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昭殿
燕宛捧着一盆热水出来,把门关上,一回头就撞到了近在咫尺的子瑾,那双绿色的眼睛着实把她吓得不轻,水泼出去了半盆。
燕宛嗔怒道:“你在这里作甚?”
子瑾说:“大人这是?”
燕宛一边往下走一边说:“连着两日红着眼睛回来,谁知这是怎么了。”
子瑾跟在她后头,说:“君上知道吗?”
燕宛说:“君上忙着呢,夜里来睡一觉,早上就去政事殿,哪里知晓这些事?”
子瑾眼神飘忽不定,跟在燕宛后头走了一会儿,又说:“要不要同君上说说?”
燕宛脚下一停,回头瞪他道:“说甚?咱们是个奴才,忘了奴才的本份是甚了?夫人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多嘴。”
燕宛骂完,心下又生了疑,这子瑾寻常都是怕君上怕的不得了,现在怎么又敢主动去找君上说话了?她想:这人混久了,就油滑了,子瑾也不例外,得找机会就想去主子那里卖好,真够恶心的。
燕宛想罢,就更不愿意搭理子瑾了,看也没看他,快步的走远了。
子瑾站在华昭殿外,望了眼那紧闭的殿门,抿了抿嘴,也转身走了。
魏姝坐在矮案前,没想什么,就在那出神,魂儿也丢了,脑子里零零散散闪过的都是白氏浅笑的模样,当年离开大梁时,她站在风雪里看着哭泣的簌簌发抖的白氏,还有白氏通红的不舍的眼睛。
历历在目
她的头有些疼,心就像是被一只手掐着,痛苦的喘不上气。
她伏在矮案上,任凭胸口起伏。
过了好一阵子,她听见了脚步声,缓慢的抬起头,见是嬴渠。
她愣怔了一下子,极力装作自然的样子,说:“君上”
他看起来很平静,看她眉头紧皱的样子,也皱了皱眉头,说:“心情不好?”
这时候再顾左右而言他是很愚蠢的,魏姝也不打算再瞒着了,何必呢,太累了,她说:“魏娈不见了”
嬴渠说:“今日又没见到她?”语气平静,面容也不见有不妥。
魏姝垂着眸子说:“自从大婚后,她就不见了”
她说着,心里竟又开始难受,她想起赵灵留给她的竹简,老秦公杀了她的母亲,因为她的父亲害秦兵折损八万。
可嬴渠呢?
他为什么要杀了魏娈,难道只是因为魏娈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此刻也知道了当年真相,嬴渠是不是还要杀了她?
她不可避免的感到难受,越想就越痛苦,声音里带着哭腔,又说:“她能去哪里?这么多日没人没信的,我心里实在是担忧,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怎么面对地下的父亲,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她哭的非常伤心。
嬴渠身子僵直,愧疚在心底翻涌,他说:“明日寡人便派人全国内寻她。”他伸出手来,将她脸上的泪珠抹掉。
接着,燕宛端着一小案吃食走了进来,嬴渠微笑着说:“这是白日里从魏国送来的小食,一些是安邑的,一些是大梁的,不知你喜欢哪个,派人都带了过来。”他第一个便想起了她,他觉得她会喜欢。
WWW•ttκΛ n•c○ 魏姝只是看着漆盘上的小食,没说话,神情木讷,这魏国的东西摆在眼前,让她心里更是难受。
嬴渠皱了皱眉头,说:“不喜欢?”
