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风霖走进齐王书房的时候,内书房里除了齐王殿下,还有两个装束奇怪的男女。
那名花白头发的男子高鼻深目,穿着一件胸前绣团形凤纹的黑袍,风霖熟悉那个金色的图案,知道这男子是师从青鸟国师的真巫大人。那个女子穿着长及脚踝的绿色长袍、面遮黑纱,想来是齐王宫供奉的首席女祝。
“孩儿拜见父王。”
“快坐到这边来。”齐王指着他身边的一个毡榻示意风霖免礼,他斟酌了一番才又开口道,“小霖啊,为父在燕王宫的时候,因为头风宿疾突发,得以识得燕宫的巫师……无意中听他说起青鸟族的一些事情。”
“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不得不谨慎!所以,寡人回宫之后又向真巫和雷女祝问起云夕家乡的细况。真巫,你为霖公子说清楚一些。”
真巫微笑着打量了一番风霖,“这位公子真是好面相……怪不得能令公主殿下青眼有加!小人出自青鸟国前任国师座下,是门巴族人;自二十五岁学成巫术便来到大周……在那之前微臣有幸觐见过一次上任的青鸟女王。”
真巫面上一片敬慕之色,“昆仑山的青鸟族和轩辕族是这世上仅存的两大神族……据说青鸟族女子生来灵力高强,能为人消灾解难,是天上女神之首——西王母在人世间的寄身!青鸟王族的女子自十五岁成年后,美丽的容颜至死也不会改变,寿命一般都在二百岁以上;可是不知为何,上一任女王六十八岁那年便离世了……乌兰女王十五岁时便继了王位。”
“青鸟国现任的大国师乌日更达莱,是乌兰女王的同胞兄长,他十几年来遍访天下,为女王挑选姿质上佳的少年做情宠,可是女王自遇到来自大周莒国的云氏公子才得身孕,生下吉娜公主,呃,也就与风霖公子在一起的云夕姑娘;因此,云公子在青鸟国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被女王任命为公主的文师……”
“吉娜公主是女王的独生女儿,将来定是要继承青鸟国王位。”
风霖听了这席话,脸色逐渐变白,“巫师大人,难道青鸟族女子就不可以嫁人为妻,一生只伴一个男子么?”
黑纱蒙面的雷女祝突然冷冷地开了口,“公主是神族血脉,若是不愿纳情宠服侍自己,自然要嫁与同为神族的轩辕王族!”
她如男子一般向齐王拱了拱手,“我家冥王陛下早对公主情有独钟,只待公主满了十五岁便正式向乌兰女王提亲!此次公主殿下来大周游玩,陛下已飞书令各地女祝守护公主殿下;前番是本使无能,居然没得到公主随军入燕的消息,未能随行守护;而燕国的女祝更为失职,居然让公主在燕北吃了一番苦楚!”
真巫的老脸一下子变得黑红:云夕易容之后与昆仑传书上的画像大为不同,他也是刚刚得知云夕就是吉娜公主。
“冥王陛下?他是何人?”风霖的脸色从白转黑,愈发得难看。
“冥王轩辕澈,寡人十九年前曾见过他一面。”姜小白忧心地望着风霖,“他那时因寻访母族旧亲、涉足中原,因寡人的二姐之故……与寡人正面为敌;他的身手……呃,说他能在转瞬间荡平千军万马亦不为过。”
风霖迟疑地望向真巫,真巫向他微微点头,而雷女祝却傲然闭目,似乎是认为齐王的描述还不足以表达轩辕神族的高强法力。
“可是云夕挚恋的是我,那位冥王陛下的手段再高明,也不能做强人为妻之事!”风霖的紧张情绪已经缓和下来,眼中一片坚毅之色。
齐王叹口气,挥手示意真巫和雷女祝先行退下。
二人抚胸行礼之后就离开了内书房。
“霖儿,你可知寡人为何如此关爱你,甚至胜过对寡人的众多亲子么?”
风霖一怔,“霖儿确实不知。”
“寡人的大哥和二姐、也就是先君齐襄公和鲁国文姜夫人的事,你可听说过?”
风霖嗫嚅着,“是……听过一些。”
“必是风清云族长告诉你的吧,寡人的大哥虽名姜诸儿,实是你们风家的前任族长风清扬的亲孙儿,而刚刚离世的鲁桓公姬同则是大哥与二姐的亲骨肉。而你……”
“父王,”风霖急急问道,“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曾祖父说他是十五年前将我从东疆的崂山下找回的重孙儿,可是别人说曾祖父一生修道,未曾娶妻……”
“你也是我大哥的亲骨肉!”
“什么?我的生父是齐先君?那……长桑大哥是我的亲兄长?”风霖如遭雷击,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说实话,寡人开始也不相信这一点,因为你的出生是在大哥和二姐罹难之日的九个多月之后……可是在你周岁那天,风族长请寡人去主持立你为风氏少族长的仪式,寡人亲眼看到你背上有圣祖伏羲与女娲人首相依、蛇尾相缠的红色胎记,并且,令人刺破你的手指与风族长滴血认亲,你们的血液是相融的!”
