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我在西山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那天小桔都有没进院子,只让两个她的贴身小丫环留下伺候我,便直接回了北京。自她走后,我并不客气什么,看着一屋子我以前的东西,想着很多以前的事情,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便让人把门口挂上了一个“竹篱茅舍”的大牌匾。这十来天里,我看看越来越暖和的天气和越来越长的头发,心情十分轻快。

可能是一直在按着小桔给的方子吃饭,何首乌、川穹、党参、当归、黄芪变着样的吃药膳,我头发长的挺快,脸色也慢慢白了一点,只是身体也是跟着发胖,偶尔还有点流鼻血。吓得我这几天开始自己到院里喂鸡,去山边找野菜,还下河抓抓鱼什么的。

这里的仆人拿我当天经地义的主子,恭敬着不说,还变着法的讨我的高兴。我想一来是因为李卫已经打过招呼,二来是满屋子都是我的画像,不问也知道我就是这场相思的主角!

四爷还是没有来,我却在暗暗地高兴。我现在巴不得他不要来,请他一定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我这乱糟糟的头发再长点,脸再圆点,胸部再胖点,皮肤再白点,那什么再那什么一点……反正我自己也说不明白,就是越漂亮越好的时候,他再来!

十三,李卫,邬先生,他们全都如同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来打扰我,让我有了小小的时间,可以安安静静地休养生息。

小桔倒是常来,没事便和我讲起那一屋子‘破烂’的由来:五十四年我一路可怜巴巴地回到京城,四爷便知道我在外面旅游颇不安全。从那时开始,他就让李卫暗中看着我的行动,不时把我的消息带回京城。

第二次离家出游时,我穷的四处‘借’钱。四爷更加不放心,送了银子不算,干脆让李卫在全国布下眼线暗中跟踪我。从北到南,李卫是想尽办法找人跟着我,或书信,或画像,或是我用过的物品东西,得着点信儿,就往王府里送一趟!

李卫巴巴的送给四爷,四爷留着看上三四天,便拿到这边的宅子里。几年下来,我用过的东西竟然在这屋子里堆成了小山。见我听着没心没肺的笑,小桔气的说道:“小姐是不知道我家李卫的辛苦,为了找你在云贵的消息,他自己差点被四爷放到云贵去!好在那边的人总算是找着了你的信儿,来信说什么你‘自命风流状,四处结交土著’,还与人家‘土著女孩歌唱游戏’。气的我家李卫跳着脚在屋里骂你:‘没心没肺!’小姐,你也不想想,这些年,你为什么到什么地方,不久便会有人帮你?”

听了小桔的话,我才细细回想,在这几年之中,我虽然四处游荡,但期间所到之处,确实总是能遇到好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一直认为是古代民风淳朴,到如今才明白是他的用心良苦。

佛说,人有三千烦恼!于是尼姑出家的时候,便剃度了头发,美感随之消逝的同时,生活也变的枯燥无味,豆灯古佛傍着清心寡欲,那,现在长出头发的我呢?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内出家,终日烧香念佛,到晚来孤枕独眠,好凄凉人也!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煠。哎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想我在此出家,原非本心哪!”我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唱着这样一段戏文照着镜子臭美。眉飞色舞地希望自己的头发快一点长出来,因为我突然开始眷恋起这红尘的烦恼。

今天刚起床,我正在忙活着梳头,没唱完我的戏,却听小桔在院子里笑道:“快出来,让我看看是哪里的小尼姑,竟如此可怜呀!”我推门一看,她正站在院里,一脸的笑容。

我请了小桔进屋,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我便自己去冲了一壶龙井来坐下与她聊天。

“这几天,你家李卫也没少去四爷那儿打我的小报告吧?!”昨晚上,我忽然反应过来:可能我本来定了要南下广州,没想到遇到四儿,临时转道济宁,这样李卫四爷突然丢了我的信儿,等到四爷听年庚尧说抓到我这么个‘意外’,自然是和他大发雷霆!眼下我回到北京,自然又回到了他的监视之中。

“我不知道,他一天天都不在家,我问他,他也不理我,估计是说了!”小桔抿嘴一乐。又劝我好好的保养。我看了看她的肚子,笑道:“该保养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呀!”说的她脸又是一红。

我和小桔正在胡扯,西面村子里的一个老农拉了一匹马儿来,说是可能是有病了,让我帮着看看。我便出去帮他看了看马的病候,可能是是采食过量,只是一般的积食,便嘱咐老农人给马儿绝食一到两天,待瘤胃内容物排除,且出现反刍,有食欲时,逐渐给予柔软易消化的草料,想来不用几日也就好了。老农听了。千恩万谢的走了,我才回到屋里又陪着小桔聊天。

小桔见我如此有把握,便问我何时学了这本事?我告诉她,那年去蒙古大雪成灾,我遇到过生畜生病的事情,便无师自通地帮了那些牧人的忙,至今这五六年,经我手治好的动物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前一阵子在广州,还帮一位太太阉了她最心爱的小狗!小桔见我说的活灵活现,又是一阵玩笑,下午她才坐车回了京城。

五月的北京很干燥,几乎到了无风也吹人的地步。好在这里离山近,离水近,倒也不觉得如何的不适。只是刚到了傍晚时分,便已是万赖寂静,了无声息。除了偶尔某只被挤到的小鸡小鸭会嘎嘎一下,基本上,这里的庄子上是非常非常安静的。我披着一件大衣,倚着门边站着望天,等待着今晚上的月亮,不知道照着我的月亮是否也能照在他的心边?

