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回军途中的傍晚,这队颇为狼狈的疲倦之师在重泉安营,背靠洛水。

魏姝端了碗热汤面进入营帐,嬴渠正看着一卷竹简,面色平淡,他身上负了伤,但不是很重。

魏姝能看的出来,他心情不好,问:“嬴渠哥哥,你是不开心吗?”

嬴渠微笑道:“没有”

他并没有不高兴,他只是觉得很迷茫,对于秦国的未来,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是个消极的人,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是深处在迷雾里,没有方向,也没有光亮指引。

魏姝跪坐在他身侧,说:“我们这战是嬴了吗?我听说,魏军的统帅都被我们给抓回来了。”

她用的是我们,显然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秦国人,但她自己还不觉得。

嬴渠只是微笑着,他没有说话。

将公孙座俘虏过来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公叔痤能带来多大的价值,这谁也不知道,甚至连是福是祸都不知道。

沉默很长一会儿,汤面上的热气都散了,魏姝开口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她蹙着眉,皱着脸,样子颇有些责备。

嬴渠笑了笑,说:“对不起了,让你担心了。”他沉吟了片刻,又说:“这战,擒获了魏军主帅,长玹当立首功”

魏姝脸上立刻盈笑,说:“真的?”

嬴渠也笑了说:“真的”

他其实并没有她那般高兴,只是见魏姝笑了,他便也笑了。

他亲眼目睹长玹杀入魏军之中,这样的人就像是为战争而生的一般,凶狠无情,刀起刀落,血洒如浆,那些魏卒便好似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无关于他喜不喜欢长玹,只是秦国需要这样的人。

魏姝兴致勃勃的问:“那长玹,他会得到赏赐吗?”

嬴渠笑道:“会”

魏姝问:“会是什么赏赐?”

嬴渠说:“你觉得应该赏赐什么?”

魏姝询问着说:“去了他的奴籍,可以吗?”

嬴渠说:“可以”

魏姝很高兴,那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很真实,就像是荒芜的土壤忽然的生出花蕾一样的高兴。

长玹去了奴籍,那他就不是奴隶了,不再低人一等,也不必被人奴役买卖。

她高兴的还要说话,然而却想起了白英的话。

……

“姑娘,你是喜欢长玹吧。”

……

她是喜欢他吧。

魏姝身子僵住了,她看着眼前微笑的嬴渠,嬴渠是真的待她好,一心一意的,长玹呢?既然已经选择过放弃,现在又何必再重拾起来,她不能为了一个没有未来的长玹而放弃嬴渠。

此刻她只觉得她真是像别人说的一样,水性杨花,如同个破鱼篓子一样。

嬴渠见她的脸色突然变了,问:“怎么了?”

魏姝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忽又变得很平淡,说:“再给他赐门婚事吧。”

嬴渠没有说话。

魏姝又说:“找个好姑娘,漂亮点的,温柔点的,给他办个婚事,让他安定下来,在秦国留下来。”

她已经不算是他的主人,却替他安排了下来,而她的样子也算不上是开心,至少没听到他除去奴籍时那么开心。

嬴渠看着她,过了很久,说:“好”

汤面从始至终也不曾用过,魏姝便又端了出来,准备倒进铁釜里热。

沸腾的乳白色浓汤在翻滚着,冒着咕噜噜的泡,釜下的木柴噼啪作响的燃烧,红色的火焰似乎要将铁釜包裹起来。

魏姝站在旁边,身子被烤暖了,出汗了,然后她看见了长玹。

他坐在另一铁釜旁边,手里端着碗热汤,没喝,就那么坐着,很冷淡,像是也在取暖。

魏姝便走了过去,同他一起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陌生人一样,也都没有看彼此,很冷漠。

过了一会儿,魏姝淡淡的说:“你立了功,不仅可以去了奴籍,还可以加军功,进百夫长。”

长玹还是没有反应,这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可是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看着燃烧的木柴。

他的左手端着汤碗,右手里则攥着一块玉,一块白玉,镂着鸾凤花纹,是他雕的,比不上名匠,但也非常的精致。

他不说话,也没反应,魏姝并不意外,沉默了半响,又说:“我给你寻了门亲事,那女子虽然不是公侯女,也非显贵名门之后,却一定是个漂亮温柔的姑娘,你以后就落根留在秦国吧。”

她说完,就转过头,微笑的着看他。

若是长玹也转头看她,就会发现,她黑漆漆的眼眸里是蒙着一层水光的。

可是他没转头,也没看她,甚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将那汤碗放在了地上,转而起身离开了。

夜里,营帐里点着油灯,嬴虔就在嬴渠的帐子外踱步,面色又为难又犹豫,身上的铁甲也随之作响。

最终他像是牟足了决心,一甩身后的大麾,掀帘进去。

嬴渠看见嬴渠安静坐在矮案,目光很平和的看着一卷竹简,没说话,没问他为何而来,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淡淡的很平和的坐在那里。

嬴虔就开始变得局促,脸有些扭曲,手脚也像生了虫,来回的乱动,但是他看起来还是很英俊的。

嬴虔说:“嬴渠!那日…我是真的想去救你!”

