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 和风送暖。
我轻轻敲了敲十四阿哥府的大门,心里既兴奋又害怕。德福看到我后竟发出一声惊叫。我对他暖然一笑,一如往昔。我不自觉地看向院内, 胸口微微起伏, 竟略带忐忑之意。这里曾经是我当作家的地方啊……
“福……福晋!”德福的声音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淡淡点了点头, 竟有些不知所措。微风穿堂拂过, 似有万千愁绪萦绕不绝。
“奴才这就去通知爷!”看着德福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 我不由地有些心疼,这个老人为我们辛劳了一辈子啊……一旁的下人见状赶忙接过我的行李,送到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踏足过的房间。不一会儿, 我便被满脸欣喜的欢儿领到了正厅。十四正背对着我,背影清隽。一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依稀只能瞧见侧脸, 但从服饰便可以判断出那就是十四新娶的庶福晋。
“爷, 福晋来了。”欢儿欢声提醒道。
十四仿佛浑身一颤,却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那个女子却走到我身边, 娉娉婷婷地福身道:“云澈见过姐姐,姐姐吉祥。”我不由一愣,原来她叫云澈,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美呢。我抬眸看向她,一时无言。只见她正浅笑粲然, 鬓边的玉搔头随风闪烁, 清光妩媚, 眸光如桃花般流转翩跹。她不似悠月般绚丽夺目, 也不像云溪那般低调精明。云澈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她的回眸一笑能给西沉的夕阳、沉静的天空带来一抹绮丽之色;她那温婉动人的声音如在夏日让人饮下一汩一汩澄澈的清泉一般, 甜美而滋润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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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十四冷战期间,我忙着把几个孩子接回府亲近他们。离家两年未见孩子一面, 我的确算是一个狠心的母亲了。因此,我现在便加倍努力地对他们好。他们刚开始还和我有一点生分,但渐渐就亲近了起来,毕竟我抚养了他们那么多年,还是弘明和弘暄的亲生母亲。
这两年来十四在朝堂上渐露锋芒,大有超过八阿哥当年之势。而我现在无法劝他,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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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我终于再一次以皇子嫡福晋的身份踏入宫门。众人见我身子已经大好,皆是惊讶着祝贺。却见一向恩爱的十四与我,对待彼此竟十分冷淡,都不禁奇怪其中缘由。德妃许是知道我离家的真相,拉过我悄悄地说:“梦儿,这次额娘可不能再偏袒你了!”
我满怀歉疚地点头道:“梦儿明白。是梦儿不懂事了。”
德妃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不要再任性了。”
我心头再次离开的念头逐渐打消了。这里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处理,现在,的确不是由我任性的时候。我不由转身看向十四,神色淡定的他已经没有了昔日明朗的欢颜。
还有三年,他就该出征了……我心中隐隐一动,忽然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由地看向四阿哥,而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匆匆瞥了我一眼便看向他处,冰冷的目光并不多做停留。
等到我们几个皇子、福晋单独凑在一个暖阁里的时候,胤禛礼貌地问候我了的身体,语气却是十分冰冷。我自然明白他的惊讶。两年前在我离开之前,我因为担心他会对十四不利,因此给了他一封信,里面写着只要他不为难十四我就会助他登上皇位。胤禛为着谋取皇位,韬光养晦,费尽心机,自然不会轻易听信我的话。于是我在信里加了这样一段话:“处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处众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此其所以为难。……其诸王阿哥之中,俱当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而这正是他的心腹戴铎在康熙五十二年为他谋划的。戴铎提出的策略是——对皇父要诚孝,适当展露才华。不露才华,英明之父皇瞧不上;过露所长,同样会引起皇父疑忌。对兄弟要友爱,大度包容,和睦相待。对事对人都要平和忍让,能和则和,能结则结,能忍则忍,能容则容。使有才能的人不忌恨你,没有才能的人把你当作依靠。雍正帝基本按照上述策略,一步一步地绕过皇位争夺中的险滩暗礁,向着皇帝的宝座曲折航进。而这段夺嫡的历史因为我在现代时十分流行,我便靠着出色的记忆力把这段话完完整整地背了下来。没想到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却真的起到了作用,对胤禛产生了一定的震慑效果。
正出神间,一个清柔的声音淡淡响起:“十四弟,弟妹。”我闻声望去,原来是九阿哥。我屈膝行了礼,他摆手说免礼后,便径自和十四说起了话。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十四神色凝重,思考了片刻后便起身步出暖阁。九阿哥对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转身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原是一块精致的怀表。
“记得弟妹的那块摔坏了。这是我前些日子偶然得来的,想着便送给你了。”胤禟说罢阴柔一笑,这笑容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
我亦浅笑着道答:“多谢九哥惦记着。彩薇和依雪可还安好?”
他点了点头,又闲谈了几句后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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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是十四的生日。以往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他度过,而现在我已经有两年没有给他庆生了呢。今天,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而我在现代的年龄……我轻微一笑,也已经三十多了呢。
几个孩子被传去正殿为十四庆寿,云澈必然也在。我不习惯这么多年后再次和一个女人分享十四,加上十四没有派人请我,我也就没去。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多说无益,还不如让时间渐渐掩埋一切,掩埋所有曾经的痛苦与不甘。
这夜的月色很美。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月宫中的琼楼玉宇,在我不远处如梦似幻着。好像我只要上前几步就可以登上月宫,乘风归去了……甚少见到这般朦胧的月色,美妙到让人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晴梦阁周围十分寂静,静到可以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我不由脱口吟诵道:“长相思,久别离。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长相思,久别离。所思何在若天垂。郁陶相望不得知。玉阶月夕映,罗帏风夜吹。长思不能寝,坐望天河移。”
“你还懂得相思吗?”我一愣,是十四略带醉意的声音。
我竟神经质地给他请安,他见了冷哼一声,并不扶我,只是径自靠在一旁的樱树上,微眯着眼,看样子是喝醉了。
“你怎么会来我这里?”我捏紧了手心,不由地问。
“晴梦阁……”他看着我屋上的匾额,久久不语。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沉声道:“你好狠。”
我惨淡一笑,唇畔勾起一丝妖娆,“原谅我不是像你一样从小在紫禁城长大。”
他突然走近我,神情激动地说:“那么为何不商量一下就擅自离开!你知道我这两年找你都快找疯了么?你知道我病了多少场,流了多少泪?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
“你醉了……”我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挣开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
他一把抱住我,满脸的酒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微醺着,心痛且坚定地说:“我不会再允许你离开我。”
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转身抱住他,沉吟片刻后道:“好,我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在云溪的小女儿醉雪死去的时候,他把我抱得紧紧的,也是这般认真地说:“再也不分开……无论生死……”
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办不到的承诺,就变成了枷锁。呵,这一次,到底是我先违约的啊。不过十四,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无论我有多难过,多害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头、背,安慰着这个慌张又霸道的大孩子。
夜空像无边无际的巨大天鹅绒布,映衬着群星的绝艳容颜。最闪亮的那颗星星旖旎如初,诱人的笑靥婉约若水,光洒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