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听着时远时近的阵阵狼嗥猿啼,蜷坐在火炉边一夜无眠;她幻想着轩辕澈突然就叩响铜门,轻声叫着:‘夕儿,是我,我是玄浩……’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猛然跳起来打开门探看,可惜直到天明也未有一次叩门声响起。
昨天一路走来,整个王城之中除了这个半塌的门房,似乎就没有可以存身的房穴,风霖这一夜是歇息在哪里呢?
云夕步出石屋,深吸一口清冷的寒风,眼前出现了几个渐渐清晰的身影。
乌日更达莱、云阶、风吟,还有青素、灵燕以及数位王宫侍卫。
云夕羞愧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向父亲和舅舅解释自己前晚出逃的行径。
云阶并未责备她,走过来打量着她身后的石屋,“霖儿倒是没说错,这间屋子算得安全,只不过……”
他转身对乌日更达莱道,“方才在山涧遇到的那位猎户怎么说的来着?前晚又有一次轻微的地动?还是找个平缓的地方扎个帐篷要安全些。”
大国师蹙眉,“史书记录,二百年前昆仑也有一次毁灭性的地动,地动之后又有数次较轻的余震;此次大灾亦与那次灾难相似……吉娜,你也看到了,舅舅并未骗你,还是与我们一同归国吧,冥王城不再是冰川之中的一棵明珠,而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废墟!”
“不!”云夕惊慌地后退两步,“我走了,玄浩怎么办?!他一定是被困在这些坍塌的石柱下面,又渴又饿……还受了伤!舅舅,你快派人来挖开这些碎石,一定能找到玄浩的!”
云阶眼中一片悲悯之色,他止住正要开口的乌日更达莱,上前拉住云夕,“吉娜,你放心,你舅父已接到各地信使来报:昆仑周边的几个部族头领,还有冥王城幸存的那些臣民,都从自己的封地集结众多壮年男子往冥王城这边赶来!不出意外,今天便能来到一批人;轩辕澈是你的夫君,更是冥国子民膜拜的神王,集众人之力,一定会找出他的……下落。”
云夕松了口气,想要招呼众人休息,可是顾望四周只有碎石瓦砾,喃喃了两声不知说什么好。
风吟和侍卫们已动起手来,将冥宫前面较空旷的地方整理一下,搭建可供数人休息的牛皮帐房;灵燕和青素则收拾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米粮和衣物。
大国师和云阶预料的没错,刚过午时,天山以南的几个部落的车队就赶到了,打头的正是敕勒王爷父子。
他们没有预想到冥王宫的灾情会如此严重,一个个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云夕说冥王在地动发生那晚便生死不明,众人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夕简单地说明了几句,便交待他们立刻动手挖掘坍塌的宫殿,从接近冰峰崖壁的那一侧开始。
以云夕想来:红萼拖着轩辕澈从那处悬崖坠落,就算当时还能行动,也不会走得太远;那一带她和风吟等人都一寸寸地找过了,根本没有任何线索;衣物、残骸,就连被火烧过的骨殖都没有找到……云夕更加相信轩辕澈还活在世上,既然红萼已经恢复了上一世为冥宫神使之时的法力,也许能带着冥王逃过此劫呢!
以云夕此时的心态,若是红萼把轩辕澈救活了,哪怕要她让出冥王夫人的位子给红萼她也愿意,只要轩辕澈活着就好……
救援王城的山下部族一批批来到,王城旧道渐渐被整理出来,扎下成片的营帐;冥王宫的碎石断柱也被这些部族壮士们小心翼翼地清理出来抬到指定的空谷里面。
一天天过去,挖掘王宫的工作缓慢地进行着,因为稍重的动作会引起碎石再次坍塌,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族人们用双手进行的。
许许多多的遗骨被人挖掘出来,抬到外面平地上请云夕夫人辨认,凡是可以看清面目的、显然是宫人遗体的,云夕便让有家人在宫里做事的族人去认领,无人认领的遗骨抬到冰峰上行土葬。
云阶和乌日更达莱牵挂乌兰,中间回去了两趟,又被乌兰赶过来守护云夕。
从轩辕澈出事那天都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云夕很少说话,但是每个人都从她苍白消瘦到极点的面容上看到一日胜过一日的绝望;风霖从她来的第二天起就没再露面。
云夕猜想他是回青鸟国了,但是除了云夕自己,别人都知道风霖每晚都会悄悄潜到云夕帐中,点住她的睡穴,然后为她推宫活血,输一分内力给她;不然,以云夕现在的身体状态,早就撑不下去了。
“夫人,这些都是在废墟当中找到的金玩珠玉,件件完好无缺……奴人们小心地擦净了装在这些铜盒子里,老臣抬进来先给夫人过目……”
敕勒王爷向云夕躬身禀报,他那位浓眉大眼的长子岩止却趁机偷看夫人,发现云夕比前两天又消瘦了些,就如风一吹就能化开的雪沫儿……岩止心中一酸就想往云夕面前走,被敕勒王爷怒瞪一眼,只得讪讪地低下头。
云夕神情恍惚地盯着地上的一堆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珠玉,其中有一些她是记得的,来自丹凤宫那间曾禁过她一日的玉库。
“老王爷,这些东西……你和其他头领们分了吧!呃,珠玉珍宝分给头领们,金银就赏给那些辛苦抬碎石的族人。”
敕勒王爷眼中光芒大亮:“这些宝物……都赏给微臣等人?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哪!”
