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蒂贝茨上尉进入会议室后,才发现里面人已经挤满了人,各个中队的中队长、各机组的机长、导航员、投弹手全挤在这不足六百平方英尺的房间里。炎热夏季的汗味、烟草味,以及一种说不出的怪味掺杂其中,让空气极为混浊,他鼻息连连喷了几下,才不得不适应这里的味道。
“各位,请安静!”第二轰炸机大队罗伯特·奥尔兹中校看着已经到齐的人,开始说话。他一开口会议室内就安静了,所有人都知道,为了报复日本人,这将是陆航部队的第一次实战轰炸。如果仅仅是一点八吨的轻载,空中堡垒a型能有一千两百英里的轰炸半径,这就足以轰炸一千一百六十英里以外的长崎了——当然为了更安全,炸弹只会装载一吨——根据情报,那里有一个日本海军的大型造船厂,说不定船坞里就有在建的战列舰或者航空母舰,轰炸那里将完美的打击日本人。
几十双眼睛盯着奥尔兹中校时,中校却欲言又止,等大家都感觉不对的时候,他才说道:“先生们,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轰炸日本的任务已经取消了……”
“为什么?!”想到准备多日的行动居然被取消,当即有机长站起来询问,但这种行为马上被巴尼·贾尔斯少校制止了。贾尔斯是中校的老部下,曾经参加过欧战,之后毕业于阿拉巴马州的空军战术学校,他在任何时刻都维护长官的威严。
“先生们,我们放弃日本是因为要袭击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在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后,奥尔兹中校终于说出了放弃轰炸长崎的理由。“那就是我们将轰炸中国!”
“什么?!”和刚才的反应一样,会议室里再次一片混乱,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一会这些飞行员的口哨和吆喝声就响了起来。自从上周‘误炸’中国南海舰队被华盛顿批评后,陆军航空队所有人都对中国都痛恨不已——大家完全相信正是因为中国人的掩护,日本海军才逃脱了整个陆航部队的围捕。现在上头终于决定轰炸中国这个邪恶的黄色轴心,大家当然要欢呼雀跃,他们远赴大洋而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日本人。
“请静一静!”奥尔兹中校见到部下士气高涨,高兴之余让他们多欢呼一会才再次开口。“先生们:中国一直是黄色轴心的发起国和中心,为了欺骗我们,他们在去年故意退出了轴心同盟,但是,在我们对日本宣战后,她并没有遵循中立法,而是不断的给予日本人帮助:在上周,他们成功的掩护了日本海军撤退,而在宣战后的每一个日夜,从中国的港口和口岸,无数军事战略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日本。
对此华盛顿不得不给予中国政府警告,要求他们二十四小时后断绝和日本、朝鲜的一切关系,并准许海军检查他们商港里的每一艘出港商船,最后由陆军将登陆中朝边境,监督每一个通往朝鲜的陆上口岸。如果中国政府在二十四小时之后不接受整个警告,那么我们将对中国宣战。”
奥尔兹中校一口气说完华盛顿对华外交策略才停了下来,在环视全场后,他再道:“中国人是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的,所以,先生们,对中国的战争将在十六个小时后开始。”
中校说完战争在十六个小时后开始,会议室内全是欢呼声。待大家欢呼好一会,中校才开始正式的任务布置,电灯关闭的投影灯下,墙上的地图以及航拍照片当即清晰起来。
“分配给我们大队的目标是轰炸广州黄埔造船厂以及广州机场……”介绍目标的是贾尔斯少校。航空照片非常清晰,而且黄埔造船厂就在珠江江边。这再好不过了,因为是首次轰炸广州,导航员可以通过珠江这个巨大的地标指示轻而易举的找到黄埔造船厂。倒是机场有些麻烦,它并不似造船厂那么好找。
“先生们,根据情报,造船厂附近并没有高射炮,而机场附近则大约有五十四门85mm高射炮和一百四十四门37mm厄利孔高射炮。因为85mm高射炮的倍径较小,它只能够得着两万三千英尺的高度,所以我们在这个高度上投弹是安全的。”贾尔斯少校说完对着所有人神秘微笑,之后才道:“而且这些85mm高射炮基本安排在机场的南面和东面,如果我们能从北面进入投弹、投弹完毕转向西面的话,那么投弹高度可以降至37mm高射炮的高度,也就是一万四千英尺。当然,这样是否可行基于情报的准确性,我不建议大家进行冒险,所以投弹高度还是建议放在两万三千英尺。
