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日当空,小南瓜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池砚拄着木拐站在一旁,开心的从榻上蹦起,抱住他,“太好了,池砚哥哥,你没死!”
林常山把他脑袋一点,“你个没良心的,我把你一路背回来的……”
小南瓜双眼一瞪,冲着林常山骂道,“你还敢说!要不是因为你!师姐能跑远吗?对了,师姐……”,他这才看到坐在藤椅上的楚青,她面色发青,看上去有些吓人。
“师姐,师姐……”,小南瓜边叫着边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师姐,你以后别乱跑了,阿南找不到你……”,他在雪翠林里寻找她的身影时,才发现没有她在身边,自己有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
现在,看得到她,抱得着她,他心中安心多了。
楚青被小南瓜抱在怀里,她和池林二人对望一眼,先前回庄的路上,小南瓜虽在昏睡中,却接连吐了好几口黑血,他是不自知,却把三人惊出一身汗。可任是楚青怎么诊脉,他的脉象却毫无异象,身上也没有任何毒虫噬咬的伤口,可这黑血一看便知不是善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池砚想到了什么,他开口问道,“阿南,那日你被掳去,那些人有对你做些什么吗?”
谁知,小南瓜听到这话,原来清澈透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他的声音支吾而沉闷,“你们怎么知道的……”
楚青一听这话,将手中的双球往医台上一放,“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南瓜见楚青生了气,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阿青你别生气,他们没怎么样我,只是那耍鞭子的女人对我的说的话很莫名奇妙……”
“说”。
“那天我下山以后,去了几个药堂就被人给抓住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是一个耍鞭子的女人,她本来准备把我…我手指头剁一个下来,我有点害怕…就哭了……”,小南瓜讲到这,有点不好意思。
林常山非常合作地大笑了几声,“有点害怕?我看你是怕死了吧,哈哈哈……”,可被池砚和楚青瞪了一眼后,还是老实地闭上了嘴。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我身旁走了一圈,还在我身上闻来闻去,最后…把我亲了一下,吩咐别人过几个时辰就放了我”,小南瓜的脸越讲越红,“后来好几个男人也在我身上闻来闻去,就是因为他们也要亲我,我才喊叫的,害了师姐……”
三人听到这里,都是一脸疑惑,柳家堡的人在燕地是有名的毒辣,凡是要杀之人皆要用他们苗城的各种手段折腾个痛快,最后才一杀了之。
“她有说什么吗?”,池砚问道。
小南瓜想了想,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嘟嘟哝哝道,“他们说,我是苗城的孩子,还说什么要救我……”
楚青听到这,更是疑惑了,这小南瓜从小在云中鹤身边长大,怎么会是苗城的人?
可池砚和林常山却对望了一眼,也许这柳如歌倒是没说错,小南瓜的五官极为清秀,与燕地上的男子大为不同,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女相,这其中渊源,还得让楚青去向云中鹤打探个清楚。
池砚便将他们心中所想在林常山带着小南瓜去劈柴的时候告诉了楚青。
“我师父不会说的”,楚青摇头,她不是没有询问过小南瓜的身世,但云中鹤总是讳莫如深,渐渐地,她也不再问起,只当这孩子与自己同时可怜人,被云中鹤从街头巷尾拾回。
“会不会阿南真是苗城的呢?”,池砚多次见到小南瓜提及家乡、爹娘、身世时失落的神情,若是能帮他了却一个心愿,也怕是对他这些时日贴心照顾的一份报答。
楚青笑了笑,有点无谓,却也有点悲凉,“是哪的不一样吗?就算他真的是那什么苗城的,回到了那,找到了爹娘,又如何呢?难道这些年被遗弃就可以过去了吗?我看他不如在这青山长住,好歹一世清闲快乐,师父也能保他周全……”
“那你呢?”,楚青正说着,池砚打断了他,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楚青非但没有收起笑容,反而打散了眼里的悲戚,“我不知道我哪来的,我也不想去知道,我怕我找到那些丢弃我的人,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
池砚不怕她不珍惜自己,拖着病体仍惦记庄上的生意,也不怕她识字时不专心,吊儿郎当想要偷懒,他最怕她眼下这幅模样。
似是恨透了这个天地,巴不得拥有那盘古之力,将天与地重新合成一团混沌,而其中的人与事,就随之而去吧。
他讨厌看到这样的她,便开口,“也许他们当年是不得已……”
楚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带轻蔑地说道,“不得已?哪有那么多的不得已?”,她侧目又望了他一眼,“就像你,说什么不能死,也都是说来骗人的吧”,她从藤席上站起,将她的发带从他手中抽出,走出了医堂。
如果我说,曾经我不得已而活着,可如今你让我丝毫不愿意死去,你信么?
