话给洋行了,这种车如此不安全,真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算了。”杨锐摇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们在这里给美国人找麻烦,他们就会在美国给我们找麻烦,得不偿失。报纸那边也不要刻意报道,这种事情报多了不好。”
杨锐如此说,同来的徐华封也道:“竟成说的对,现在的策略是和平共处。大家发财。最好不要闹出什么纠纷来。这个牌子早就烂了,沪上都不把它当汽车了,报纸上统计沪上汽车数量。根本就不作福特车的数。”
几个人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见杨锐在他们赶忙行礼,医生汇报道:“禀总理:蔡大人一切安好,断的肋骨已经接上,伤势都做了缝合。只是需要静养,大约四五个月便能好。”
“嗯……”杨锐点头,“打了青霉素么?”
“禀总理:打过了。太医院里有专门佛堂,神药随时都能请到。”医生答道。青霉素只是杨锐一个人的称呼。其正式的名称是神药。规定此药是如来佛祖所传,必须供在佛堂才有奇效。医治的时候,需病人或病人家属亲至到佛堂跪拜磕头请药。
而求药的程序是极为下贱繁琐的,之所以如此,按照杨增新的说法是杜绝异教徒因此得益。比如北庭,青霉素基本是敞开对移民供应,可问题是北庭除了汉人还有缠回,他们孩子病了,或是自己受伤要医治,买也好、抢也好,总是弄得到手的。唯有将这种药说成是动物内脏所炼,同时烙上异教的印记,信仰真主的他们才不敢用。
北庭的处理传到关内,杨锐当即下令医部照章施行,这么一来信上帝的那票人顿时不满意了,真要去佛堂跪拜磕头,那就等于叛出基督、皈依我佛。是以报纸上不少批评之声,他们不是说药卖的贵,而是说药为什么要这样求?一些西化分子斥之为迷信,这却让杨锐很生气,若是布尔什维克如此说也就无所谓,西化分子一边仰慕欧美,一边批评迷信,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气恼的杨锐于是下令,信上帝的一律不赐药,好绝了他们心思让其闭嘴。
“辛苦了,你下去吧。”杨锐根本就忘记了青霉素赐药引发的故事,只对着身前忙了半天的医生轻轻说道,而后就和徐华封去看刚手术完的蔡元培了。他此时的脑袋包的像一个猪头三,只有一只眼睛露出来,很是呆滞的样子。见到杨锐进来倒难得浅笑了一下,但另一边脸估计是肿的,所以笑了一小半就僵在哪里。
“你就安心养伤吧。”杨锐极力忍住笑,他可真是服了蔡元培了,这事情也能发生,人品确实太不好。他说罢又看向蔡无忌,很严肃的道:“你看把你父亲弄成什么样子,还好是在城里头,要事在外边,冲到马路底下去怎么办?!这段时间不要去农部上班了,安安心心在这里伺候你父亲!”
“是。”蔡无忌学农业的,法国毕业后又陪着蔡元培去了美国,也不是不听话的人,所以杨锐的批评还算温和,说说就过去了。
“好了。”看着低着头的蔡无忌,徐华封打着圆场,“说起来还是车的问题,怎么能怪人呢?”徐华封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一边听着的蔡元培也没有表示,不过待看望的诸人走后。身边只剩下虞自勋时,他才啊呀了几声,脸上的伤势因为说话而牵动。不得不让儿子去找了只铅笔过来。
虞自勋本以为蔡元培车祸有什么隐情,但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油门失控发生车祸。就完全的放心了——很多时候,他对杨锐这个人有着深深的忌讳,和其他人不一样,战场上下来的人有着常人没有的杀伐果断和狡猾。
铅笔终于找来了。虞自勋帮忙扶着的情况下,蔡元培写道:“继续调查中美汽车生产成本差异,此为决定中美关系之根本。”
虞自勋这几天一直再见一些美国时的故人,根本不知道蔡元培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现在见他他这么写。不由问道:“很重要吗?”