还有我想说的是,根据情报中国空军已经少量装备了雷达,但这些雷达只布置在珠江入海口以及入海口的东面城市。如果我们不从这里进入,而是远远的绕过澳门从入海口的西面进入大陆,那么能探测到我们的只有布置在广州的雷达。因为是早期型号,这些雷达的预警时间非常有限,情报上显示它的预警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贾尔斯少校的介绍很快就完毕了,但所有人都能觉察到轰炸广州的信息要比轰炸日本长崎的信息多的多,特别是连敌方高射炮的布置都清楚,这显然给了飞行员无穷的信心。
在奥尔兹中校嘱咐大家睡个好觉后,会议很快结束了,但在马尼拉城维多利亚大街一号的陆军司令部,会议却还在进行。滔滔不绝的是麦克阿瑟中将,他和所有陆航飞行员一样,痛恨华盛顿就上周‘误炸’事件向中国人道歉,在他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好在一周以后华盛顿就改变了注意——当然,改变主意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海军感觉到他们的超级战列舰放在沪上不太安全,所以打算提前下水,之后的舾装将放在更安全的天津造船厂或者大连造船厂进行。
“先生们,我们要狠狠的揍那些狗.娘养的!”麦克阿瑟说话时颇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但这早就为陆军将领们所熟悉,唯有在座的海军将领,特别是刚刚接替布洛赫上将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官赫斯本德·金梅尔上将对此就很不习惯。“我们打的越狠、他们就投降的越快。我想大家都不会忘记,我曾经向总统先生保证过,孩子们在圣诞节就可以回家……”
“将军,我不得不打断你一下。”听到麦克阿瑟说圣诞节就要结束战争,性格刻板保守的金梅尔上将终于忍不住开口。“就我所知,即使中日两国海军全军覆没,中国人也会坚持下去,他们并不像日本那样缺少资源……。我想,如果士兵们知道圣诞节不能回家的话,那么他们会很不高兴。”
“不,你错了,上将先生。”麦克阿瑟目光扫过金梅尔的肩章,不以为意。“中国人都是一群胆小鬼。只要海军消灭了他们的舰队,他们就会像三十多年前那样投降,当然,他们会有抵抗,但仅仅是少数地方,并且这些地方的军队还要防备俄国人……”
一说到俄国人,麦克阿瑟就扯开了话题——他一直认为自己在1932年的‘退伍金进军’事件中挫败了莫斯科蓄谋已久的阴谋,那里邪恶的统治者因此对他恨之入骨,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保卫美利坚神圣的自由民主制度,哪怕布尔什维克策划一百次这样的阴谋,他麦克阿瑟也会将其全部破坏,并让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马尼拉的会议在自大狂麦克阿瑟的瞎扯下没完没了,而在京城,数小时前收到中国人民老朋友、驻华美国大使司徒雷登最后通牒的文华殿却有些冷冷清清。土部尚书丁文江已经发过几次狂了——作为局外者,他并不清楚内阁中大部分人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美国人的蓄意侵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但直到美国军队做好了准备,他们才撕破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獠牙。
丁文江因为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此时变得奄奄一息。翁文灏则神不守舍,脑袋歪在一斜斜的看着屋顶。他对美国人举动有些后悔又有些兴奋:后悔在于正是他的告知,美国人才决定对华发出最后通牒,显然,他们是不会同意天津卫号战列舰下水的;而兴奋,则是因为从上台以来的折磨人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不管明天稽疑院的选择什么,他能做的、该做都很快要结束了。
以后的史书将如何写自己他很好奇,但不管怎么写,想到自己是在为了六万万民众谋福利,他就无怨无悔了。自由和民主是无价的,既然当年孑民先生可以牺牲,那自己又何必爱惜名誉和生命呢?
