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夺嫡(下)

我进宫还是走的西华门, 不过却是穿过月华门进入的乾清宫广场。乾清宫黄瓦重檐,殿顶高耸入云,单层的汉白玉台基足有二米来高。站在台基之下仰望宫殿, 巍峨的气势与皇家气派十分相配, 金龙和玺的彩画, 三交六菱的隔窗, 这时的宫殿比起现代复原之后样子不知强出多少!当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王六走上汉白玉台阶的时候, 檐角上蹲着的脊兽好像活了一样,都趴在房檐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让我一下子觉得我好像是历史的罪人……

我早就听四爷说过, 老康同学自从康熙六年开始亲政,一直到康熙五十二年以前, 天天在乾清宫听政, 每天辰时开始上朝, 申时才能回宫休息,近五十年的时间里, 康熙皇帝只要人在北京,他就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在乾清宫的朝会活动!当时我听着直吐舌头:当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五十年?天天早起听大臣们念经,不是很辛苦?!

宫里规矩甚多,一路上我与王六小声交谈,都挑在没人的地方。他听了我的意思, 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知这是谁的主意?想看看正大光明匾?要是在晚上, 或还有一分可行, 此时是万万难成的!”“你自己到地方看看就知道了!”他想了一想, 把我安排在一处角房里等了半天, 才又带了我进了乾清宫。

等到了殿里面,我才明白“看看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匾挂在大殿正中,“正大光明”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其高度也算绝顶,我仰头看着脖子都痛!那块牌子离我最少有四米以上的距离,别说是我想爬上去,就是架个梯子让我摸摸牌边儿,我估计着也得翘着脚才能碰得着!我摸着怀里的黄绫子才知道什么叫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胡思乱想,痴人说梦以及种种……唉!我一世英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

我进到殿里时,几个小太监正在四处找东西,原来是王六刚刚安排了人做冬季除虫的工作。我也没时间想为什么冬天还有虫子,只是看着匾发呆闹心,王六忽然在我后面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叫你来找柱子底下的蟑螂,你往哪瞅呢?还不给我趴下——找!”话音没落,我的屁股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我立时趴在地上,变成一只超级无敌大蟑螂!正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只听得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魏公公吉祥!”“魏公公好!”

只听见王六几步走到门边上的地方,打千作揖拍袖子地叫道:“魏公公您吉祥,您怎么想起来上这儿来了?!”

我爬着挨到了一个红柱的角落里偷看过去。只见王六向一个五旬左右的太监老头儿行礼之后,已站在一边儿躬着身子和人家聊天。呵呵,这个魏太监长得好像刘询哦!就是那个《新龙门客栈》里的东厂老太监,连笑的样子也好像!

只听老头说道:“我也是在房里坐的无聊,想起来这几天皇上可能就回来了,便来这里看看,怎么,这些人都是当值的吗?

看来王六的官职小于这个小老头,他点头笑着向那魏老头说道:“是呀,前几天有人说这里看着臭虫了,还说有蟑螂爬到屋角子里,吓得我这就安排他们来找找……”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魏太监。魏太监听了王六的话,只是哼了一声。王六又接着说道:“这几天天儿冷,几个大殿里地龙烧的热乎,好几个宫里也都报说是有蟑螂,魏老哥,您是宫里的老人,您说,可有什么好法子?”

那老头听了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这几天也看见床下有臭虫,想来是今年的地龙烧的好!王六,你一会收拾完了这里,到我那去一趟,也帮我抓抓。依我说,像这大殿什么的,找人看看房梁屋角什么的,别放过一只!小心哪天万岁回来批旨意掉下来!”说着竟命人抬来椅子坐在殿边上看着王六他们干活。

我听了这个小老头儿的话,心里乐开了花:一定是邬先生怕我这里不成事,又让这小老头儿来帮我的!便向王六使眼色,王六见了却毫不客气的张口叫道:“你他妈的眼睛看哪呢?!让你看这台子下面,去!爬进去看看有没有虫子屎?!”

我委曲地偷偷看他,他却一脸正经,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我只好一点一点爬进御案下面,透过布缝又往外看着。

只见王六乐呵呵的站在那个太监老头儿的身边,献媚地笑道:“魏公公,您看您是大内的副总管,怎么总是穿着这么一身平常的衣服,不知道的小太监哪知道您的品级?!这不是让人容易误会吗!”

