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妳找回真正的喜悦,那么……我们可以好好的渡过一个真正愉快的夜晚。」他若有所指,却讲得非常露骨,「不然每一次妳都没有办法感受到那种……」
「闭嘴啦!」我脸颊烫了起来,急忙推开他!
「嗳哟,好恩爱喔!」彤大姐走来我身边,「不过在你们找高级旅馆翻云覆雨前,我们应该要先离开这片树海喔!」
「不!」我含着笑摇了摇头,「要先找到炎亭的身体。」
「炎亭的身体?!」这下换米粒困惑了。
「它是……反正我答应他了。」我用眼尾瞥了一眼坐在我身上的干婴尸,它显得很兴奋。
『我的身体被埋在这里,只要找到它们,我就可以顺利的进入正常的轮回了。』炎亭很期待的雀跃,『前几世犯的错害得我没一世好过,先是活到二十岁就被放进油锅里炸死、再来才十岁就被活活烧死,上一世一出生就死了,结果灵魂却离不开这躯壳,硬是成了婴尸!』
「真倒霉!」我由衷的觉得,「小夏的事,却连累你受苦。」
『妳才知道,前世债今生背,一点都不公平!』炎亭忿忿不平的说着,『灵魂相同,可是记忆都没了,我根本就已经不是小夏!』
「没办法,当年我恨小夏恨得太深了。」我也无奈,但那是当年的我。
在炎亭的指挥下,我们很快地走到一棵大树旁,那棵树也相当老了,他拚命的指着地下,要我们挖开那老根,说她的身体在里面。
「我们没工具,要怎么挖?」米粒有点无力,这树根都比一般小树粗了,怎么挖开呢。
『嗳哟,血!用安的血就好了。』他急忙的指着地面,『只要一小滴……只要妳已经原谅我了,我的尸体就会现身!』
我拉开裤子,身上到处是伤口,要几滴血都不成问题。
我用力压挤伤口,沾了不少血上指头,直接贴上泥地,双眼凝视着炎亭,「我从来没恨过妳。」
炎亭望着我,小小的眼里藏着复杂的情绪。
一瞬间,我们眼前的土崩落了,长长的树根因为扎得更深够远,并没有因为这小坑的崩落而影响;那是个等人深的洞,一具人形直直的种在土里,米粒伸长了手把人形抓了出来。
那是稻草。
一个稻草人塞在衣服里,我看着那腐朽的衣物,那的的确确是小夏生前最后穿的衣服。
『身体!我的尸身呢!』炎亭不可思议的用尖甲撕裂稻草人,『我的身体──为什么会不见!明明埋在这里几百年了啊!谁!谁偷走我的尸体!』
我赶紧抱住炎亭,它哭得像个孩子,转过来搂紧我的颈子,不停地哭泣。
期盼已久的自由,只有它一个人没有得到。
『不可能不见的,安!那只有我知道啊……。』炎亭用小小的手搥打我,哭得泣不成声。
「还有埋尸体的、封印的人知道吧?」彤大姐若有所思的瞧着那个人形稻草,「他们先把妳的尸体挖出来,还特地把衣服从尸体上脱下来让稻草人穿耶……怪恶心的!」
咦?我讶异的望向彤大姐。
「对,埋尸体的人一定知道……真诡异。还特地做个假人放着?」
「欸!」彤大姐忽然发现什么似的蹲下去,比炎亭还粗鲁的把稻草人开肠剖肚,拿出一根骨头,「这该不会是你身体上的某一根吧?」
炎亭见状,立刻跳到彤大姐手上,拿过那根骨头。
『是我的!是小夏的!』他哭天抢地,『就是这样才骗得过我、我才感应到这儿有我啊!』
「死小孩!别哭啦!」彤大姐也不忍的拍拍他的头,「这里找不到,再到别的地方找不就好了?」
『我才不是死小孩!』悲伤之时,炎亭还有时间发脾气,抱着骨头跳回我身边。
我紧紧抱着它,拿出口袋里的琥珀交给米粒,请他诚心的询问着树海里的树灵们。
他们一一现身,微笑般的看着我,指向同一个地方;我们顺着树灵指示的方向,不停的转弯、不停的朝着出口前进
米粒搂着我,我抱着泣不成声的炎亭;彤大姐跟在班代身边讲笑话给他听,就算班代根本无心思,她还是讲得很愉快。
我们回到曾走过的路上,那曾是溪水的泥径边,那颗凹凸不平的老树下;我迟疑了几秒,还是跟大家说等一下,再次走到那棵树下,只手轻轻的贴在上头。
「怎么了吗?」大家都靠拢过来。
「我的尸体在里面。」正如炎亭说的,我感应得到。
这棵树是温暖的,我贴上树干,希望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终于……为自己而活了。』里头幽幽的传来回音,像是这么说的。
我满怀着幸福之心,仿效日本的人击掌,再双手合十的拜了拜,然后便赶紧离开,循着树灵们的指引而去。
「有听见什么吗?」彤大姐很好奇的问着。
「秘密。」这是我跟我之间的秘密。
