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耕,连绵细雨。
岑晴与莺氏带着一些钱财,买来一辆马车,以及三名扈从,便离开善无城,前往大梁,白衍叮嘱要去的地方。
白衍因为身份敏感,以及代地的事情,需要与杨端和商量,故而并没有前去送莺氏,只是让徐师代他前去送一送。
两日后。
白衍正在府邸内,就听到下人禀报,柴与业,相继在府邸外求见。
白衍一边命仆人把人请去书房,一边起身,带着徐师离开赵秋与暴氏的身旁,朝着书房走去。
片刻后,在书房内,白衍跪坐在木桌前,终于见到柴、业二人。
在所有部将之中,不管是柴,还是业,在白衍心里,都属于绝对心腹,否则也不会在昔日离开雁门前,特地把柴与业留下来,镇守雁门,防备北方之乱。
可如今返回雁门,柴的举动却让白衍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边境之中,隐藏军中之伍卒数量!
毫不夸张的说,单是这件事传出去,被咸阳得知,不仅仅会让柴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整个雁门所有将领、都尉,以及白衍,全都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可柴最终不仅仅做出这个举动,甚至在此前,都没有与白衍知会一声。
白衍都有些看不懂柴。
“把门关了!”
白衍看着进入书房的二人,对着业嘱咐道。
业闻言,立即转身,确认外边无人之后,便关上房门。
“柴,拜见大良造!”
柴来到木桌旁,对着白衍拱手打礼,眼神看向白衍,亦如当初那般。
毕竟五年前,便是柴,在阳城外的秦军大营外,放弃手头的事物,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导白衍骑马放箭,不管白衍一开始如何愚钝,都耐心的教导着,陪伴在白衍身旁。
可以说在所有铁骑老将、老卒之中,要说与白衍亲,没几个人能与柴相比。
“业!拜见大良造!”
业此时也来到白衍面前,抬手对着白衍拱手打礼。
或许也是常年领兵在边疆驻守,巡视荒野,与匈奴打交道的原因,业如今的面色,比起一年前,深黄许多,就是脸颊看起来,都有些干裂。
而再次看到白衍,知晓白衍已经封君,并且成为秦国大良造,业的脸再黄,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喜色,那是只有真正发自肺腑关心、亲近的人,才会露出的眼神。
“坐!”
白衍让业、柴二人,来到木桌对面跪坐下来。
在接下来的交谈之中,白衍并不着急询问隐藏伍卒之事,而是与柴、业,聊起这一年以来,所遇到的事情。
期间,白衍也得知,当初不是魏老阻拦,柴与业都已经集兵,准备领兵南下前往楚地。
闲聊没多久,徐师推开房门,带来一壶茶水。
“去外面看着,别让其他人靠近!”
白衍对着徐师说道。
徐师给白衍、柴、业倒上茶水后,听到白衍的话,对着白衍点点头,随后看向柴、业一眼,这才离开书房,关上房门。
“为何隐瞒营中伍卒数量?”
白衍看着房门关上,徐师在门外守着,这才看向柴、业。
柴、业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自然知晓白衍的深意,眼下,白衍的神情越是不满,让徐师看守门外的举动,越让二人感动。
至少,即便是涉及杀头之事,白衍都毫不犹豫的选择护着他们,私下询问。
看到这个举动,别说业,就是柴,都露出释然的眼神,日后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后悔。
“回将军,是魏老……”
柴对着白衍抬手禀报道,把当初白衍离开雁门后,雁门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知白衍。
原来就在白衍离开不久后,随着咸阳传来王召,边骑、铁骑相继离开,一直都在云中山脉内的魏老,突然来到秦军大营,一边看着新招的伍卒操练,一边嘱咐柴,瞒报伍卒数量。
原因便是魏老担心,秦楚交战一旦出现意外,秦国内部便有无数隐患,到时候赵地士族难免再生异心,重蹈颍川之乱,更何况留下一部分私兵,不仅仅能提防北边草原游牧部落,更能在关键时候,决定北方部落的局势。
书房内。
说到最后的时候,柴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向白衍。
见此情形,白衍哪里还不知道,什么担心赵地旧族有异心,图谋复辟,什么北方局势,都是借口。
代地早已经被赵嘉消耗一空,而另一个有能力的赵氏遗孤赵秋,又在府邸里,北方完全可以让其两相争斗,就算雁门插手,也可以正大光明的上呈咸阳,何须瞒报。
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魏老要在北方养虎为患,并且这才是柴最终答应魏老的原因。
“此前央金复辟月氏,这背后,便有魏老的影子?”