魏公公?副总管?我还没反应过来,却听魏公公笑道:“就是不能让这些小猴崽子们知道我是谁!不然的话,他们当着我的面一套,背着我又一套,拿着咱们都老了,涮着开心呢!”

王六又在一旁说道:“正是正是,要不说魏公公就是高人!连九阿哥都让他家弘晸称呼您魏珠魏大人为伯父!啥时候奴才能及您的十中之一,那就是奴才的祖坟上烧了高香了!”这一轮小马屁后得魏珠甚是得意,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才明白,为何王六一见魏珠就开始变了样子,甚至踢我的屁股!TNND!

我在台子下面找了一会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好又爬到边一去假装找虫子,还真的让我在角落里找到两只小虫子的尸体,也学着其它小太监的样子,小心地把虫尸拿到地中间的一个小篓子里。看着魏珠没有要走的意思,王六更不敢当着他的面竖梯子让我上去看,我心急的像有蚂蚁爬却无可奈何,只好又四处装样子的找臭虫。又一次爬到御案下面的时候,看着黄布帘里精美的镂花,我灵机一动,轻轻把手伸进怀里,撕开缝线,抽出了那张假圣纸,顺着大一点的镂花逢子,轻轻地把假圣旨别在了几个镂花中间。从御案下面看,一眼可以看见这里有东西,从外面却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小心的系好衣服,我跟着王六又找了一会虫子,便随着大队人马撤离了乾清宫,等我们出宫的时候,魏珠还是坐在乾清宫门口,好像打起了瞌睡。

“今日的事,看来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了!你先回去,告诉先生,我会再想别的办法。”王六打发了所有人都离开,才悄悄地对我说道。

我却微微一笑,说道:“不用了,多谢王公公,先生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好。你自己小心一点,别露出痕迹,和以前一样在宫里听差即可,我想,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他听不明白,却并不多问,只是领着我依旧出了西华门,竟自去了。临别时,他突然向我告罪说刚才踢的重了,请我原谅……TNND!

奔回畅春园之前,我还是回了一趟鼓楼东大街的家里,换了女装又套了围巾帽子大斗篷和大手套,这才往畅春园奔去,要是再一路太监服跑回去,我非冻死不可!我刚到畅春园门口,远远地就看见隆科多从里面奔出来,直奔着门边上就冲了过来。我吓得急忙叫他:“隆大人!刚才夫人说府里的小夫人换金要生了!”

隆科多本要策马而行,听着我这几句话,吓了一跳,停下来端详了我一会儿,才问道:“一切可准备好了?准备好了,要生的时候自然就生出来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哪里有时间听什么消息,你只回家告诉夫人,在梁上挂些祛邪的东西,自然就生产顺利了!”

他说完要走,我想了一下忙又叫了一句:“大人,夫人已经打发人在桌子下面烧了谢花神的奉物,只等大人回府就可听着佳音了!”隆科多听完我的话,什么也没说,打马领着几个人跑得远了,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看看天色已经到了申时,我摸摸肚子饿的心慌,便回圆明园找点吃的。刚到我的小院子里坐下吃了点东西,就听见一团乱糟糟的声音涌了过来,却是邬先生带着李卫来了园子,还没走进我的门口,李卫就大嗓门的叫着:“敏姑奶奶,快出来吧,邬先生受伤了!”

我听了忙跑出去,只见邬先生脸色苍白的躺在一个春屉上,四个小厮抬着他向我这边走来,李卫在一边照顾着,后面还跟着一僧一道。

和尚我不认识,但老道好像是当年在十三家一起喝酒的清风,见邬先生的脸色惨白,我忙打发人去取热水,又亲自迎着他们进了厢房,安置邬先生在榻上休息。

给邬老头擦着伤口,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两寸来长的口子,正砍在他本来不灵活的小腿上,伤口不深,可是凶器上喂了毒,流出来的血,竟是黑紫色的。旁边李卫叨叨叨的说着事情的经过。

邬先生打发我去宫里找王六,正好李卫来府里说四九城似乎有异动,邬先生忙打发李卫到白云观请清风老道。自已跑到性音和尚暂住的柏林寺请他出山帮忙找一些武林朋友,正当邬先生和迦陵性音一起在西直门外小亭村等李卫的时候,一伙黑衣人突然来袭。虽说没杀了邬先生,却还是被他们砍伤了不灵便的左腿,要不是清风和李卫及时赶到,不定还出什么大麻烦呢!看着京里不安全,他们便一起都来了园子里。

邬先生的伤势不是很重,只是毒素可能有一定的麻痹作用,他脸上总是带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见着着急,请两位大师拿主意,清风说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贫道已经为先生上了解毒的药粉,只是邬先生两腿本来就有旧伤,血气行走的慢一些,想来一两天就当无事,只是皮肉伤还要静养。”

邬先生嘴唇紫白,挣扎着问我:“你的事情怎么样?”