“自那时起,风氏王族上下才认可了你的少族长身份;而你的长相一日更似一日地与大哥少年时相像……所以,寡人倒是怀疑大哥与二姐是否真在是在十五年前遇难了!风族长一直想要个公子继承他的族长之位,所以大哥和二姐就舍下一子给风族?这两人到处游山玩水去了也不一定呵……”
姜小白拈须微笑,“霖儿,你自生下来就是要挑副重担的!你所承担的,不只是风族在大周的财脉,还有大齐的江山!”
“父王,您在说什么?!”
“没错!这齐王之位为父就是留给你的!你也看得出来,为父这十几个儿子没有一个为君之才……不然,为父也不会迟迟不立世子之位,任由他们相互猜嫉。”
“可是,我并非姜家子孙,义父您这么做岂不是乱了王室血脉,姜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岂会容许?”
“无妨,大哥便是你风氏子孙,不也做了十几年的齐国君王,至今他的牌位还供在齐王室的太庙里?霖儿,这王位本就是你父王让与寡人做的,寡人现在累了,想交到他的儿子手里,有何不妥?寡人若是立了这些亲子中的一个,齐国必定大乱,他们一个个既无治国之才,也无容人之心,必定会手足相残;你宅心仁厚,又有圣祖血脉,他们兄弟几个反倒会落个平安收场。”
“可是,这个……确是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你这义子身份有些麻烦,但是你若娶了桐儿,再加上你在燕地立的那些战功,还有风氏在大周的圣者之名做助力,继位之事无甚难处;我已将立你为储君之意透露给宁越、隰朋那帮老臣,他们也认为此举是齐国之福,皆发誓会竭力扶助于你!”
“管相昨晚还说:若是你做了齐君,兴许大哥和二姐就沉不住气啦,再现身帮你治国也不一定呢,呵呵。”
“十五年了……寡人一直盼着大哥和二姐突然出现在齐王宫里,再叫我一声小弟!再给寡人说说他们这些年都躲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寡人也想很畅快地告诉他们,齐国的江山我还到你们儿子手中啦!”
“寡人实在是累了,就想和貂儿一起到墨城过过平静的日子。”
“貂儿体寒惧冷,寡人想着夏天,我们就住在即墨城的海边网鱼打猎,其他的时候住到南地行宫种花弄鸟……你这小子,别忘了按时给我们送最好的酒和花茶当岁贡啊。”
“义父——”风霖连连叩头、泣不成声,这样的托付他怎能拒绝?!
“至于你和小云夕的亲事,我也反复考量过几次,能娶得神族公主为妻当然是好;放眼大周,何人有这等福气?可是,就算你能得呈所愿娶到云夕,只怕小云夕那跳脱的性子也不肯安稳地居在后宫里;霖儿,大丈夫在男女之事上总得洒脱一些,当以国富民安的大业为重!”
风霖闻言一震:不错,大丈夫当以国富民安的大业为重!但是,他一想到云夕凝望他时那种无邪与信赖的眼神……
齐王看出他神情中的矛盾与挣扎,又加重了语气,“当年你父王假死与你母亲携手山林,也是在助寡人稳定了齐国的局势才肯离开的!”
“还有一事,今日楚国遣使臣来禀告楚文王离世、楚世子即位的消息,你就代我到楚地一行,顺便探查楚国的近况。记得多带些暗卫高手,回来就准备继位的事吧。”
“是,父王,孩儿想带云夕一起出使楚国,顺便把这事给她说清楚。”
“也好,南地多蛇虫,你带着精通巫蛊之术的小云夕更稳妥些,好生给她解释……为父在燕国便知道你们感情甚笃,容不得他人,所以对你的要求是:就算云夕能嫁你为夫人,你也得让惜桐的位份在她之上……再者,得让桐儿有个孩子傍身。”
“是,孩儿都记着,父王您喝口浆歇歇,孩儿觉得您回国之后气色不算太好,让疫医给您请个脉吧。”
“易牙就是半个食医,他每天都给寡人查脉息再列膳食的单子,为父也认为食疗胜过药疗,你不必担心为父,回府多备些路上用到的东西。”
“是,孩儿告退了。”
风霖走出书房的时候,发现长廊的转角处有个女子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看装束像是某位夫人,他也未在意便到前堂去找云夕去了。
想到这些,风霖立在寒风刺骨的缁河边上,看着云夕跳来跳去地拿石子打水波儿;依旧有些心潮澎湃:生为男子,哪一个不盼着出侯拜相,建下不朽功名?何况自己的亲生父亲本来就是齐国的上一任君王,自己为何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想到这里他豪情顿生,真巫和女祝那一席话带给他的烦恼也一扫而光:做了齐国主君,成为大周的当代霸主,岂不是更有把握留住云夕、为她谋得天下最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