白衍闭目思索,许久后,轻声问道。
白衍不傻,在得知魏老一系列的举措后,再想到央金复辟,哪里还不明白,月氏的变故,背后一定有魏老的影子。
睁开眼睛,白衍目光从柴身上移开,看向一旁的业。
“回大良造!魏老此前,让业领兵,进攻匈奴,实则都是每当匈奴与月氏轧木嚓交战不利,方才前去……”
业也有些心虚,听到白衍的询问,拱手说道,不敢与白衍对视。
业在这件事情上,参与的程度,不比柴少,若柴负责瞒报,那么囤积下来的私兵,都是在业麾下随军出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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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白衍询问,业自然不会隐瞒白衍。
对于业而言,做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说不害怕是假,毕竟若是传出去,为人所知,业比任何人都明白,日后会自己面临什么下场。
可对于有过救命之恩的白衍,业听到魏老的诉说后,最终还是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业没读过什么古代竹帛,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魏老的话十分清楚,日后无论白衍立下多大的军功,在秦国地位多高,实权,才是白衍立身之本。
没有实权,如商鞅、魏冉仕秦封侯之辈,最终都难逃一死,白衍唯有中原以北的兵权,方才能镇守北疆而不乱,存身秦国庙堂而不倒,只要白衍不死,所有铁骑、边骑,所有北疆驻军,都会人心所向,如此一来,北边之患,虽有其威,却无其实。
反之,白衍不在,北疆人心不稳,秦国朝堂任何秦将,在北疆都无丝毫威望,更别说与白衍的威望媲美。
让一个毫无威望之人驻守雁门,如此方才是真的大患,这对所有郡县官员、士族、百姓、甚至是军中的伍卒,皆是如此。 故而当趁着秦国吞并天下之际,忙于交战,各地郡县不稳,难以顾忌之时,藏驻军士伍,养北患之威。
北边有患,方才吞并天下疆域的秦国朝堂,面对各地郡县的动乱不稳,安抚之际,无论如何都定然想要北边安定,如此,白衍就不会离开北疆,更不会失去北疆兵权,而有北疆之患在,不仅仅是秦国朝堂需要白衍在北疆驻守,就是北疆各地郡县,无数士族、百姓、商贾,官员,皆是如此。
“除去你们二人之外,可还有何人,参与此事?”
白衍听到业把整个经过,完整无误的交代出来,缓缓起身,皱眉问道。
“还有杨老!以及甘泗……”
柴听到白衍的询问,看着身旁这个在塞外,杀得草原各个部落闻风丧胆的业,此刻低着头的模样。
怕是天下间,唯有在白衍一人面前,业方才会如此。
而听到白衍的询问,柴便看向白衍,把后面发生的事情,告知白衍。
一开始,柴也担心这件事情难以隐瞒,虽说伍卒很多都是来自雁门之外其他郡县,可作为秦国郡县,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隐瞒下来,哪怕柴主管着秦军大营,即便秦军大营内,所有将领都是他们铁骑亲信将领。
可事实上后面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柴的预料,对于秦军大营的事情,不管是杨老,还是甘泗,全都默不作声,视作不见一般。
甚至最让柴担心的雁门士族,似乎全都一无所知,一点风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让本已经打算一旦咸阳派人查探,便暗中把人偷偷安置在塞外的柴,都为之意外,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如同一件本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却一反常态,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直到后面,柴终于想通,不是所有人察觉不到,而是就算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但所有人都会默契的闭口不提。
秦军内的伍卒特地从其他郡县,不愿徒步来到雁门,便是因为白衍而来,而雁门的百姓,更是知晓白衍的为人,比起其他秦国将领,雁门的百姓已经只认白衍一人。
至于在雁门林立的士族,在处理掠卖一事后,如今雁门的士族,哪个不是与白衍关系匪浅,更别说士族间都有关系网,谁都不会去得罪绝大部分士族的利益,士族不蠢,士族之人都清楚,他们靠着白衍崛起,而白衍若是被人取代,势必会正在崛起的他们,遭到清洗。
连常年游走的商贾,都不惜路途艰辛,从远地赶赴雁门,除去倚仗白衍提供的保护,外加上无需上供给当地的士族外,最大的原因,便是所有商贾都知道,其他郡县的官员,到底有多黑。
商贾都知晓,士族更是如此。
所以地位低的人察觉到异常,都不知怎么一回事,而有能力知道,又察觉到异常的人,却都不会说出来。
士族如此,看着杨老、甘泗等人都默不作声的雁门官员,更是如此。
面对北边草原部落的威胁,谁想开口,谁又敢开口。
书房之中。
对着柴诉说,听完柴的话,白衍脸色都变了变,站在书房内,整个人头都大起来,呼吸急促不安。
“老师到底意图而为?”