在徒步行走六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见了远方的人群、阳光以及步道。
所有来时紧跟着我的地缚灵、缠绕在自杀箱上的幽魂都已经消失,我了解为什么那些地缚灵会跟着我了!因为他们知道我「曾」是谁,他们也希望能够得到净化与升天。
结果,谁也没想到,彤大姐才是木花开耶姬。
「人耶!喔耶!那是真的人吧!」彤大姐欢欣鼓舞的又叫又跳。
「彤大姐!」我拉住了差点要直接奔跑的她,「妳被长矛刺中之后,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妳有印象吗?」
「嗯……算有吧,有别人在帮我说话。」她耸了耸肩。「不太清楚啦。」
「可是妳知道小夏死前穿的衣服。」我冷不防的戳破她的敷衍,「妳不该会知道那具稻草人穿的衣服是当年的……」
彤大姐翻了个白眼,露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微微赧色浮现,两手一摊,像在说:好吧,被妳看穿了。
「好!我什么都知道!进树海前一天我站在窗边时就有影像传到我脑里了!然后我也做了个梦,梦见我是志乃。」彤大姐扯扯嘴角,「接着一路上就像有人在我脑袋里播电影一样,全部都一清二楚。」
「所以妳……」早就知道我是替身,也知道这一切肇因于我的诅咒、以及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没有什么所以!」她挑起艳丽的笑容,在阳光下灿灿发光,「前世是前世,其他干我屁事!」
她耸了个肩,大声说着她要吃两碗拉面,欢呼的往步道那儿奔去。
我忍不住泪,彤大姐的豁达、她的宽容,还有那种不被束缚的想法,真的间接解放了我。
我早该知道她的个性,前世的我在死前也是得到她的帮助,才得以情感阙如,但是她却留了一条后路,把小夏留下来,让我们在今世相遇,进而重拾我曾舍弃的情感。
她甚至转世到我身边,一路陪伴着我。
她其实没欠我什么,反而我欠她的太多太多。
「这个……要留在这里吗??」我拿着琥珀,回身问着满满的树灵们。
『带着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树灵们随着风声告诉我,『能够知道老婆子她们也好就可以了。』
「找个机会也去看看同伴吧!」米粒建议着,树灵与树灵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唉唉……』树灵们的形影渐渐消失,『我们离不开这片树海啊……。』
咦?我错愕的看着祂们的消逝,难不成我的诅咒也间接的绑住了树灵们?
我深深的对着树海一鞠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走出树海时,阳光依然普照,我们欣喜于重获新生,欣喜若狂的回到民宿时,时间三月十一日,上午九点三十二分。
从进树海到出来,只过了一个小时。
我们失去了渡边先生、火车、敏敏、卿卿及阿木,可是我得到了完整的情感。
尾声
山梨县警方一听见在树海的失踪案,个个紧张兮兮,他们派出大队人马,腰上系着绳子,开始进行搜索。
我们知道能找到尸体的机会等于零,但依然等候。
班代沉寂了三天后终于下来吃东西,面色蜡黄瘦弱的他没有开过口,或许仍处在打击之中,但是我相信他正逐渐走出来。
相对地,我们家的炎亭就哭个不停,连祭出它最爱的玉米谷片都没用,它哭嚎着要找回它的尸身,几乎承诺之后,还是无法进食,整个人躲进木盒里。
最后是彤大姐把它逮出来痛骂一顿,两个人在楼上又吵又打的,害我得赔老板娘两扇纸门。
我偶尔会望着那片蓊郁的树海,很难想象一个不是神女转世的我,竟然因为极恨也能达成那样的诅咒。
还是,那是志乃帮我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再待了几天后就要动身返台,班代说要继续留在那儿协助调查,过些天才离去;至于为什么我们在树海的两天时间等于外头的一个小时,没人去探讨原因,反正能活着出来,又找回喜乐就好。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两天的消失反而成就了彤大姐的……计划。
「登登!」她亮出三张机票,「返程机票,刚刚好是今天下午的班机!」
我瞠目结舌的抢过机票来看,真的是今天下午!