一匹马从沉暮中飞奔着过来,引来远处一阵狗叫。没有灯的路上,快速的骑马是很危险的,容易出人命,却不知道是谁这么急,向这里跑来?我向外张望,却见那马儿已到了庄子门口,被两盏报死风的灯笼照着,一个人披着斗篷,从马上跃了下来。我当时觉得——好帅!像佐罗一样!他几步迈进了院子,我却已经看清,是他!

我什么也不想,更没了犹豫,一溜小跑冲向他,在他呆愣愣的神情下,冲进了他的怀抱,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来了?想我了吗?”我笑着问他。

他却像是个木头人一样,开始竟不敢抱我,等我问他,他忽然反过味来,用力的抱紧我,喃喃自语:“这是做梦吗?怎么敏敏在我怀里?这是做梦吗?怎么敏敏在我怀里?”

我拉开一点与他的距离,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吓得惊道:“四爷!你怎么了,我站在你面前,我等你好多天了!你别吓我!”

他也动了动眼睛,死命地盯着我,说出的话让我气结:“你不是已经回广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往后跳了一步,出了他的怀抱,气道:“艾老四!你倒底什么意思?又收集我的东西,又顾着我的消息!如今我真的在你面前,你又不待见我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我走也行,你说明白了!姑奶奶不和你玩这个TOM AND JERRY!”

他看我这样,竟是哭笑不得地一把拉过我抱进怀里,揉搓着不肯放开,说话有点结巴:“我不是,我不是……这几年来,我天天想着你!我知道,你为了我,去看西藏的形势;你为了我去查山西的贪墨;你为了我去向洋人打听台湾的事情;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我也一直想你……只是……你能开心就好,我不求你在我身边,我……”话没说完,竟哽咽的没有了下文。

是的,我一直在为他打听所有我认为在未来他称帝之后会有用的事情。包括老八在山西的门人太原知府赵凤诏案,西藏用兵的不二人选——岳钟麒,台湾沿海等地的人民生活情况等等,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的目的,只是将我想到、查到的一样一样写在信里,寄给十三,我相信,他会把我的信转交给四爷,一如当年太子噶礼案时一样。

我突然之间没有了语言,只是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眼泪。忽然看到灯下我们紧紧相拥的影子,想起来所有的三流剧本中经历了磨难的爱人,再相聚总是要以哭泣开场。我忙挣出他的怀抱,也不说话,拉着他的手,一起进了正房。

房里的破烂儿我大部分还是扔了,如今屋子又恢复的和已往一样。他却若有所思地看着空了许多的房间,叹出一口气。我挑了挑蜡烛,笑他:“怎么真人在这里,你还想看那些破烂不成?”

他被我说的也是一笑,等管家进屋来请安时,我们已经平复了情绪。

“还和以前一样,我只住两天。我不叫人,不要让人打扰!”他还是淡淡的吩咐着管家,口气却比平时柔和了一些。

等管家退下去,我就坐在他对面,看他对着墙下留下的几张画儿发呆。笑道:“我不喜欢婆婆妈妈,怎么样?你喜欢我不?要是喜欢,我便留在这庄子上,当你的太太——是太太,不是福晋,你要是不喜欢,我可真的打马回广州了!那边商行还等着我去当翻译呢!”

他听了我的话,又转过头来看我,黑眼睛里倒出我的影子。那一瞬,我便想,莫不是他是孙悟空转世,火眼金睛地看出我是妖精?我还没说话,他的话却已经出口:“我答应你,你要干什么都行,别说不当我的福晋,不拿我当相公都行!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这样能见你一面就行!”

我听着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这个人还是我的四爷吗?不禁笑了:“你变了!”

“你也变了!”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身前,拖着我坐在他的身上,抱着我的身子轻轻摇晃,慢慢地说道:“那天你跑出我的府门。第二天,李卫说你回了广州。还说你走的时候,眼睛哭的像桃子。我后悔没再去他府上见你一面,却又觉得让你这样断了念头,是对你好。这半个月来,我天天梦到你,梦里面你哭着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你一步跳下一个悬崖,我哭的没了声,一步跟着跳下去,却吓得惊醒在床上。”他用脸蹭着我的脸,接着说着:“你是草原上的小鹰,是山谷里的野花。你说过,不想和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你说过,不想被这世俗挡了眼睛。你还说过……”

我不等他说完,便转过身,捧住他的头吻了起来。

他真是雍王爷吗?还是那个冷心冷面的家伙?还是第一次在茶楼见到的斯先生?唇舌相交,我知道他是他!是那个月夜里搂着我的四爷,陪我赏雪玩笑的四爷,抚掌皱眉的四爷,听我唱贵妃醉酒的四爷……

他的唇很凉,像今晚的月亮;他吻人的技巧很差,像个初学的学生;但他的手不太老实,已经对我上下其手,还有他的脸上新冒出来的胡茬,刺的我脸上生痛。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实在喘不过气来,我便拉开点距离,笑着对他说。

他却腾地红了脸,只是紧紧地搂住我,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