白衍轻声直言道,语气尽是疑惑。
眼下,白衍不知道恩师魏老到底是要做什么,可听到柴、业的话,白衍已经清楚的感觉到,魏老不知不觉间,正在把无数人的利益,与自己捆绑起来。
就像此时的柴、业,若白衍选择上呈竹简,把雁门士伍详的细数量呈送去咸阳,即便为二人推脱为过失,也会让柴、业等一众营中将领万劫不复,就是杨老也会被问责。
他们都在暗地里,不惜冒着风险,与杨老一同为白衍合谋,白衍但凡有呈送竹简的举动,即便有再正当的理由,也势必寒了无数将领的心意。
可这件事情随着一天天过去,白衍却担心,如今是隐藏营中士伍,那日后呢?
若是有一日,这件事情为咸阳所知,他岂不是无论如何,都要与咸阳鱼死网破,领兵自立?除非……
掌控秦国朝堂!!!
白衍想到这里,隐约间,已经感觉到魏老的用意,特别是连郡守杨老杨端和,都默认这件事情,按道理,生性稳重的杨老,比白衍都清楚,单凭雁门兵马,对于秦国朝堂而言,无法形成威胁,最大的可能,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造就天下大乱,各地势力复辟。
杨老绝对不会愿意看到那般结果!
“这是准备对代地动手,你们二人早做准备!”
白衍思索间,叹口气,没有再多想,而是从木架拿来一卷竹简,交给柴与业二人,嘱咐道。
此前柴与业留守雁门,如今要吞并代地,这件事情自然要交这二人去做。
“诺!”
“诺!!”
柴、业看过竹简后,一脸意外,随后便是激动。
看着这无异于送到眼前,唾手可得的功劳,他们哪里不知道白衍的用意,连忙抬手,向白衍打礼。
见到白衍没有责怪他们的念头,柴与业纷纷松口气,随后见到白衍没有什么嘱咐,交谈一会后,二人便离开府邸,在善无城内随时候命。
夜色降临。
白衍的府邸内,赵秋来到书房,与徐师对视一眼,随后看向拿着竹简,面无表情的白衍。
“你把平定代地之事,交给柴、业?”
赵秋来到木桌旁,轻声询问道,随后忍不住小声的吐槽一句‘真大方’。
虽是小声,但白衍哪里听不见,抬头看向赵秋。
“明日白衍便要离开善无,前往高唐一地!李信已经书信送来,白衍打算早日领兵,进入齐国!”
白衍解释道。
在知晓魏老的举动后,白衍在见到魏老之前,必须要尽早离开善无,先弄清楚魏老的图谋,再做决定。
为此,白衍已经命人送书信去云中,让魏老此行一同前往齐国临淄,毕竟魏老是瑾公的好友,此行去齐国,白衍定会去拜访瑾公他们的墓地。
按照五年前的约定,白衍给他们报仇后,便带一壶酒去墓前,祭拜他们。
而那些害死他们的人,都在齐国!
“明日?”
赵秋听到白衍的话,眉头微皱,神情尽是意外。
看着想要早日回齐国的白眼,想到昔日在酒楼内岑晴说的那些话,赵秋那有泪痣的双眸,并且美艳诱人的俏脸上,突然一脸认真的看着白衍。
“吾也想去齐国!”
赵秋说道。
话音一出,木桌旁,不仅仅是白衍,就是徐师,都忍不住诧异的看向赵秋。
“刚好想去齐国一趟,吾帮你出谋,轻易得到代地,莫不是这件小事,贵为秦国大良造,都不愿意?”
赵秋看到白衍那诧异的眼神,挪开双眸后,轻声反问道,不过那略微闪烁的目光,似乎看起来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