我见屋里人太多,只好说道:“上面是去不了了,老九安排人在那看着呢!不过我在下面倒是布置了,不知道老隆能不能听的懂了!”

邬先生听了我的话,皱眉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只好趴在他耳边大略的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听着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只是现在京中如此繁乱,还是应该找一个人去军中策应,才能办成大事!”

李卫听了忙道:“我去!”

邬先生却摇头道:“不行,一会儿我还要你去畅春园给十三爷传消息!只有麻烦性音,清风两位大师了!敏慧,你写的那张条子,刚刚在逃命时被我的血污了,只好烦你再写一张。”

我忙铺开纸笔,由邬先生用我的口气叙述,我自执笔分别写好给阿玛和大哥的条子交给性音和尚。

“两位大师,烦劳你们二位去前锋营,见左翼前锋参领吴尔敦大人,什么也不用多说,只拿了这张条子给他就行!还要去一趟西直门,找吴军门,只说是他妹子有信给他就可,要是他不在西直门,你们便去吴尔敦大人家里找就是了!”邬先生说完这几句话,已经是脸色苍白,我吓得忙喂了他一口参汤。又扶着他躺下,和尚老道听了邬先生的话,转身出去。只剩下我和李卫守着邬先生着急。

李卫还没有吃饭,看见我西屋剩下的半桌饭,自己要了几碗米饭,凉着吃完了所有的菜。我看着邬先生又是担心,又是着急,见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血色污黑,只怕一时一刻这余毒也难以祛除,当下一横心,用口吸了几口黑血出来,邬先生见我为他吸毒,惊得差点昏过去,对我又是摇手又是做揖。

我见他急的那个样子,也只好作罢,却忍不住对邬先生说道:“邬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是我的老师与好友,别的不说,就看在这些年的情谊上,你还不能把我当了女儿?至于吓成这样?!”

邬先生不说话直摇头,眼里却已有了泪花,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轻轻的用温手巾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守在他旁边等着畅春园那边传出的消息。

酉时刚过,只听园子里传来声音,却是四爷回园子里换衣服,听见邬先生来了,忙转到我这里来了。

一进屋,四爷就看见邬先生躺在床上,他忙过来探视,急着说:“邬先生,你怎么受了伤?!”

邬先生见是四爷,忙半坐起身来,急着叫道:“王爷如何此时回来?!回去回去!快快回畅春园去!一时一刻也不能离了皇上身边,你定要在畅春园里守住了!少了一时都是大祸!”邬先生说话太急,一时茬了气,不住地咳嗽。

四爷急道:“先生不必着急,我只是回来换件衣服,让人准备了素服给我带上!皇上已经昏阙,此时隆科多守了畅春园的各门,内外已然不通,十三正在畅春园的西门等我,我换了衣服就和他一起回园子里!”

我听了眼睛放光,忙问道:“隆科多可念了圣旨?”

四爷摇头道:“没有,他刚才没有去宫里,只是去外面调了几队人马重守畅春园,哪里有时间回京里?!怎么,你有事情?”

我却不敢再多说,邬先生接着说道:“那正好,让十三爷跟着王爷回园子,李卫就在门外等。皇上归天之后,十三爷立刻去丰台大营夺取军权,李卫立刻带信给西直门的小吴大人,让他帮忙先关了西直门的城门!不能让八爷九爷的门人知道信儿!再让隆科多把守住其他几道城门,吴尔敦大人的左翼前锋营作最后准备。”

四爷李卫见邬先生的神情郑重,也都点头应着,此时四爷的素服早已送到园子门口,四爷换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冲着我说道:“此间事情已经都安排完了,你可别再乱走了!就在这里陪着邬先生!等消息吧!”

我还没说出话来,他已大步走出了门外。看着又在屋里转着圈走来走去的李卫,我实在忍不住,冲着李卫大声喝道:“李卫,你不许转圈,看得我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