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山梨时,是黄昏五点多左右,此时天色昏暗,民宿的老板还很亲切的到火车站来接我们,略懂日文的米粒跟他交谈,这一趟全靠他了。
民宿位于清幽之境,空气相当新鲜,附近也宁静纯朴,只不过进入屋内,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台湾来的?」我们还在玄关,突然冲出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好巧喔!」
听得熟悉的语言跟腔调,我们都有些讶异。
「真的假的!」他身后一阵喧闹,跟着冲出一堆人,「哇!世界超小!到处都有台湾人啦!」
我们愣愣的望着他们,真的是一群非常……活泼开朗的学生们。
民宿老板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笑吟吟的跟米粒解释,他们这间民宿也没多大,这么刚好这几天都被订满,而且巧的还都是同一个国度的人。
其实老板们忒谦了,我们都是在背包客的网站上搜寻,得知这儿有家民宿既亲切又舒适,好评满满,才决定挑这家,想必那群学生们也是这么想。
「我们一起吃火锅!大家一起吃最有味道了!」一开始跑出的男生热情邀约,往里头吆喝,「喂!你们快点桥位子给人家坐啦!三个人!都是帅哥美女喔!」
「哈哈!好说好说!」听见人家说美女,彤大姐就心花怒放了。
可不是嘛,彤大姐之艳丽、米粒之美形,占了二分之一强,我就勉强可以算进美女之列了!
我建议先把行李拿上二楼房间,而纸门边站了一个削瘦的女生,狐疑的看着我,以及我的后方。
她紧紧皱着眉,流露出恐惧,小小指头轻点,像是在数着人数,她恐怕对我身后那批「鬼行军部队」瞧得一清二楚;他们也真够辛苦了,翻山越岭不说,全挤在车里及车顶,要不是他们没重量,我还真怕车子给压垮。
「别数了。」我出声劝说,「数不完的,他们待在屋子外面,不会进来。」
小女生脸色瞬间发青,扭头就往里跑。唉!看来这儿也有「明眼人」,她不看开点会很辛苦。
我们将行李拿上二楼,我跟彤大姐同一间,米粒独自一人睡在隔壁,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所谓树海,系指树木繁多到如同一片大海般,像在巴东看到的壮阔、像那片海般深沉。
我远望过去,一轮明月悬在深蓝的夜空中,在星空之下,那是无边际的黑,一种蓊郁、一种深沉,密不透光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就像是波浪。
那片树林跟大海是不一样的!大海里有白色的浪、有浅蓝与深蓝的交错,但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大片极为沉重的黝,我只能听见风掠树梢,却瞧不见丝毫的波动,它们只是伫立在那儿。
那是种可怕的压迫感!只是看着,就感觉它们已然压到我胸口,令我喘不过气!
「哇……。」彤大姐挨到了窗边,「左边那一大片黑就是树海吗?」
「嗯。」我离开窗边,再看下去,我怕连呼吸都会困难。
我将行李箱摆到角落,先拿出盥洗用具,再让炎亭自己从背包里出来,严正告诫一番:因为他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太差,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将它封印在木盒里,埋进树海!
炎亭虚应一声,我知道它不高兴,但既然跟了我,就得从我的规矩;不过骂归骂,等我一说等会儿带甜点回来给它吃,又立刻破涕为笑。
唉,孩子。
我回过头,却发现彤大姐依然站在窗边,纹风不动。
「彤大姐,下去吃饭吧。」我唤着。
彤大姐两眼发直、瞪着树海,我才发现她眼皮眨也不眨!
「彤大姐?」我小心翼翼的站起,因为那模样的实在诡异,她究竟看见什么了?还是被什么瞧见了!
就在我准备接近她的那一剎那,彤大姐倏地回首,双眼近乎空洞的凝视着我。
我不得不止住步伐,维持与她之间的距离,我们就这么两相对望,空气瞬间停止流动。
「妳……。」她伸出手,朝我脸庞来。
我不认得那个眼神!那眸子里的灵魂不是我认识的葛宇彤!
