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澈、冥王,云夕这一行人的车马刚刚行进青鸟国边界的唐格乌拉山时,天色还是一片晴朗明净:春阳高悬之下可以望见远方天际中,昆仑山脉里最高的慕士山、公格尔山的数座高远的冰川峰峦,被金色的阳光色勒出神秘的曲线,那是飞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当马车转过山间蜿蜒曲折的小径,越过生长着高大云杉、圆柏树的丛林,进入一片密布着针茅、昆仑蒿等低矮灌木的高原荒地时,天色还不到傍晚,周围就暗了下来,寒冷的高原风雪随之而来。
先是零星的小雪粒子,细若沙尘,灌到车夫的衣领里凉得刺骨,接着就是凛冽的寒风裹着鹅毛一般的大雪扑面而来,赶车的马夫虽是风长桑特意挑选的身体强壮的汉子,但是无人经历过在塞外这般茫茫风雪中行路赶车,驭车的马匹也在暴风雪中举步维艰,不时地长声哀鸣。
大国师跳下车,远远望见一处避风的岩洞,立刻令马夫将马车赶到那边山石边,大家一同进洞躲避风雪。
乌日更达莱将裹得像圆球一样的云夕从车里抱出来,侍从们已在洞中燃起干柴,并在上面架起铜叉,烤着冻硬的干粮肉脯和盛浆的铜壶,寒香铺好毯子,从大国师手中接过云夕揽在胸前。
云夕闻到烤肉食的香气,从裘毯中探出头伸手去捏寒香筷中挟的一片肉,寒香连忙避开,“烫着呢!等米浆热好,你先喝一点暖暖肠胃再吃东西。”
“好姐姐,先给我尝一片……这两天除了喝药就是喝米浆,饿死我了!”云夕晃着寒香的手嘻嘻笑。
寒香看看大国师没有反对,便将肉片挟到云夕口中,“国师大人说你现在脾胃虚弱,未必克化得了肉食,就尝这么一片吧。”
望见寒香细致地照料吉娜,大国师脸色稍霁,吉娜到大周一趟,结识的也未必全是心怀叵测之徒;可以看出这个名叫寒香的女子,是实心实地爱护吉娜的。
云夕心满意足地吃着肉,枕在寒香肩头,“你对我真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等我身子好了,你也不会离开我回九黎吧?”
寒香将她身上的毯子裹紧,“不回去了……我以后就当老妈子照料你,直到你厌烦……公主殿下,别往我身上抹油,衣服都给你穿了,我就剩这件袍子啦!”
“等我们回到王宫,就让宫里的缝人给你做好多漂亮袍子,嘻嘻,高娃姨母也一定会喜欢你……”
冥王、圣姑和红萼坐在火堆的另一边,轩辕澈透过火苗面无表情地盯着云夕和寒香说笑;云夕对着那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笑得如此天真无邪、是那种全然依赖和信任的亲近眼神,为何面对他时总是一副戒备和疏离的神态?
冥王的视线锁在云夕身上,而红萼的目光却一直望着冥王冷俊如雕像的侧脸:聪明如她,也始终不明白这位神王陛下的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他爱慕的是那位青鸟公主,为何又不顾念公主对她的厌恶硬要将她带在身边?
若是像她一开始想的那般,冥王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为何从那之后便未对自己表示过亲近的意图呢?难道就单纯地想给圣姑找个侍女?
想到这里,红萼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到这样的荒蛮寒苦的地方做个修道之人的侍女,还不如留在秦王城继续服侍嬴忍公子呢……
“你觉得冷?过去这一段荒原地带就好多了……”轩辕澈注意到红萼身上的轻颤,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皱眉道,“国师,这个季节也不应再有如此大的风雪,我们去秦国时,此地气温已颇为宜人。”
乌日更达莱正在闭目养神,过了一瞬才开口,“不错,气象无端异常,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心底异常不安,昨天发出的黑鹰传报应该到了乌兰手里,至今却不见乌兰其其格乘青鸟来接吉娜;今晚就是十五之夜,虽然天降大雪不会有满月出现,但是吉娜今夜的状况到底如何,他心底着实无底,所以他早早打坐运气,便以在云夕突然寒苦发作的时候、运功助她驱寒。
红萼一脸幸福地端着冥王递给她的一碗热米浆,方才不好的猜测一扫而光;她悄悄向冥王身边靠了靠,得意地将视线转向云夕的方向,却见那女人已靠在寒香怀里沉沉睡去,好似没看到冥王将披风覆到她身上的情景,不免又有些失落。
守夜的侍从不停往火堆中添着木柴,雪后受潮的柴草一经燃起便有些许浓烟,但是匆忙赶路的人们还是渐渐靠坐着疲惫地进入梦乡;寒香迷糊之中被一阵牙齿打嗑的声音吵醒,才发觉云夕正在全身发抖,虽然竭力忍着腹中冷痛,牙齿还是抑不住地咯咯出声。
“云夕?大国师,你看看她这是怎么啦?”寒香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被这声惊呼吵醒。
乌日更达莱极快地运气于掌心抵在云夕胸前,同时眼角扫向用山石堵了多半的洞口:不知何时,天居然晴了!一轮满月刺目地挂在当空!