夜半,小南瓜被楚青早早安排了去睡,趁着楚青还在他房里的时候。林常山把池砚拉到前院中,低声说道。
“小砚,差不多我们该回曲州了,你还真要等池虞过来么?”
“我心中自有定夺”,池砚叹了口气,“常山,就当我偷得片刻清闲,他要来便来吧”。
“可是,他若是来……”,林常山还想劝池砚离开,池砚却示意自己,见着楚青从房中走出,只好噤了声。
他深深望了一眼池砚,“她不适合江湖”,他语气有些沉重,将手中的剑往他手上一塞,“把剑给你带出来了,我下山一趟,柳家的人又到潍城来了”。
流光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光,剑身极细,仿若一条白蛇缠绕着他的手臂。
楚青盯着那柄长剑看,池砚见她看得入迷,便将剑往前一伸,“要不要试试?”
她双眼一亮,二话不说便上前了,想伸手去碰,又不知从何下手,握着拳,有点拙。
池砚将她的手抓在手住,另外一只手拄着木拐,楚青实在小只得很,他几乎将她包覆在怀中。
“往上,向前一步……”,这把剑与她以往印象中的差得多,它轻得很,剑身也薄,看上去真不像一把男人用的剑。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拄着木拐的池砚行动不便,他们从未在正常情况下,如此近的相处,两袭白衣,一并长剑,月下,这样的练剑情景却有点意外的融洽。
楚青练习的极为认真,毕竟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苦求云中鹤教授自己武功,但云中鹤一早便标明她的身体不宜练武,世上刀剑都乃耗体之物,便拒了她。
这算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有武器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奇妙,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似乎眼前这把不属于自己的宝剑能护得了自己一时。
池砚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想,“这剑的名字叫流光,是我母亲的。”
她很少听人不喊娘,而称为母亲,他听上去有一些苍凉,于是便没有出声,听他继续说着。
“我小时候并不强健,也不爱练武,不喜欢父亲那些打杀的世界,我十岁那年,她消失不见,除了这柄宝剑和一封长信,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父亲将我交给武师,我大哥比我更善武学,武师便不顾我,我父亲见我毫无长进,成日责罚我,我曾是懦夫一个,跳下了曲州最大的荷花池。”
他的动作仍然行云流水,反倒是楚青顿了一顿,“别停下”,他带着她的手臂往前一刺。
“你想得到吗?我母亲就这么出现了,救了我,却被我父亲抓住,生死未卜,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你说她去哪了?”
“我怎么会知道”,楚青的回答总是这么煞风景,幸而池砚也已习惯。
他似没有听见一般,“她和我最后说的一句话,便是不得已”
楚青从他手中夺过剑,泛着月牙白的剑把被她握在手中,与一袭白衣相映成辉,倒是好看得很。
“你想说什么?试图说服我么?”,楚青的剑直指他的喉骨,似有一决胜负的姿态。
池砚没有回答,她再度说道,“你我不是一路人,即便你说的那些当真,可你如今身强体壮、武功盖世、有了妻子、挚友、你以为若不是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会有你池二少么?别再痴心妄想说服我什么,我们终不是一路人”
楚青将流光剑往地上一扔,便走了。
池砚望着她的越走越远的背影,久久地,她没有回头,他什么都没有说。
有何不同,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