蔡元培急急点头,手上也不停,只写道:“中美汽车生产成本差异——中美工业品生产成本、质量差异——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开战——竟成因此不得不连任。”
一个难以理解的逻辑链条在纸上铺展开来,虞自勋一下子没有看懂。蔡元培只好再写道:“中美生产模式差异造成两国工业品成本和质量差异。中国又廉又好;美国又贵又差。中美工业品差异导致两国贸易争端,因为中国生产什么,美国就倒闭什么,经济和贸易决定中美必定发生冲突。汽车只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从汽车调查可以掌握其中内情。”
虞自勋此时倒明白蔡元培要说什么了,也明白‘竟成不得不连任’的原因,那就是中美矛盾使得他不得不赖在台上不走。而造成中美矛盾的是中美工业品竞争。蔡元培正是从汽车着手调查才惨遭车祸的。
在蔡元培期盼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道:“我马上开始去查。”
“通化!”蔡元培最后在纸上写了这两个字,并且重重的圈了起来。在大连一汽没有正式生产前。全国的汽车都是由通化柴油机厂生产的。
“我明白!”虞自勋再道。待他离开医院后,下午的时候蔡元培又让人送来一份厚厚的笔记,这是他这几日调查汽车写就的。上面是奥迪和福特两种车型的性能对比,奥迪这边没有什么,反倒是福特这边全是‘没有’打头——没有减震装置……;没有水泵冷却装置……;没有油箱储油情况指示……;没有手摇车窗……;没有电池打火系统……;没有蓄电池照明系统……;没有标准变速装置……
细看之下,林林总总有十几处之多,每一条说的都很详细。虞自勋若是一个买车顾客,看到这些对比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买福特车的。但这些相对于下一页记录的并不重要,看到下一页大大的写着‘699’元之后。那福特车看都不用去看了——据虞自勋所知,一辆福特t型车在美国的售价最少在三百美元以上。如果运入中国除了运费还要缴纳一定的关税,另外还有销售佣金等。如果奥迪轿车只卖699元的话,那么没有人会买福特t型车。
而如果在中国福特都卖不出去,那么在美国市场,即便要缴纳关税、支付运费和佣金等,奥迪轿车却是能卖出去的,因为福特t型车在美国是最便宜的轿车,或者称之为农民车更恰如其分,除了福特卖三百多美元外,其余的轿车的售价全部在五百美元以上。
当然,福特也不是真的比其他的车便宜两三百美元,他其实是裸车三百多美元,当你要把一些配件装起来时,那就要另外加钱,他真实的售价只比其他低档车便宜百分之十五左右,也就是能省一百多美元——这是某一次大中华汽车总办刘鸿生拜访他,谈到美国汽车市场时无意提到的。
将这些信息综合后,虞自勋开始凝重起来,如果中国汽车能在价格上将福特汽车击败,那所有的美国汽车都将无法与之竞争,可奥迪汽车六百九十九元是整车价还是裸车价?带着这个问题,虞自勋直奔外城的汽车销售店。
“这位老爷,有什么小的能帮的上忙吗?”钢梁玻璃搭就的销售大厅里,射灯下各式各样的汽车让虞自勋眼花缭乱,他从来没想到京城会有此等摩登所在。看着一排各式各样的汽车,他觉得还是找一个伙计直接问为好。
“贵号……”虞自勋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所以说了两个字便顿住了。他叫来的这个身穿制式红袍的销售员倒有耐心的很,他笑道:“老爷别急,有什么事儿慢慢问。小的一边等着您。”
“贵号这里是有多少车在卖啊?”虞自勋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伙计问道,此时他才注意他胸前的铭牌。上面正楷写着‘刘静安’三字,而后是一个编号和一个黄色圆牌子,上面简单的几笔,勾画出一张感觉很好玩的笑脸。
“回老爷:本号的车有六个系列,二十五款车……”叫做刘静安的销售员耐心解答道。虽然眼前这人穿的不怎么样,可他的靴子却是难得的上等货,不是牛皮不是猪皮,而是鹿皮。能穿得起这种靴子的人非富即贵;再说皇城根下,即便穿的再普通,也很可能是那位贵人的亲戚或者下人,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这边您看的是奥迪系列,这种车是通化出的,老牌子,大户人家买的最多……;这边的是宝马,大连出的,虽说是新牌子,可却是请的法国洋人工程师设计的。看上去就觉着摩登一些,年轻的公子们喜欢……;这边的可是了不得了,猛士四驱越野。欧洲大战时。林大将军乘的便是这种车驰骋沙场……;这边的是丰田皮卡,通化厂出的,已经是第三代了,出口美利坚卖得最好,去年卖了十万五千余辆……”
刘静安明显是天津人,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卖狗皮膏药的,这张嘴一翻起来,那就开开合合怎么也停不下来,如此半个小时后。虞自勋问道:“这听起来,大连汽车厂也开始造车拉?”
“回老爷:去年就开始卖了。不过大连的车都是出口车,马力大、车架大。国人担心不省油,所以买的少。今年他们家出了个大众系列,四人座、油耗小,卖的也便宜,若是不怎么讲究,花上四百块买来代步定是要比轿子好的,这车每公升油能跑二十八里,肯定比轿夫省钱。【注123】”说了小半个时辰,刘静安倒看出眼前这位爷今天怕是定不下来,心中不免有些泄气。
“四百块?”虞自勋眼前一亮,追问道:“这是裸车价吗,买的话还要加配什么东西?”
“回老爷:这不是裸车价,这是简配价,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缺。您看,这辆就是简配车,必备的东西一件也不缺。不过您要是换真皮座椅、还要加上车载收音机什么的,那就得加上一些钱了。”刘静安笑答道,“咱们国产车和进口洋车全然不同,带一年、一万公里里程保修不说,绝不坑蒙拐骗,和那些看似省钱其实一个字儿也省不的洋车不一样……”
“静安……”一个老成的声音从另一侧穿来,听到这个声音,刘静安拦不住的话匣子终于是停了,见说话的人过来了,他忙的告罪一声兔子一样跑走了。
“这位老爷请了,伙计们不会说话,请见谅。”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虽然他的极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在虞自勋脸上多做停留,可虞自勋还是感觉此人认出了自己。
“没事。”他浅笑,“我只是随便看看。”随后他指着眼前这车道:“这车卖四百华元?”