丁文江、翁文灏、吴景超、蒋廷黻、徐新六、马君武、郭秉文、蒋梦麟、张东荪、罗隆基、孔祥熙、宋子文……。一干人久久的沉默后,还是翁文灏身边的吴景超咳嗽两声,开口道:“诸君,议也议过了,策略就那么几条,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明日稽疑院的决定了,如果他们拒绝接受华盛顿的最后通牒,那么结果就是宣战;一旦美国人宣战,我们能转圜的余地就不多了……”
“我不太认同北海的观点,我还是之前的看法:美国宣战不等于我们也要宣战。”刚刚接任顾维钧一职不久的外交尚书蒋廷黻道。“稽疑院的代表大多都是老思想,倾向中庸。我们可以告诉他们:如果我们也对美国宣战断交,那和谈的机会就彻底没有了,这一战非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再说不宣战不等于不抵抗啊!我们这只是为了自卫,愈是这般,全世界就会愈发同情我们而看清美国的侵略本性。我看就这些说辞足以在最后通牒不通过的情况下说服稽疑院那些人了。”
“不宣战国内舆论如何应对,还有哪些学生游行怎么办?”文部部长蒋梦麟忽然问道。他执掌教育部完全明白学生容易冲动的特点,或许向往自由民主的学生不少,但倾心于保家卫国的学生更多。如果内阁不宣战,那这一年来所做的学生工作全都白费了。
“我们不是不抵抗,只是不宣战。”蒋廷黻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学生又不懂国际法,他们只是担心政府不抵抗。只要我们确实在抵抗美国人的侵略,那么他们怎么会有意见?”
“我看绶章这个主意好。”孔祥熙打了个哈哈,“这样想打的时候可以打,想和的时候也好和。适之不是说和比战难吗?这就是方略啊。”
“庸之兄错了,适之刚才来电上说的是能守才能和。”看过电文的郭秉文道,“他还给大公报去了稿,希望能压住那些主战的舆论。”
“好了,不说了。”一直魂不守舍的翁文灏很是突兀的来了一句。“明日稽疑院质询,就绶章和我去吧。代表们接受最后通牒也好、不接受也好,宣战也好、不宣战也好。明日下午三点前都会有结果。散会吧!”
接到司徒雷登的二十四小时通牒后,翁文灏立即召集在京的阁员商议对策。讨论来讨论去说到底还是要看稽疑院,所以大家商谈了一阵全没有再谈下去的心思,此时见翁文灏说散会,当即一阵起身的座椅响动,不到三分钟,连刚才奄奄一息的丁文江,也很快离开了。
“总理,当下这情形……”待诸人离开,吴景超想起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我看禁卫军那边还是要多提防提防的。”
“北海多虑了。”翁文灏和吴景超想的完全不一样,他道:“杨竟成要想政变,一年前他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我看他这次依旧不会有什么举动。”
“这可很难说啊。”吴景超完全不认同翁文灏的想法,只道:“杨竟成是一直说守法,可偶然听他的那些言论,却感觉这个人像是一把刀,寒光闪闪、锐利无比。”
“呵呵……”听吴景超这么说,翁文灏也笑了,他道:“想不到北海你也看杨竟成的东西的,难道就不怕中毒?”
“我只是……只是偶然听到一些罢了。”吴景超被翁文灏呛了一下,也不在意。他接着道:“咏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
“不掉以轻心又能如何?”翁文灏背负着手在文华殿走了起来。“禁卫军听我们的吗?不听!税警听我们的吗?也不听?其他军队就更不要说了,就连京城警察厅也不全在骝先的管辖之下吧。大家都知道,如果与美国谈判失败,我们这内阁肯定倒台,谁又会站在我们这边呢?
现在我们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杨竟成那些人早前定下的那些规矩了。如果他选择政变,那就说明之前他弄的那些东西全是哄人的,他杨竟成下野以后更一直在操纵着政局,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我想以他现在的德行是不屑于做的吧。”
“德行?”吴景超念着这个词,他当然知道翁文灏说的这个德行和平常读书人所说的仁义道德全然不同。翁文灏说的德行是杨竟成说的美德。什么是杨竟成说的美德?不是温文尔雅、不是心存怜悯、更不是人人平等、互相尊重,而是武夫之勇猛、愚昧之信仰、以及君子之守诺。既然杨竟成要开宗立派,为他的文明轮回论立万世之基,那他就不会违背他之前许下的承诺,所以政变绝不会是他所为。
基本赞同翁文灏的判断,不过吴景超还是担心道:“即便杨竟成不政变,就担心他下面的那些人啊。万一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该怎么办?”
“北海啊,既然杨竟成能有德行,那我们为何就不可以有呢?”翁文灏默然道。“既然我们发自内心的信仰自由和民主,那就该将毕生为之奉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