嬴渠笑了,把竹简放下,说:“我知道”

嬴虔却觉得嬴渠根本不知道,还在费力的解释说:“那日君父受了重伤,你把魏卒引来后,我们是拼死杀出的重围,回来时都身负重伤…”

嬴虔也确实是怕,怕嬴渠误会他是见死不救,以为他是故意借刀杀人,毕竟芈氏暗杀嬴渠再前,这事虽然和嬴虔无关,但他百口莫辩。

嬴渠却还是在微笑,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嬴虔不停的解释,不停的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后他在嬴渠平淡的目光下终于败下阵来。

这世上总是有这样的人,他不必大发雷霆,旁人就会心生畏惧,又或许他只是在微笑,旁人却不禁的脊背发寒。

嬴虔沉默了一会儿,坐在了矮案旁,他垂着头,像是俯首认罪,说:“嬴渠,我想你知道,你十岁那年失忆,是她做的,前阵子石门死士也是她的人!不单是这两次,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曾停手。”

嬴渠没说话,他看着嬴虔,很冷漠,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了,有些无奈并挥袖给嬴虔倒了一杯热浆汤。

嬴虔说:“你笑的我心里发慌…”

嬴渠微笑道:“兄长不必挂怀,嬴渠知道,这一切与兄长无关。”

他说着,身子微倾,将冒着热气的浆汤推到了嬴虔面前。

热气熏到了嬴虔的面颊上,凝成津津细汗,嬴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嬴渠,以后所她再有伤你性命之举,你尽管处置,我,我”

嬴虔迟疑了很久,最后说:“我绝不阻拦,权当是她咎由自取。”

嬴渠还是微笑的,平和的,他说:“兄长不必为难,除非是君父命令,否则我绝不伤及夫人性命。”

嬴虔显然很感动,虽然没说话,但是眼中的神情足够证明了。

嬴虔起身离开后,大帐里又归于了宁静,这宁静很难得,让久涉沙场躁动又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嬴渠卷着矮案上的竹简,一片片的竹简叠压碰撞发出好听的声响,他微笑着说:“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魏姝这才从床榻地下爬出来,刚刚嬴虔突然到访,她心里慌乱,不愿见嬴虔,这才躲到床榻上。

现在她走到矮案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看着平淡的含着笑意的嬴渠,很好奇的说:“你会如何对付芈氏?”

嬴渠微笑着,将一卷卷竹简摞好,问:“全都偷听到了?”

魏姝说:“怎么?要灭口么?”

嬴渠还是笑着的,说:“那要看你都偷听到了什么?”

魏姝问:“那姝儿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

嬴渠看着她的眼睛,依然很温和的微笑道:“怕是来不及了。”

魏姝也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双很平静也很温柔的眼睛。

然后魏姝笑了,她双手拄着下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说:“那我就不逃了。”

接着她看见嬴渠向她一点点的倾身,她看着他清俊的面容,醉在他的眼眸里,一颗心又开始像兔子一样的乱跳。

她喜欢和他亲近,和他亲吻,他总是能吻的她身子酥软,像是融化了的一汪水一样。

也仅仅只是唇齿间的轻挑流连,他便能让她欲罢不能,心甘情愿的任他摆布,虽然这很不公平,但她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她的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羞人的东西,身子软乎乎的,脸蛋红彤彤的,魂丢了一半。

结果嬴渠只是拿指腹抹了一下她的鼻尖,轻轻的。

他捻了捻手指,微笑着说:“怎么蹭了这么多的灰。”

魏姝这就很失望了,像是朵蔫了的花。

嬴渠他绝对是能看出来她的心思的,绝对是故意让她空欢喜的,绝对!她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眸,十分的笃定。

咸阳 秦宫

老秦公受了伤,现在已经养好了些,不至于完全痊愈,却可以下床行走了,通仲取过一旁的貉子大麾给秦公披上,很担心的说:“君上,还是多加休息吧,身体要紧。”

秦公不断的咳嗽,身子抖的像是一片在风中瑟瑟的枯黄的落叶。

通仲立刻的给他抚背,咳了许久,秦公终于觉得好些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的。

少梁一战后,他颓废了不少,瘦的骨相嶙峋,以前挺拔的背也驼了下来,他说:“同我去见公孙座。”

通仲说:“大牢阴冷,君上再加件披风吧”

秦公没有拒绝。

大牢是由大石头堆砌成的,同体漆黑,在风雪里格外的显眼,大牢左右各有两个巴掌大的通风口。

一束薄光从这石口投进来,而除了这束光以外,整间大牢里再没有其他的光亮。

这里很阴冷,湿气沿着皮肉钻进了骨缝里,而魏国的统帅公孙座就安静的坐在这牢房的草垛子上,脸上的血水污渍都没有清洗,已经干了,呼在皮肤上,身上的铠甲也被秦兵脱了,只剩单薄白色的麻衣,如丧考妣般浑浑噩噩。