话落,魏姝捡起了一块甜糕塞到了嘴里,还没有咀嚼,便又捡起了一块往嘴里塞,另一只手又抓起了一块,她的嘴被塞得鼓鼓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掉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嬴渠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里的糕点夺了下来,他见她这幅样子,很心疼,一点不比她好受,他说:“你别这样,寡人一定帮你找她”
魏姝看着他,她的眼睛非常的红,她想起那年自己初入秦宫,想起自己发着高烧无人问津,想起他哄着自己入睡,她还记得他给她唱的那首无衣,她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他。
白氏是老秦公杀的,这和嬴渠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当年拼命的保她,跪在宗庙里求老秦公放了她,她让长玹送她去楚国,还恳求嬴虔在暗中保护她。
恨不了,没法恨,她哀求地说:“姝儿只有嬴渠哥哥了,你不要背叛我,姝儿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姝儿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嬴渠哥哥,你不要背叛我,不要逼我去死。”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她只是非常痛苦。
她不在乎,即便老秦公是杀她母亲的凶手,她也不在乎了,她不报这血仇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和嬴渠反目将会是什么样子,她没法子和嬴渠决裂,她不能离开他,失去他。
她若是失去了他,她就一无所有,她要凭借什么活下去?即便是活着也生不如死。
她愿意生下他的骨肉,因为那也是她的孩子。
该死的是她,畜生也是她,她对不起死去的母亲,地下的魏家人会恨她,会诅咒她,可她都不在乎。
她愿意装傻充愣,一辈子都当不知情,让上一辈的恩怨就此消散而去。
她只求,求嬴渠没有杀死魏娈,只求他没有伤害过她的亲人,只求一切可以恢复到从前。
她的声音,她的身体,都因哭泣而在抽搐。
嬴渠将她搂进怀里,他的心也疼的像是放在油烹。
他错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见无法原谅的错事,他不该让周厉杀了魏娈,他不该,可是已经没了退路。
一念之间
他迈出了这一步,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他抱着她,紧紧的,狠不得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的心很慌,很乱,他只颤抖的能吻着她,吻着她的泪,她的脸颊,她的嘴唇。
魏姝也在吻着他,她不在乎了,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爱他的。
此刻,哪怕是下地狱,她也甘心了。
她吮着他的舌,也将自己的舌递了去,她的喉咙又干又渴。
她不能离开他
她是游鱼,他是活水。
活水中可无游鱼,然游鱼离开活水却只有死亡。
她的身子燥热的难受,她去扯自己的衣裳,脱了的□□,□□的肌肤吹弹可破,白皙如凝脂。
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肌肤,他的手掌亦是滚烫的。
他的唇离开了一些,呼吸混乱又粗重。
她的鼻尖轻轻的抵着他高挺的鼻梁,她的眼睛黑漆漆的明亮,她说:“姝儿把一切都给你了,你会保护姝儿的,对不对,就像一直以来的一样,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非常的轻,她的眼里是信任,是期冀,她脱光了衣裳,也脱掉了防备,把自己所有的脆弱,所有的羞耻都袒露在他眼前,她不求什么,只求他的一句承诺。
嬴渠看着她的眼睛,心就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淋过,她将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细腻的触感和心脏的律动,她的声音带着哀求,她说:“这是姝儿的心,你可以一刀捅进去,了结这一切,却不要让它变寒,不要让它比死还难受。”
他受不了她的话,受不了她的眼睛,他后悔的,痛苦的要疯。
他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抱到了床榻上,他吻着她的身体,吻着她每一寸的肌肤,就想爱惜着一个珍宝。
她没有拒绝他,没有迎合他,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他怕伤害到她,伤害到她腹中的生命,但他们都互相渴望着彼此,她搂着他的肩膀,感受着轻轻冲撞与摩擦,汗水打湿了黑色的长发,她的声音非常的轻,她说:“姝儿爱你”
他的身子微微停滞,接着他吻了吻她的脖颈,她的脸颊,将她流下的咸湿的汗与泪一同吻尽。
他的过错已没法救赎,他只能不断的欺骗下去,隐瞒下去,他没想过伤害她,从来都没想过。
他只是做了件荒唐的,不可原谅的错事。
一夜的缠绵,一夜的缱绻,夜雨敲打着窗子轻叩着门扉,唰唰的将所有痕迹都一并洗净。
清晨,嬴渠去上早朝了,燕宛端着清水盆进来,看见眼前凌乱的床榻和地上落得衣裳时,脸色忽就变得煞白,手里的水盆嗙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跑上前来,上下看着魏姝说:“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呢?您怎么能和君上…您…”她说不出口,又道:“君上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没有分寸呢。”
魏姝的身上没有什么吻痕,他昨日的动作也非常的轻,只是消磨了一夜,身子有些酸痛,她淡淡地说:“不关君上的事”
不管他的事,昨夜是她主动的。
秦公已薨,恩怨已了,善待骨肉,切莫苛责自己。
她想起赵灵的话,现下只想苦笑,她真是够荒唐的,够不要脸的,竟真能做到这些。
燕宛又打了盆热水来给她擦身子,说:“不管如何,以后一定不能这样了,这次是侥幸无事,不然夫人追悔莫及。”又说:“已经叫了医师,过会儿就来给夫人看诊。”
不一会儿,医师来了,给她把过脉,说:“无事,但切记行房莫要过度。”又命人煎了幅安胎药给她。
燕宛照顾她用早膳,说:“君上今早调动了咸阳令以及雍城等秦国各地的兵马,说要搜寻魏娈姑娘的下落。”
魏姝沉默着,她觉得,或许魏娈的死真的和嬴渠无关。
燕宛收拾着漆盘木箸,又说:“对了,今早君上给夫人准备了辆辒车,说夫人若再想出去,就坐马车,省着走路太累。”
魏姝淡淡的嗯了一声。
另一边,咸阳令遇到了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前几日渭水河中漂浮着的那具男尸到现在都不知是谁,就更不要提找到凶手了。
现在是盛夏,越是拖延一日,那尸体就腐败的越是厉害,到现在,官府里到处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除此之外,还要找一个叫魏娈的姑娘,这要上哪里去找?开玩笑一样。
咸阳令没有好脸,事实上遇到这事没有人能有好脸,他坐在矮案前看竹简,静下心来看了一会儿,心里又开始烦躁。
把守的秦兵进来说:“大人,有人求见?”
