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边趴着哭着睡过去的小南瓜,一边站着好久不见的…池砚。
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双腿使不出一点力气,还真是好笑,他们俩一见面,不是他便是她腿上有了毛病,她张口,声音却特别嘶哑,便不再试图说话。
一月不见,他变化不大,拄着木拐站在一旁,目光如炬,静静地望着自己,似是自己的动作惊醒了小南瓜,他摸着红肿的眼睛,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淤青,“师姐,嘤嘤嘤,阿南以为自己要被杀了,以为再也看不到阿青了……”
楚青拍着他的背,“别哭了”,一次次的别离倒让她意识到了小南瓜对自己的重要,毕竟在最关键的一刻,她仍选择了让小南瓜活下去,眼下他哭得这么伤心,自己也就别再对他多加指责了,“你这些天去哪了?”
“那天阿青你突然走了,我正准备出去找你,忽的一声便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黑乎乎地地方,要不是谢叔叔,我肯定要饿死了……”
“有没有看到打你的人的样子?”
“他速度太快了,我没看清……”
“好吧,回来就好,是我考虑不周”
“不不不,阿青,都是我没用,我就知道贪玩,一点本领都没有,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等大林来了,我就向他学功夫”
楚青转向池砚,“就你一人来吗?”
池砚眼睛动都没动,从她醒来便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见她对自己发问,也没开口回答,楚青也不明白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只好将目光转向小南瓜身旁的谢子竹。
一袭墨衣的谢子竹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咳了咳,“二少听闻你在苗城出了事,便先行赶来,常山明日会到”,这话一说完,他便感到不对劲,两人的四道目光直直的看向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给刺穿,谢子竹摇摇头,拉起依依不舍的小南瓜,“走走走,和你谢叔叔下楼去,倒要好好问问你,池砚哥哥叫得欢得很,到我这就变成谢叔叔是怎么回事……”
屋里仅剩下池砚和楚青二人,楚青眼下动弹不得,在他的直视下又浑身不自在,便把脸歪向一边,不料池砚一改平日里的温和,弯下身,用手摁住楚青的下巴,将她正面着自己,“我千里迢迢赶来,你倒先问起常山?”,他忍不住将木拐往地上一敲,以示自己的不满。
“那你怎么来了”,楚青倒也配合得很,蛮附和他问了一句。
“你……”,池砚又被她这幅样子气得说不出话,长呼了一口子,他说道,“我夫人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他在曲州接到谢子竹的书信时,真是又气又喜,一月不见,她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竟敢带着小南瓜独身两人前往那是非之地,还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是池家的二少奶奶,真是有些荒唐,可在林常山看来,池砚在府上可从未如此吹风得意过,收到信的那一天还难得的与他过了两招,这楚青施了什么巫术啊,竟能让一块木头也开了花?
谢子竹的信上只提到了她在客栈里与虎啸门的人斗智斗勇,后面发生的事来不及在信中一一说明,到了苗城,看着一身污秽、死气沉沉、臭气熏天的楚青,谢子竹在一旁捂住鼻子,将影卫描述的告诉池砚,可那池砚竟数次命他将手从口鼻上拿下,令谢子竹好生郁闷,情人眼里出西施,还得逼着别人跟着共赏不成?
楚青听他这么一说,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这么敏感的话题是自己先开了口,也怪不得他拿来笑话自己。
“说不出话了?”,池砚松了手,“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有姑娘这么折腾自己吗?”
“我没事”
“你闻闻你自己,再看看你那脚上,这还叫没事?我在青山和你说什么了?”
“你怎么变得和林常山一样婆婆妈妈的?”
“你!”,池砚本来就因她梦魇时的喃喃自语而心生不悦,见她对自己一点久别重逢的欢喜都没,甩手离去。
听着他哒哒哒走下楼的声音,楚青心中也无奈地很,曲州离这苗城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他这番惦记着自己,情意之重令人感慨,可他都有了妻室,虽说自己从小南瓜那得到了不少关于两人的八卦,才敢在江湖人面前口中狂言,但也不意味着自己真的觊觎那个位子,更何况,现在坐着的人,还是她。
半晌,谢子竹端着药上来,他将白瓷碗在床边一放,便开口说道,“少奶奶莫要糟蹋二少的一番心意,这几日你这么躺着,他几乎没合过眼。我们先前从曲州到这来,陆路水路花了大半个月,二少只花了三日,你想想这一路……少奶奶莫怪子竹冒犯,那日姑娘从五毒村回来,身上那味儿——真是受不了,全是二少给你换的,手上也是二少给你擦的,子竹是没见过二少这般对待过别人,即便是晏小姐……”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上一次,从柳家堡捡回一条命之后,他们也像这样,只不过当时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现下他总算行动自如,也算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子竹不打扰姑娘休息,不过容许子竹再求姑娘一件事,日后做梦时别再喊着先生、先生,在下几乎要被二少的眼神给就地正法啰……”,他说完边准备下楼。
“等等!”,楚青叫住他,“你说我昏厥时说了什么?”