云夕疲惫地道,“人都不在了,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慢着!”
敕勒王以为云夕懊悔了,连忙令侍卫再将手中的盒子放下,云夕如脱兔一般跳起来,一把抓起后面铜盒中的一支玉簪,这支碧绿色的玉簪是她送与冥王,北巡回归王城那天,她一早亲手插在轩辕澈的顶发上!
“这支簪子从哪找到的?!”
“小人知道!”岩止王子终于得到和云夕对话的机会,“小人可以带夫人去那个发现玉簪的地方!”
云夕一阵气逆心慌,她捂住怦怦跳动的心口,竭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好,你快带本夫人过去。”
大部分宫道已经清整出来,云夕渐渐看出来:岩止带领众人去的地方正是后宫的暖阁!
应该如此……云夕胸前的怦跳变成针扎一样的刺痛,暖阁是红萼之前的居所,她坠崖之后若是未死,一定会带冥王来她的宫院……
岩止走到一根粗大的房柱旁边停住脚步,指着地下对云夕道,“夫人,玉簪就在这面找到的。”
“令人把石柱搬开。”
“这……”岩止为难道,“这柱子下面是两具烧焦的尸骸,夫人还是回避的好……”
“快把柱子搬开!”
岩止不敢再分辩,亲自动手搬动那根断裂的白石粗柱,云夕身后的侍卫也一起伸手;清理完石柱和碎石之后,一个凹下去的房基出现在云夕眼中,那里面是两具黑漆漆的人形,已完全看不出人生前的模样。
云夕颤颤地伸出手,从尸骨当中捡出一个烧成奇形怪状的物事,岩止屏息望去:似是一把烧成团状的武器。
刀身已成烧化了,但是刀柄的花纹还依稀可见,上面镶着的两颗猫眼宝石是云夕所熟悉的,她曾数次见雅朗抚摸这把银刀上的金黄色猫眼石。
“玄浩啊,你就是用这把银刀扎进胸口的?是不是很痛?”
云夕跪下来,抚着银刀所在的那具尸身,触手之处全成灰烬,“玄浩,跟我回家了……”
敕勒王爷等人顿时明白这就是冥王陛下的遗骨,一同在碎石上跪下失声痛哭,“陛下——”
云夕小心地分开两具尸骨,嘴里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
岩止被云夕失常的举止吓到,“夫人,夫人您节哀啊,让小人把陛下的遗骨收殓起来……”
云夕推开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斗逢,用手掌一点点把冥王的骨灰捧进去,然后小心地系紧四角。
侍卫望见地上剩下的那个黑影,小声禀道,“夫人,这一个是……”
云夕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就是削下我的神羽、逼死冥王陛下的恶魔!谁也不许为她收尸,让她在这里承受烈阳曝晒、风雪冲刺,永世不得超生!”
“是,小人等记住了。”
云夕把冥王的骨灰捂在怀里,不辨南北地走了两步,翻腾在胸际的血气终于冲出而出!她喷出一口血沫,猝然倒在地上,两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抱着披风系成的包裹。
众人惊骇地大叫,女卫立刻将她抱起来冲出废墟向大帐跑去;月鹿和灵燕正在询问侍卫有没有看到夫人去往何处,见女卫抱着口角溅血的云夕回来,立刻抢上前接了过来。
“为何会这样?你们是如何守护陛下的?!”灵燕和素燕横眉责问敕勒王爷,岩止抹抹头上的大汗,“是这样,两位姐姐,夫人找到冥王陛下的遗骨了,一时悲伤难抑……”
“轩辕澈当真是死了?”灵燕吃惊地问,“他的遗骸现在什么地方?”
“就在……夫人怀里揣着……”
青素‘哇’地一声哭出来,“怎么会这样?长得那么俊俏的一个男人,吉娜又那么爱他……”
灵燕瞪她一眼,“你哭什么?不是还有风霖公子么?”
青素抹掉眼泪,了然地道,“就是,风霖公子也不错!可是……吉娜她很为冥王伤心呢!”
灵燕没接触过男女之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转脸看到伸长了脑袋往大帐里望的岩止,顿时柳眉一竖,“都是你!要不是你带吉娜找到轩辕澈的尸骨,吉娜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呢!”
岩止耷拉着脑袋,忍受着灵燕和青素的无理责骂。
月鹿为云夕施针疏理好气逆的血脉,待她的气息平稳了,才从内帐里走出来,风霖和风吟正焦急地在帐外等候,看到月鹿出来,立刻紧张地问她,“如何?”
“应该没事了,只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这两天要看好她……待大国师过来,无论如何得带她离开这里。”
风霖盯着月鹿手中的包裹,“这是冥王的遗骨?”
月鹿叹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她手里取下来……云夕气血本来就弱,再接近这些阴气最重的物事……更易入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