咸阳令正是心烦时,眼皮也不抬,说道:“是谁?”
“是我”
门外进来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生的非常俊美,黑发如墨,身材修长。
咸阳令抬头看他,眉头拧了拧,不卑不亢地说:“原来是大良造。”来人正是卫秧。
咸阳令起身,说:“不知大人到访,所为何事?”他与卫秧向来没有交集,突然到访,让他心中疑云密布,况且他听闻卫秧已经抱病在家许多日了,今日一见,倒也不觉得卫秧像传闻那般病那么厉害。
卫秧说:“卫秧此来,特为请教大人一件事。”
咸阳令说:“不知是为何事?”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颇为感兴趣。
卫秧淡淡地说:“听闻前几日从渭水上打捞上了一具无名的男尸,此案,不知大人查的进展如何了?”
咸阳令一听是为此事而来,脸有些挂不住了,说:“还未核实身份,尚在调查中。”
卫秧说:“也是,咸阳每日往来者千百,尸体身上也无名碟,若要核实,确实不易。”
卫秧这话说的诚恳,不像是来滋事挑事的,咸阳令面色缓和了一些,说:“没有名碟是为其一,最主要缘故还是尸身腐烂严重,难以辨别身份。”
卫秧说:“有多严重?”
咸阳令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说:“总之已经不辩模样。”
卫秧说:“死因为何?”
咸阳令说:“利刃割断咽喉”
卫秧说:“只此一击?”
咸阳令点头说:“只此一击,死者身上再无其他伤痕。”
卫秧喃喃说:“看来是个会武功的。”
咸阳令说:“确实是个练家子,至少不是一般匪贼。”
卫秧暗自沉吟了一会儿,说:“可否带我去见见尸体”
咸阳令目光惊诧,看了卫秧一会儿,难为情的说:“大人还是别去了”
卫秧皱了皱眉头,说:“为何”
咸阳令说:“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腐烂严重,这几日天热,更是尸臭熏天,样子恐怖骇人,大人还是别去看了。”
卫秧自然是不惧怕这些的,说:“无妨,有劳大人指路。”
咸阳令只好亲自带路。
大良造尚且进去查验尸体,咸阳令又怎么躲在屋外,即便恶心的紧,咸阳令也掩着口鼻咬牙进去了。
卫秧是历经过风浪的人,处死那些百姓时,他没有皱眉头,以前在魏国查案时也没有皱过眉头,却在见了那腐败的尸体后眉头拧在了一起。
尸体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伤疤,因为在渭水中浸泡过,所以皮肤也都肿胀腐烂的辨不出原本的状态,他想:这个凶手一定是个聪明人,至少不笨,这样将尸体的衣裳扒掉扔进渭水里,就算被发现了,也无从查起。
进出咸阳城的人虽然很多,但咸阳城内失踪的人可不多,除了魏娈,就只剩下同魏娈住在一起的家仆了,再加上尸体脖子上的伤口,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那人可以将家仆的尸体扔进渭水里,那魏娈的尸体是不是也在渭水里?
这个季节恰好是汛期,渭水底下的泥沙被卷起,非常浑浊,如果要去渭水中打捞,想必是费时费事,讨不到便宜。
况且这样一个聪明的死士,又怎么会将两具尸体都投入渭水中呢?这岂不是把矛头指向了范家。
卫秧在心里否决了捞尸的想法。
从那里出来,卫秧问:“大人,听闻君上下令寻找一个叫魏娈的女子,不知大人找的如何?”
咸阳令头疼的厉害,说:“今早刚下的诏令,自然不会现在就有着落。”
卫秧认定魏娈的尸体一定在渭水上游附近埋着,这尸体绝不能让咸阳令和秦公找到,卫秧意图把咸阳令支开,于是笑道:“大人不防在咸阳城东寻寻看,兴许会有蛛丝马迹。”
咸阳令说:“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