大国师低声诅咒一声,凝神运力在云夕的心脉上,云夕的身颤渐渐停了下来,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刚一收功回力,云夕却将头一偏,一口鲜血‘噗’地喷在大国师身侧!
“吉娜!你觉得怎么样?!”乌日更骇然地抱住云夕,将手指抚在她的腕子上,居然只摸到尺脉,关、寸即将断绝!
侍从慌忙将火堆拨亮,所有的人都屏息望着云夕绝美却如瓷器一般脆弱的面容,只有红萼眼中射出热切的光彩。
“我来试试。”冥王起身走到云夕身边,“国师的内力也是偏阴寒一路,对公主裨益无多。”
大国师知道他说的在理,便起身让到一边,“有劳轩辕王兄!”
轩辕澈缓缓运力,淡绿色的光芒凝于掌心,再将手掌抵在云夕的胸口处,在膻中穴上停留片刻,再下移至中庭、鸠尾、巨阙、上脘……最后掌心停在云夕腹上的神阙穴,云夕的神情终于恢复正常。
“轩辕叔叔……”云夕只觉从冰窖之中走出,进入了温煦的春风里,身周一片舒适;她感激地对轩辕澈道,“您又救了我一次,云夕该如何报答呢?我当您的干女儿,时常孝敬您可好?”
冥王其实早就可以收回掌心了,他贪恋与云夕的亲近接触,舍不得收手,此时闻言却极快地收式撤功,同时生硬地回道,“本王以后娶了夫人,自会生下儿女,不必收什么义女!”
云夕望着轩辕澈走回原处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大国师无奈地拿毯子包住她,“这丫头,舅舅都被你吓得灵魂出窍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世上最有本领的两个男人都在我身边,我哪会轻易死掉?”云夕知道大国师关爱她至深,总想说点轻松的话语让舅舅心里舒坦些。
轩辕澈听到这话神情倒是放松了许多,‘世上最有本能的两人男人……’虽然把他和乌日更达莱并列在一起,那么,在云夕心底,还是承认他比那个风氏小子优秀得多吧。
冥王这样想着,便把云夕要认他当干爹的恼恨放到一边了。
红萼却是暗自冷笑:那个强势的神族公主似乎病得不轻,方才没有冥王陛下出手,恐怕是连这一次发病都熬不过,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还不知能撑多少日子呢!
红萼闭上眼,生平第一次虔诚地祈求上天,快些让云夕这个讨厌的女人早死早投胎。
第二天一早,晨阳明媚地挂在东方天际,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又坐上马车赶往西方,马队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停住了,沿着这条车尔臣河再向西便是青鸟王宫所在的可可里山,向北则通往冥宫所在的祁曼塔格山;冥王和青鸟国师就应在此处分别。
“轩辕王兄,”乌日更达莱诚心诚意地说,“以后你有何差遣,小弟万死不辞!”
冥王神色淡然地道,“本王不敢差遣你做什么……你这只老狐狸就一直在跟本王装糊涂,我想要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大国师苦笑道,“吉娜现在这个样子,身心皆受重创……你让我能对她说什么?等她的身子好些,我再劝劝她们母女……”
冥王摇头,“我不能再等了,上次在楚国听了你的话,任凭吉娜脱出我的掌控,结果……她不只让大周的少年骗去了感情,还险些丧命!此番我随你去青鸟宫,乌兰要是不同意将吉娜许给我做夫人,本王便要用抢的!”
“你这是什么话?!”乌日更达莱也气上心头,“六哥数次救了吉娜的性命是不错,是有权利让我们回报您最宝贵的东西。”
“但是感情是无法当做礼物回报的,你总得让吉娜心甘情愿嫁你才行吧!我乌日更达莱是个不能动情的光棍汉子,但是也知道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才能结为夫妻;吉娜是我和乌兰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受一分委屈和伤害……冥王陛下以为你想抢、就抢得走她?!”
轩辕澈抿了抿嘴巴,坚持地道,“那我先在你们宫里住一段日子,天天守着吉娜……日子久了,她总会喜欢上我的。”
大国师无奈,“好吧,随我们回青鸟宫也可……你新纳的那个小妾怎办?吉娜在秦国就不喜欢她,你休想让那女子踏进青鸟宫一步!”
“让圣姑先带她回冥宫,其实我对她……”冥王刚想解释他对红萼的关护是出自前世的恩情,但是想到云夕之前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大周公子与她纠缠不清,自己凭什么带个女子回宫还要向他们解释?
轩辕澈跳下马车走向圣姑和红萼的车厢,略略交待了几句,那辆车的马夫便甩响马鞭,车轮轧轧地驶向北方。
红萼掀开车帘恨恨望着东向的车马,坐在她身边的冥宫神使轻声叹气,却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