才下意识的想要后退闪避,我就听见隔壁关上纸门的声音,一秒之后,米粒的身影就已经映在纸门上了!「好了吗?」
「好了!」我飞快地回答,惶惶的以眼尾瞟向彤大姐。
一瞬间的呆滞之后,她眨了眨眼,黑色瞳仁清明地看看我,再看着地板上的炎亭。
纸门被拉开一条小缝,米粒探头。「怎么了?好安静。」
「不知道!」回话的竟然是彤大姐,「我好像在发呆耶……哎!肚子好饿,先下去吃饭好了!」
她掠过我身边,一如往昔的彤大姐。
我向炎亭暗暗指着她,我一脸疑问,炎亭却还在赌气似的别过头,不愿意响应我。
拉倒。我瞪圆了眼摊手,少在我面前拿翘。
「有事?」守在门口的米粒狐疑地问着。
「彤大姐刚怪怪的,被附身吗?我也不大确定。」
米粒的眼神立刻追向前方的彤大姐,他很认真的想看出什么,但似乎徒劳无功;我们两个只得先行下楼。来到这里后,很多事都不对劲。
像是种微妙的平衡,人与鬼。
到了楼下大和室就热闹多了,一群大学生活力四射,吵得整间屋顶都快掀了,民宿夫妻还是笑吟吟的继续招呼大家,加菜加肉的,我们三个挨着桌边坐下,他们就开始好奇的「身家调查」。
哪儿来的?三个人是什么关系,问得巨细靡遗,这全由米粒去挡,他见多识广又懂得应对,对付学生绰绰有余。
「那你们呢?」彤大姐也很热络,「不必上学啊?怎么跑来日本!」
「哈!我们是大四了,趁刚开学跑来玩的!」说话的男人自称班代,正是这群学生的头儿,「才第一周,没关系啦!」
「这里的研究比较重要啦!我们打算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探索一下大自然!」戴着眼镜的男生叫阿木,看起来就很聪明的模样。
「大自然?」彤大姐觉得很有趣,「这里的确亲近大自然,光那片树海就够大了。」
「对呀!我们就是为了树海而来的!」长发披肩的甜姐儿双眼一亮,「彤大姐也知道树海的事吗?」
彤大姐一怔,转头看向:「什么事?」
「亏妳还是真相调查社的主编吶,葛小姐。」我喃喃念着,那可是灵异杂志,亏彤大姐还有脸问这种问题!
「前主编。」她离职了。
「所以你们不是为了树海来的吗?」一个被叫作『火车』的男生满脸失望,「我们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呢!」
「为了树海?」这倒令我好奇了,我是为了寻回情绪,他们呢?看起来没那个必要吧?
「是啊,这片树海超多传说的!」我发现他们每个人提到树海,双眼都灿灿发光。
我们当然也调查过。
青木原树海,是日本最有名的自杀圣地,因为一旦走进去了,你就再也出不来。
那是个没有手机讯号,指南针也无效的地方,整片如海般壮阔的树木林立其间,每棵树长得都一样、没有道路指引、没有路标指示牌,更没有什么特殊的景点做为记号,视觉没有依凭点,无从辨识方向。
你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会知道是往里走还是往外走,有时说不定距离外面只差几公尺之遥,转了个弯,你就往死里去了。
那比在沙漠迷途还凄惨,因为沙漠至少没有遮蔽物,如果以直升机搜寻还有得找,要求救还能发出照明弹,但是树海之中……没有人看得见你。
而这群大学生,目的竟然是为了挑战树海的传说。
「我们道具都带齐了,也会沿路做记号,预计是六个小时的健行路程!」班代说得兴致勃勃,「大家要一起进去、一起出来,还要全程录像拍纪录片!」
「你们不怕真的迷路啊?」彤大姐挑了挑眉。
「听他在盖!」长发的卿卿笑了起来,「我们有导游啦,民宿老板介绍的,打小就在树海里玩的当地人!」
我忽然注意到身边的沉默,米粒的确从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了,他正努力吃着火锅,但神情相当紧绷。
「你们有要一起去吗?」阿木提出邀请,「导游的钱可以平分啊!」
「嗯,或许我们需要……。」我推推米粒,「你说呢?要一起吗?」
「观光导览可以,挑战传说就免了。」他沉着脸色,不客气的对着班代开口,「既然明知道树海的危险,何必带着同学去冒险!」
我承认原本轻松的气氛在米粒的严峻态度之下瞬间冻结,即使听不懂国语,民宿夫妻也知道情况不对,缓下了手边的动作;整张餐桌上,只剩下中间的火锅咕噜噜的冒着泡。
「拜托!什么传说!那只是穿凿附会而已!为了给当地裹上神秘色彩!」阿木义正辞严的反驳,「也或许是自杀生还者的胡言乱语,他们自杀前不是嗑药就是灌酒,根本神智不清,看到的都是幻觉。」
「而且我们不是笨到去冒险,我们有齐全的装备,也会沿路做记号的!」卿卿直接翻了白眼,「少拿大人的样子教训我们行不行?我们又不是国中生!」
「很像啊,既幼稚又愚蠢。」米粒扔下筷子,怒气冲冲,「希望你们真的能全身而退。」
余音未落,他起身就走了。
我跟彤大姐不免面面相觑,米粒今晚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平常时候他根本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那群学生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关我们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