「我原本就预计不会超过七天的,所以那时买了来回机票!」她露出邀功的脸,「怎么样?厉害吧?这样就不必到现场去排机位啰!呵呵!」
我们当然吓了一跳!如果在树海的两天时间为真,彤大姐的机票就白买了!
「妳怎么会买来回票?」米粒这才发现,难怪当初彤大姐争着要帮大家买机票!可是我们当初要她买单程啊!
「当然买来回啊,谁像你们一个个都是要去赴死的样子?」她挑了挑眉,「我可是抱持着观光玩乐的心态,OK?有去当然有回啊!」
「我是真的抱持……」有去无回的心态啊!
「看!就是这样!干嘛不想说找回情感也能安然无恙呢?」彤大姐认真的指着我跟米粒,「什么心态啊,啧!」
好,我的错,我无言。
老板走了进来,他要开车载我们去机场,所以我们赶紧拿起行李,炎亭早就已经安稳的躺在行李箱里。
临上车前,班代站在门口送我们,眼底是无尽的悲伤。
「请等一下。」
他突然说出了离开树海后的第一句话。
我们正准备上车,纷纷瞥了他一眼,停下动作。
「为什么……我们三个中,你们只救我?」他显得很嗫嚅不安,但是想要一个答案。
当然,如果是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是卿卿,也不是阿木。
「问他。」彤大姐把问题丢给米粒,直接上了车,我点头附议。
米粒意外地没有直接回答,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情,迎着风低下头,像是在沉思一个好答案。
「因为我也曾经遇过类似的事情,也曾经历伤痛……不过选择你的原因可能很单纯,」他一抹苦笑,「因为我以前也曾被叫过班代。」
他不再多话,直接上了车。
我望着班代,颔首微笑,「请保重。」
车子缓缓的出发了,我从树海回来后便满心愉悦,我知道我即将能体会到更多的人生,我将拥有更多采多姿的情绪。
我回首看向愈来愈远的树海,我会为自己而活的,请妳放心。
前世的我。再见。
四月十七号 天气晴
今天彤大姐又转寄给我一封电子邮件,我以为又跟乐乐的事件一样,转寄活死人的影片给我,结果却是那位大学生寄来的。
他说日本警方已经放弃搜寻尸体,因为如果尸体在树海深处,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为他们祈福,报为失踪人口;回到台湾后,同学对于只有他一人回来讶异,而失踪同学的家长对他更是不能原谅。
他没有办法说出遇上鬼的事情,最后决定以探险为由,说明他们原本就刻意要进去试试是否真的会迷失方向感,接着有人看到尸体,惊恐慌乱,大家便走散了。
他说不出同学的死状,只说他跟大家分散,再度遇见我们才一起出来。
他承受了辱骂与殴打,家属的不谅解,以及同学的指指点点,还有家属认定是他杀害了他们的孩子,决定要跨海控告什么的……但老实说,要有尸体才能控告啊。
班代告诉我们,再苦再难他都会承受下来,他只后悔为什么跟我们第一天见面时,不听从米粒的话,甚至还对米粒不客气?明明很多人都说过树海是个死亡圣地,进去就出不来,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邪?
他更在信中道歉,对于推我们送死那件事,他也是不得已。
那时大家一心只想活命,阿木早跟他说好要把我送给死灵们,因为阿木确定我正是军队要的木花开耶姬。
他想活,也希望大家可以活着出去,因此决定牺牲我。
那时鬼迷了心窍,脑子已经混沌不清,他知道说再多对不起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是还是要跟我们道歉。
并且留了话给米粒,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以后懂得珍惜可贵的生命。
这一生,他将背负着六个人的生命活下去。
我们一样没有回信,因为没有必要。
我搬进了米粒家,住在一个二十坪大的「小公寓」里,米粒的模特儿收入比正职好,我都搞不清楚他的正职是什么了。
我们双双找到了工作,这次没办法在一起,但公司就在附近,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
当然,还一家三口。
炎亭真的很爱吃巧克力,最近除了玉米谷片,开始希望可以试试黑巧克力,翻着杂志指着Godiva,我决定先买甘百世给它吃。
前提当然是,它得吃一顿干干净净的玉米片,不许撒得整桌都是。
我拥有了正常人类的情感,觉得宛若新生,过着永远想不到的愉快生活,我不再去想什么前世,我还是维持我的作风,过自己的生活。
我也不会忘记炎亭的身体,它不欠我什么,但是我要为它找到新的人生。
它不该以这样的姿态生存,应该要享受人生才是。
我相信找得到的。
我信心满满,因为我已经开始拥有瑰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