秦公进来便见到了这么一副凄凉的景象,他以前在魏国为质时,与公孙座,与魏时都相交甚深,应算的上是故友,故友相逢是如此景象,只能怪造化弄人。

公孙座知道秦公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没说话,也没动弹,样子和死了差不多,过了许久,他听见嬴师隰说:“子田,好久不见了。”

那语气颇为感慨,时过境迁,如何不能感慨。

公孙座这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先是身子一僵,子田,那是他的字,然后他一点点的抬起头来,他看着秦公,眼里悲凉,道:“公子连,你是来杀我的吗?”

公子连,秦公微眯起眼,二十三年了,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公子连,如今已经变成了迟暮的老秦公。

秦公看着发髻散乱,满面血污的公孙座,抖了下大麾,也一同席地而坐。

公孙座很惊讶,然后就见秦公笑着说:“为什么要杀你,又非是沙场操戈之时,此刻你我只是抵掌相谈的故友。”

公孙座很难不动容,他看着秦公花白的胡子,身子就开始发抖,很难过,那怆然要从他的眼里溢出一般,但他嘴还是很硬,笑说:“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秦公笑了,他长公孙座近十岁,在魏国为质之时,论起为人处世之道,他不如公孙座,此刻他也会说客套话了。

秦公笑罢,说:“战场之上,你我乃死敌,有枭首之心,也在所难免,我不介意。”

他用的是我,而非寡人,他很聪明,知道如何同故人拉进关系。

接着,秦公说:“我生平最痛绝的乃是见不得人的宵小之徒。近来耳畔传闻不断,我虽顾念旧情,却也想再问一句。”

秦公忽的停顿,而公孙座心中一寒,只见秦公向他迫近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问:“魏时,他可曾背叛出卖我。”

公孙座嘴唇上下翕动,最终垂下了头。

虽然他一言未发,但已是昭然若揭。

秦公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了,再也没说话,拂袖离开了。

另一边,嬴潼在咸阳是等着盼着,日夜翘首就待大军回来。

她知道这战打的惨烈,但毕竟是胜了,没想一切出乎她所料,也与石门大捷那次截然不同。

咸阳城就不必说,在庞淙大军的洗礼后城人十中去八,留下的也多横尸街头,不日前才彻底的清理干净,至今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更不会有人迎接军队。

咸阳虽不比大梁富硕,却从来没有如此萧条过。

魏姝一身秦甲未脱问嬴潼说:“咸阳城怎么如同空城一般?”

嬴潼叹道:“何止咸阳是空城,这秦国都快成空国了!”

嬴潼说:“秦国上下疯传,说秦国要亡了,说秦公还要开战,说全国的男丁都要充军。”

魏姝生气的说:“危言耸听!”

嬴潼再叹道:“老百姓们可都信,都牟足劲的往外跑了,有人脉的往齐楚跑,没人脉的就往巴蜀跑。”

魏姝很不解,说:“就没有人不跑?”

嬴潼很坚定的说:“有”又说:“我就没跑!”

魏姝笑了,说:“嬴潼姐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嬴潼也笑了,她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问:“嬴渠呢?怎么没见他人?”

魏姝摇头说:“不知道,没回宫,兴许在处理军中事务吧。”

第38章 三十八第61章 六十一第80章 八十第42章 四十二第57章 五十七第50章 五十第14章 十四第54章 五十四第33章 三十三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第78章 七十八第5章 五第32章 三十二第88章 八十八第67章 六十七第34章 三十四第91章 九十一第4章 四第66章 六十六第47章 四十七第84章 八十四第76章 七十六第67章 六十七第38章 三十八第22章 二十二第3章 三第36章 三十六第84章 八十四第45章 四十五第53章 五十三第48章 四十八第66章 六十六第105章 一百零五第36章 三十六第79章 七十九第89章 八十九第30章 三十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第71章 七十一第107章 一百零七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第107章 一百零七第75章 七十五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第92章 九十二第46章 四十六第30章 三十第78章 七十八第88章 八十八第43章 四十三第13章 十三第77章 七十七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第17章 十七第106章 一百零六第75章 七十五第39章 三十九第109章 一百零九第68章 六十八第97章 九十七第94章 九十四第107章 一百零七第21章 二十一第77章 七十七第101章 一百零一第56章 五十六第8章 八第69章 六十九第52章 五十二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第95章 九十五第36章 三十六第6章 六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第53章 五十三第89章 八十九第9章 九第48章 四十八第27章 二十七第95章 九十五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第18章 十八第108章 一百零八第74章 七十四第84章 八十四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第15章 十五第69章 六十九第100章 一百第35章 三十五第104章 一百零四第62章 六十二第107章 一百零七第76章 七十六第53章 五十三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第110章 一百一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