华元之称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市面上洋元、华元、洋人银行的银行券……,总之什么钱都有,卖货时收钱的掌柜必须见多识广、经验老道,不然指不定挣钱的买卖就做成赔钱的了。管事的没管华元,只是惊异以虞自勋的身份会买一辆大众,他反问道:“老爷您是要自用还是……”
“我就问问。”虞自勋笑道。“想知道是我们的车便宜,还是洋人的车便宜。”
“当然是咱们的车便宜了。”管事的这话脱口而出,说罢又是告罪,“老爷,这大众是最便宜的车了,买的都是小户人家,简配卖三百九十八,一出来就卖的极好,就是座位少了些,一家人出门坐不下,自个人用作上下班代步是却是好的。”说到这里管事又止住,建议道:“老爷要是买这种车,却是有碍于身份的……”
“我今日不是来卖车的。”虞自勋无奈只好再次声明。“我就是想知道我们自己产的车比进口洋人的车便宜多少,其成本又是多少?”
“成本?”管事嘀咕着,虞自勋既然问了他不得不答。他道:“老爷,这车的返点大连给我们是两成五。减去运来的运费,出厂经销价应该在两百九十元左右……”
“两百九?”价钱瞬间就减了一百,虞自勋再问道:“那洋车呢?上岸要多少钱?”
“这……小的确实不知了。”管事卖车已有十年,却从来没有卖过洋汽车,根本不知道洋人的返点定在多少。“要不老爷您稍坐,您想要知道什么,小的马上给您去打听。”
在管事的巴望下,也确实因为有事情要问。虞自勋被迎进了贵宾室,这里的景致和外面截然不同,又换回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模样,不过那留着的小溪估计是自来水厂弄来自来水,山也是假山,还有盆景。而且秋冬交替的天气,里面暖气开的比外面大,虞自勋不由觉得有点热。
在贵宾室没坐一会,管事的就带着店掌柜来了。此时不比外面展览厅,两个人恭恭敬敬对着他鞠躬。只呼国公爷。虞自勋本不喜欢这套东西,但他为了打听中外汽车内情,也就不在乎这套东西了。两人行完礼。那一把山羊胡的掌柜双手递上一份文书,道:“禀国公爷,这是小号的进货价目表,各类车等的出厂价都在上头。”
出厂价是虞自勋要知道重点,他草草看去,只见各种车型返点最少的也有两成五,一些超过千元的豪华车最高者居然有三成五,他看罢问道:“那些进口洋车的返点是多少?”
“回国公爷:进口洋车的三年前就不再入口了,不过小人特意问了。说是在国外,返点也是两成到两成五上下。倒是美利坚的福德t型车,全世界销量最大。返点只有一成七。【注124】”掌柜恭敬答道。“不过这是在其母国的返点,出口到我国,洋车一般会翻倍出货,我国市场毕竟太小,洋行是做一批就算一批,很多事情都没有准谱儿。”
“一成七……”虞自勋思索着,这也就是说三百多美元的福特出厂价最少也要两百五十美元,换成华元就是五百华元,这只比奥迪简配便宜两百,若是加上福特车那些必备的东西,这个价钱怕是两相对等。想到此虞自勋吓了一跳,他记得刚才那个叫刘静安的给他介绍奥迪时,说买的都是大户人家,当然,不同的车型档次便有不同的价钱,六百九十九是最低的。
“怎么会这么便宜?”虞自勋想到蔡元培那个推论,不得不问了一句。
“回国公爷:我国人工最多只有西洋各国的一成,而人工是车价的大头,虽然广告、固定资产折旧也占不少份子。人工便宜自然车价就便宜,这是其一;再则是我国汽车之生产和别国是不一样的,所以成本也好、质量也好,都要更优。因而通化厂的汽车一上市,洋车就全部撤走了,现在我国汽车只出口不进口。”掌柜虽然上过厂家的培训课,却不敢在虞自勋面前将问题说复杂,只是点到即止。
“那我国汽车每年能产多少辆?”虞自勋大致也能明白掌柜的意思,于是再问产量。
“大连厂据说年产各色汽车二十万辆,沪上也在办一个汽车厂,产量不知;山西厂主要是产三轮汽车的,产量十万辆;通化厂最不好估计,因为不靠口岸,工部把汽车厂建在大连,可通化厂是老厂了,对此好像不怎么服气,自己投资建了数条生产线,他们的车除了内销还会出口,着实不清楚产量有多少,估计下来,不会比大连厂少吧。”掌柜道。
“是这样。”虞自勋暗忖,从一个只会造拖拉机的国家忽然变为年产五十万辆汽车的国家,他还真不习惯,再想到这么低的成本,他倒越来越想去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