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便这么住了下来,她未开口说离开,云中鹤也无送客的意向,她随着他们的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卫国。小南瓜本不喜欢她,可在尝了人家做的肉丸子之后,就差没摇着尾巴汪汪叫了。楚青打心眼里喜欢杜若,她美得不可方物、知书达理、能文善舞,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挑剔的人。
只是她常常入了夜还不进房休息,坐在长廊中,望着天空出神,楚青便常常躲在另一头看她,她常想,自己长大以后可否变成这样迷人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很多时候,杜若都会发现她,她总是浅浅一笑,向她招手,“来,阿青,到这来”。
她抱着她,楚青的手臂便也被银红色的纱衣给覆盖住,她从未发觉自己的肌肤也能点缀上这娇滴滴的色彩。
杜若指着南边天空上一颗星星,她说,“阿青,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嗯!真好看!旁边的都没有它亮呢”
杜若停在空中的手一顿,而后缓缓落下,“是啊,它为什么那么亮呢?”
“啊?那么亮不好吗?”,也只有在杜若身边,楚青觉得轻松、自在。
杜若的脸上添了一片哀伤,“你还小,不会明白的,最亮的是孤独的”,她的双眼盯着那颗南空的星星。楚青懂得孤独,在潍城颠沛流离的两年,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一物愿意与她为伍,可她不明白的是,暗淡如楚青才是孤独的,可这颗闪星,宛如杜若,又怎会有机会品尝孤独的滋味?
可楚青没说出口,只是望着她的侧颜。月光这么洒在她的身上,真是像极了人们口中的仙子啊。
卫国气候湿热,水分充沛,是各种花草生长的好地方。云中鹤带着三人来到友人的花田时,面对漫无边际的花海,小南瓜吃惊地快要合不上嘴,就想要往里头冲。
云中鹤按住他的肩,转头对楚青说道,“楚青,你去”。
楚青神色黯然,她抽出被杜若牵着的手,往花海里头走去。
云中鹤怎么可能带他们四处游玩,来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不过是为了试炼出更辣的□□。花香扑鼻,楚青的脑袋昏昏沉沉,面色也瑜伽苍白,终于她见到云中鹤朝她招了招手,“回来罢”。
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跑,杜若张开双手准备将他抱入怀中,可楚青却在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坐下了去。
云中鹤上前,摸了摸她的脉息,满意地笑了笑,“不错,楚青,你果然是个好苗子”,说罢,便扬长而去,小南瓜在身后拉着他的长袍,“我为什么不能去嘛?”
杜若欲上前将跪坐在地上的楚青拉起,楚青勉强地笑了笑,伸手示意杜若不要过来,“有毒”,她低下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杜若的眼底有异样的情绪闪过,但她没有再有所动作,站在原地。
半柱香之后,楚青面色恢复,她缓缓站起,上前拉杜若的手,“走吧”。
杜若却蹲了下来,她拂开遮住楚青大半张脸的头发,温柔地说,“阿青长得很美,以后要把头发扎高高……”,她手上没有什么发饰,便徒手给她挽了个男子的髻,竟衬得小脸清秀得很,那块胎斑也越发淡了。
她习惯了披头散发的日子,唯有那成片的青丝能遮住这丑陋不堪的印记,此生第一次,有人将其长发束起,赞其美貌,她看杜若温婉的脸,竟莫名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云中鹤对楚青身体很是满意,便决意在这卫国呆上一段时日。
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
天亮,云中鹤带着楚青走遍花海,将不同种类的紫荆、甲子桃、仙女蒿等带回住所。
黄昏时分,她被关进密不透风的暗室中,赤身坐于这几种花制成的香气里。
月上西楼,她坐于大宅的长廊,只手挥开小南瓜端来了食物,“我不饿”。
每每这个时候,杜若便会出现,摸摸正在哭泣的小南瓜,再走到楚青的面前。
她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都在唱曲,行云流水、委婉曲折,伴着楚青堕入一个又一个的梦。
对这试毒,楚青早已习惯,八岁应了云中鹤,便将这生死置之一旁了,她并非不珍惜,只是只要云中鹤在,她便不担心,天下之大,要找到一个契合他心意的人,身体又得以承受的住他四处寻来的毒,这不比摘星容易。
若不是那日,云中鹤莫名呕血,将楚青打得险些丧命,继而发了狂要将杜若也扔进那花海,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同,她也不知,杜若究竟是害了她,还是她害了杜若?