“少奶奶一声声唤着先生…先生,吓坏子竹了,拦都拦不住”
“你们都听到了”
“是不少,不过,少奶奶你究竟唤的是何人啊?”
谢子竹会这么问不奇怪,传闻中云中鹤已六十高龄,谁会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梦中,常常出现的影子会是这把年纪的人呢?
傍晚时分,小南瓜偷偷跑上楼,他抓着楚青的手,“师姐,等你好了,我们回青山去吧”。
楚青想着云中鹤的嘱托,她去是去了,可他并没有明白的告知自己究竟找那六鸢婆所为何事,现下她给了自己莫名其妙的选择,一些听不懂的话,也不知道此趟回去要如何交代。
“师姐?”,见楚青没有反应,小南瓜拉了拉她。
楚青眉眼间难得的温柔,她点了点头,“好,那你以后是不是不胡闹了”
“我再也不偷懒了,我要好好跟着师父学医,做个好大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噢”
“哇,池砚哥哥好厉害,你连这个都会用了”
“……”,算了,就当童言无忌吧。
林常山的到来使得鸿运客栈更加热闹,楼下一众宾客现下便都信足了楚青池家二少奶奶的身份,池家二少和燕地国主池天允的义子都来到苗城,这样的阵势,若是个假的,怎么说的过去?于是,时不时就有人送来绸缎衣裳、宝石饰物,东西络绎不绝,池砚自那日后便不再与楚青说话,也不来她的屋中,任凭楚青休憩的小屋里几乎就要被堆满。
“阿青!你怎么变成这样!好臭啊!”
“滚下去”,楚青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不好闻,可现下行动不便,便不去在乎那繁文缛节了。
“阿青,我错了!我不该走的!我要陪在你的身边!”
“能把他赶下去吗?”,楚青实在招架不住,她向谢子竹投去求助的眼神。
林常山岂肯罢休,想要去抓楚青的手,又忍受不了那气味,捂着鼻子,“阿青,要不我帮你沐浴吧?”
“虚情假意,下流胚子”
“你这些成语都是小砚教给你的吧,他怎么老教这些没用的……”
“不,我都是听窑姐们这么骂人的”,楚青嘴上不饶人,这林常山一直呆在这,还得了?
“我——”
他还没开口,一小二跑上楼来,“林堂主,二少有急事找你”
“真是的,我还没和阿青好好叙叙旧呢”,他嘟嘟哝哝地下了楼。
谢子竹看了楚青一眼,意味深长,哪是什么急事,怕是吃定了楚青受不了林常山这般聒噪,小两口还真是,闹了脾气都还挂在心上呢,自己都是过来人了,一看便知。
楚青恰好看到了这一眼,她清楚谢子竹的意思,可是莫名心中一阵暖流,脸也少有的红了起来。
嗯,有点小媳妇的样子倒还是蛮好看的,谢子竹如是想。
林常山走近池砚的房中时,便收起了一脸的玩世不恭,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我走的前一日,她收了东西,据人报,她上了东山,剃了度,入了庵”,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池砚望着眼前那一封泛黄的信封,很久很久,他将手一摆,没有接过它。
也许他早一点切断这份纠葛,两个人的命运便大不相同,也许她能嫁个好人家,真正地成为曲州才貌双全的佳人,而不是青灯常伴、古佛长诵,这一世,终究是自己负了她。即便她亲口将所有的真相一一揭开,面无表情的描述她是如何在池天允和池砚的饮食住宿中下了毒,如何在花圃中埋下隐患的中心,她字字珠玑、句句恶毒,然后她便当着她的面,哼起了年幼时他最爱听的歌谣,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停。
夜班,林常山坐在苗城的长河边,他的手中拿着那封信,火漆没有开封,他虽恨她当年对幼妹的残忍,可仍愿意敬她一分。他将信往路边的烛灯里一方,火焰很快开始吞噬,林常山将它往河中一扔,望着那一点点的火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像一只火红的蝶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他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灰烬,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从第一眼见她,虽知永不能相守,却沉沦于此;即便恨她入骨,见其哀痛,愿拥其入怀中;即便她苦守他人,见其无望,愿一生无悔相伴;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分分钟希望她死,可若得知她即将香消玉殒的那刻,五脏六腑皆如噬咬般疼痛;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到了最后,你仍是爱她。