在楚青试了十日的毒后,云中鹤放心地将自己也关入那暗室中,可不到一个时辰,他便面色青紫的冲出,跪在地上,嘴边的血成黑红色。
“没用的东西”,他抓起楚青,直接砸在一旁的石桌上,可楚青连一声痛都没喊出来。
在外人看来,他风度翩翩,有种闲云野鹤般的超脱,他待人温和,如指尖飘香的茗茶,给人以温雅舒润的感觉,甚至,闲常时候,他也如一般人,带着楚青和小南瓜走山访水,好似他真的如神仙降临人间,专程普渡他们俩这样的苦命人儿。
刚开始的时候,云中鹤因着她还小,只敢让她服下一般的毒丹,虽楚青有时承受的痛有如蚀骨,但有他在身旁,到都没有性命之忧。
可他常常呕血,随着楚青和小南瓜长大,那血的颜色愈发加深,他的脾气也一日日地加大,除了用的毒愈发厉害,拳打脚踢也日益多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楚青哭喊,青山之大却空无几人,又有谁会救她呢?日子久了,她便不在哭了,似乎疼痛可以随之一并忍住。
可他这次却要将杜若抓了去。
眼前浮现起,她在晨间为自己梳发髻的模样,便身不由己地爬到了云中鹤的脚边,“你若信我,不如我来配药”
云中鹤抬了抬眉,身上的白衣有着点点黑红的血迹,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楚青,“好”。
楚青与他并肩站在花海面前,她望向花海的那一头,目光绵长,带有一丝坚定。
“紫荆主肺、亦有损咽、喉两部,故因添白河月季,降其毒性,又可起到抑制吐纳之功效”
“甲子桃使人失智、损脑,但毒性强,故一株足以”
“草麝香致人昏胀……”
楚青面无表情却滔滔不绝,身边的云中鹤却变了脸,没有听到他的嘱咐,可楚青早已自发地走进花海,将那些颜色绚丽,看似平常却有奇毒的花草捧在怀中,她望着云中鹤的双眼,声音平淡。
“你别急,我这就去”,她瘦弱的身子走在田野间泥泞的路上,一走便是十天。
终于,云中鹤安然无恙地从暗室中走出,他看着楚青,眼底有掩盖不住的赞许,但他什么都没说,抱起身子小小的楚青去了前厅。
小南瓜难得见到师父抱着楚青,调皮地上蹿下跳,“我也要!师父”
坐在桌旁的杜若看到云中鹤怀中的楚青,笑着招手,“来,楚青,姐姐教你做香包包”。
杜若是不了解楚青的,她时常将她当做一般的孩童,只因着这一路的所见,对她心生多一点的爱怜。楚青生性虽不冷淡,但那两年人间冷暖已将她打磨的冰冷,眼前杜若的吴侬软语,犹如她命中仅存的一点火光,她向她伸出了手。
那一刻怎么不美好,小南瓜在云中鹤的怀里嬉笑,杜若握着她的手在红布上绣着星星,这陌生的卫国,竟生生有了家的幻觉。
自楚青在云中鹤面前展露了一点医学上的天赋后,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杜若便带她和小南瓜到城中的集市上去,一大二小,好不惹眼。
楚青对市集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小南瓜却对一切都好奇的很,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面人,嘴上还哼着杜若教的歌谣,好不快活自在。
突然有人走到跟前,咳了两声,“姑娘,看看这玉,咳咳,通透至极,人间罕品”,那人担上放着一个香炉,气味好闻的很,玉石的颜色看上去也是上乘之品,杜若正准备伸手去看,却听到身边的小人,轻轻地说了句,“别碰”。
她转头看楚青,楚青一脸天真的样子,“姐姐,我也要吃糖葫芦,走啦……”
杜若对那人无奈一笑,那人面色讪讪,失望离去,由咳了几声,走之前还冷冷地看了楚青一眼。
不用多时,连杜若都察觉到了不对劲,身后总是有人跟着的样子,可一回头,集市上车水马龙,毫无异常。
楚青不如分说,拉起还在看人斗蛐蛐的小南瓜,走在杜若的前头。
走到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一把捂住小南瓜的口鼻,一眨眼的功夫,小南瓜便软绵绵地躺在杜若的怀中,楚青转身对着她说了句,“你将阿南抱紧”。
话音刚落,眼前出现了几个地痞流氓样子的人,其中正有前头的小贩,他面色狠戾。
“咳咳,臭丫头,坏我的好事,若是多长两斤肉,倒也可以跟着你姐姐吃香的……”
“五哥,这娘们生得真美,咳咳,大当家肯定乐坏了”
“要不,咱们先尝尝吧”
……
三人徐徐向楚青这边走来,脸上是猥琐下流的神色。
那个被叫做“五哥”的人,弯下腰,拎起楚青的衣领,正准备往一边丢,下腹一阵尖锐的刺痛,接着是胸口、手臂、脖颈开始发痒,他将楚青扔在地上,喊着同伴帮忙。
“快帮我看看,好像被虫咬了”,他急得很,直接将后背的衣服撕开。
另外二人见其举动莫名,上前一看,觉得疑惑。
“五哥,咳咳,什么都没啊?”
“是啊,五哥,啥都没啊”
“你们俩个眼瞎的,这这,还有这,快帮我挠挠”,“五哥”发狠地抓着自己的后背,那两人虽摸不着头脑,却只能帮忙搔痒。
这时,楚青却回头,对着杜若说,“你会害怕的,闭上眼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五哥”发狠地推开了两人,在自己身上胡乱的抓了起来,他用力十分得大,胸口腰部等多处已破了皮,可他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阿青,这……”,杜若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可楚青轻吁一声,“闭上眼睛”。
可眼前的景象让她如何闭眼,“五哥”下手越来越狠,地上全是他抠下的皮肉,身上也早已是一片血淋淋,另外两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指着楚青喊着,“怪物……怪…怪物”。
楚青朝他们走去,两人跪坐到地上,瑟瑟发抖,可她只是蹲下,在“五哥”的下腹拔出一根银针,那人立即停住了搔痒的动作,疼晕了过去,两人连忙扛着他连滚带爬地消失了。
楚青转身,她看到杜若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楚青往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
“你在怕我吗?”
“你…你别过来……”
“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先别过来……”
楚青看着仍在发抖的杜若,看着自己无意沾到鲜血的双手,看着看着,那血竟慢慢淡开了去,手上有些湿润,她一抬头,雨便倾盆的盖了下来,而杜若已抱着小南瓜不知去向。
那命中仅存的一点火光,就是在那一霎,忽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